入夜。
有微风清凉，习惯性走桩的柳七夜，默默感受体内气息变化。
那土地赠送的三百年道行，已经被青年吸收大半。对此，心怀感激的柳七夜也有疑惑，人体穴位三十六大关，那些赠与的道行，怎么会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按理来说，经脉不同，气息流转路径不同，应该相互冲撞才是？
可老宋的道行入体之后，如同归家一般熟悉。
想不通，不过青年并未开口询问。
静下心来，还有一事，柳七夜已经沉思良久。
那日陈浩捏音成线，临死之前，告诉他了一丝关于他母亲的消息，仅有四字：苍穹之下。
柳七夜不明白，但是记忆极深。
等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寻一寻线索，关于母亲，是他最想解开的谜题。
忽然，沉浸在思索中的柳七夜，发现乱葬岗中有狂风大起，那些若隐若现的瘴气扩散开来，很快将他们所在的临时营地笼罩。
柳七夜有些担心。
于是青年暂停走桩，轻轻走到已经睡着的众人周围，将巡视范围减小，以便应对突发之需。
月隐东斜，光线黯淡。
有一瞬间，柳七夜敏锐发现，突然之间，周围万籁俱寂。
“二狗，二狗？”
担心有些异常的柳七夜，轻轻推了推二狗，可地上之人，毫无反应。
柳七夜心悬了起来。
接着，青年手下发力，可许浮生依旧纹丝不动，像是……尸体。
心中大惊的柳七夜，猛然将许浮生翻了过来，可胖子的脸色铁青，没有一丝血色。
“二狗！”
有些焦急的柳七夜，连忙去叫醒其他人。可结果无一例外，同行之人，皆如尸体。
“别喊了，已经死了。”
有声音自身后突兀响起，柳七夜浑身紧绷，瞬间后跳，周围紫光一亮，流光已经握在手中。刀尖指着身后之人。
月下人影绰动。
“你是谁？”
那人身形高大，不过消瘦，有种诡异的不协调之感。
“我？我也不记得了，好久了，已经好久了……”
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山泉水跌落在沙滩上，瓮声之重，让人听起来浑身不舒服。
“有人叫我如剑大帅，有人叫我叛国者，不过我更喜欢另外一个名字，守墓人。”
高大之人向前一步，柳七夜这才悚然发现，此人双眼空洞，原本应该有眼眸之处，只剩下空空眼窝。
眼窝中，有两团青色火焰跳动。
柳七夜低声道：“你说我朋友他们都……死了？
守墓人缓缓摇头，脖颈处有骨头咔嚓摩擦声传来：
“不是他们，”
随后抬起枯瘦手指，指了指柳七夜：
“是你。”
守墓人脸上看不出表情，形如僵尸一般无血色的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笑容。那笑容让柳七夜浑身冰凉，极其不自在。
守墓人转身，声音冰冷：“跟我来。”
随后转身，迈着缓慢的步伐向乱葬岗深处走去。
柳七夜站在原地。
似乎感受到柳七夜并未挪步，那奇怪的高大之人头也不回，声音越发冰冷：
“你不来，他们死。”
柳七夜眼神阴翳，还是握刀跟上。
一步踏入乱葬岗，柳七夜才知道，为何那白虎死活不愿前行一步。原本是夏夜的山头，乱葬岗内，温度极低。
高大守墓人一步一步，走的缓慢而坚定。
柳七夜心中忐忑，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想到身边人的性命还捏在那奇怪人的手中，他不敢不从。
尽管，这守墓人可能只是危言耸听。
可他柳七夜，依旧不敢去赌。
一直前行数百米，那高大守墓人突然站定，缓缓环顾四周，随后转过身来，眼窝中青色火焰跳动，死死盯着柳七夜。
“数十万妇孺老少，你看到了吗？”
柳七夜毛骨悚然，强压心中怯意转头，周围有风声呼啸，再无其他。
随后，有叹息声响起。
接着，不只是风声还是柳七夜的错觉，隐隐约约有无数争吵声响起，由小渐大，再然后，震耳欲聋。
“将军，逃吧，守不住的！”
“逃吧，我们已经断了粮草九十一日，将军！”
“是啊，朝廷抛弃我们了……”
“众将士听令，撤退！”
“可是将军……逃了百姓可就亡了啊……”
那人一剑斩断劝谏之人的脑袋，再无一点将领风姿。
他已吓破了胆。
......
再然后，无数瘴气幻化成密密麻麻的人形，周围是战场，惨绝人寰。
有断肢伤者蠕动哀嚎，
有活人跪地哭泣颤抖，
有俘兵志洁挥剑自刎，
有人饥饿难耐，跪地啃尸而食。
刹那间，柳七夜悚然发现，自己已不再乱葬岗，而是站在了那破败的城墙上，手中握着滴血的剑，身上穿着残殇的甲。
以及身边，老兵的哀求。
“将军，逃吧，守不住的！”
“逃吧，我们已经断了粮草九十一日，将军！”
“是啊，朝廷抛弃我们了……”
......
柳七夜眼神凝聚，看着城墙下烟火四起，无数哀嚎声与兵器碰撞声，以及爆炸声，震得他耳鸣。
怎么办？要逃吗？
柳七夜耳鸣声越来越响，甚至听不清耳边士兵的呼喊。
片刻之后，意识重新回归。
柳七夜的眼神也渐渐冷静下来。
“逃？往哪儿逃？”
用力甩了甩剑上的鲜血，这一刻，柳七夜早已忘记他是谁，只记得，他不过是一个战场上的帅，一个手里握着城中数十万百姓性命的帅。
柳七夜缓缓举刀，面容坚定，心脏跳的砰然有力。
“杀！哪怕一口气在，也要顶住！”
“可是将军……”
柳七夜脱下身上沾满鲜血的笨重甲胄，随后转身看向身后同样满是伤痕的老兵。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名字。
然后，柳七夜举起残破的剑。
“弃城而逃者，无罪！”
有人躁动，有人依旧站立不动。
柳七夜目光缓缓划过这群他并不认识，可内心深处好像又认识许久的老兵。
“愿挽城破者，执剑！”
随后，柳七夜转身，对着城下那群进攻之人，胸膛处有火一般烧动起来：
“杀！”
柳七夜冲入战场。
而身后，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呼喊声，震天动地，万人齐鸣。
“将军传令，愿挽城破者，执剑！”
“执剑！”
“执剑！”
随后，柳七夜并未回头，却感到无数士兵举剑，和他一起跃下城头，那气势，极足。
有利箭呼啸穿过，柳七夜肩头鲜血四溅。
徒手掰断箭柄，柳七夜举剑刺穿一人。
有亮戟戳来，柳七夜腹部疼痛，口吐鲜血。
一脚踹翻面前之人，再度举剑冲刺。
直到拼尽全力，被几柄利剑穿刺，柳七夜意识模糊倒地，耳边呼喊声越来越小，最后消散。
等再睁开眼，柳七夜重新回到了乱葬岗。
面前那个高大的守墓人，浑身颤抖。
眼中青色火焰不断跳动。
“你可知，对面是三十万大军？”
柳七夜浑身是汗，胸腔处起伏，久久不能从那如同真实一般的战场上回过神来。
“知道。”
“为何不逃？”
柳七夜抬起头，盯着那高大之人的双眼。
反问道：
“为何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