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从小出生时,天降异相的人,名叫柳如剑。
战末年代,生灵涂炭,易子而食。
那个叫柳如剑的人,人如其名,十八从军,一步一步,从马夫,士卒,百人帅,再到万人帅。
朝廷重用,年少得意。
朝廷派他领兵三万,守城、距敌。
他去了,带着雄心壮志。
可朝廷没说,对面匈奴之多,人数是他整整十倍。
朝廷答应增员。
正如信使传信,粮食补给很快就到。
“很快”这两个字,从十天,到一月,再到一季度。
熬过夏天,熬到大雪纷飞,熬到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熬到三万人,变成两万人。
他慌了。
柳如剑慌了。
不止一次,登上城头。看着身后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不止一次的劝自己,逃吧,留得青山在。
城内百姓惶恐,士官可逃,他们逃不了。
兵退他们死。
谁都知道,谁都不说破,全城百姓的命,握在将军手中。
最终,在匈奴大举进攻的那个大雾早晨,有士兵劝谏。
逃吧,朝廷放弃他们了。
也是在那个早晨,手握城中数十万百姓性命 的柳如剑,逃了。
兵退敌进。
城破人亡。
封都变酆都。
可柳如剑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也悄悄去了封都。
终于,在一个依旧是雾气缭绕的早晨,他偷偷告别出生入死的兄弟。
一人驱马至城下,一剑挥颈谢罪。
自此万人帅成万人唾。
柳如剑成了酆都守墓人。
如今的乱葬岗上,柳如剑已守墓数百年。数百年来,柳如剑终于遇到了如今的柳七夜,这个走了自己完全不同选择的后人。
乱葬岗内,柳如剑沉声询问:“你不怕死吗?”
听完柳如剑的自述,青年并未回答,而是再次反问道:“至少,那两万老兵活着了不是么。”
高大守墓人眼窝中青色火焰跳动。
是啊,至少那些出生入死的老兵,还活着不是么?
可事情真是这样?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柳如剑没有告诉柳七夜的是,那些逃亡回去的老兵,皆被杀。
没死在孤立无援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帝王将相的博弈上。
军心涣散不稳总要有人献祭,而那些老兵,则是刚好用来开刀震慑众人的人选。
所以,最终的结局是,城破兵亡。
柳如剑缓缓下跪,周围瘴气愈发浓郁。
“我,是个罪人。”
“是个罪人啊。”
他很后悔,后悔逃走,后悔没有像这个年轻人那般,愿挽城破者,执剑。
是啊,要是当初执剑冲杀,结局会不会是不一样?
柳如剑跪地痛哭,浑身颤抖。
良久之后,许浮生轻声开口:“其实,我也很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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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从小没有母亲的孩子,不过年岁六七。
那日,学校组织活动,穿越马路。
突然有货车失控,路上人群彻底散乱,有母亲带着儿子,正好站在路中央。
然后,是刺耳刹车声,和被撞飞之后,闷哼的落地声。
再接着,是人群躁动,呼喊声哭泣声,以及数不清求救声。
那个孩子,就这么怔怔的站着不动。
他的前面,有个口吐鲜血的小女孩,手里死死拽着被鲜血浸染半个身子的布娃娃。
是一只兔子。
小女孩不断咳血,浑身无规律抽动,眼睛的光彩流失。
小女孩说“哥哥救我”。
小女孩说“妈妈我冷”。
小女孩还说了些什么,那个孩子已经记不得了,最后的记忆,是那个已经浑身瘫软的小女孩,被人抬上了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自此,无数个夜晚,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在梦里看见那个小女孩,抱着鲜血浸湿的兔子,望着他笑。
没人知道,当初男孩的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
“七夜啊,只要你愿意救她,你开口就行。”
“七夜啊,开口吧,救救她。”
“不过是拿走你最喜欢的玩具,那个你爸爸吐血换来的玩具而已。”
“一个玩具换一条命。”
“七夜啊,同意吧……”
直到那个女孩被抬上救护车,浑身汗流浃背的男孩,始终死死攥着衣角。
女孩死了,那个玩具,也被柳七夜彻底封存。
埋在了家中后院。
等到男孩成了少年,再由少年变成青年,已经年满十八的柳七夜,内疚了十几年。
如同今日的柳如剑,愧疚了数百年。
“所以,从那日起,我尽量问问自己内心。”
柳七夜看着眼前跪地的守墓人,很认真道:“越是害怕的事情,我越要去做。或许可以逃避一时,可总不能逃避一世,最终要的——”
青年指了指自己内心:
“这儿过不去的。”
柳如剑抬起头,青色火焰几乎黯淡熄灭:“他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吧……”
索性一屁股蹲在地上的柳七夜,环顾四周,瘴气涌动。
柳七夜语气平淡。
“孤马挥剑,已是仁至。”
“守墓百年,已是义尽。”
“仁至义尽,两不相欠。”
高大守墓人缓缓站起身,回顾四周,这个熟悉的地方,他守了数百年。
“你们,真的原谅我了吗?”
风动云涌,随星灿烂。
有月光倾泻,瘴气缓缓飘动,如同无数灵魂聚在一起。月光温柔,只是不语。
良久之后,柳如剑跪地,掩面哭泣。
直到瘴气散尽,原本的乱葬岗内,已是一片生机盎然。
高大守墓人依旧跪伏在地,面向柳七夜:
“今日破执,如剑永生相随。”
接着,不等柳七夜作何反应,那男人双手并拢成剑诀,猛然一挥,一柄漆黑如墨的长剑自柳七夜头顶灌入。青年一惊,意识瞬间恍惚。
等到再睁眼时,脸前是胖子那肥硕的脸。
“你站着睡着了啊?”
许浮生打趣道:“咋困成这样,站着巡岗都能睡着?”
柳七夜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先的石墩旁,众人也睡得正酣。
“我睡了多久?”
许浮生解开裤子,边撒尿边说:“五分钟吧,和我一样长。”
南柯一梦么?
柳七夜转头看向乱葬岗深处。
依旧瘴气涌动,看不真切。
在胖子疑惑的目光中,柳七夜站定,双手抱拳,微微鞠躬。
“将军,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