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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小说网 > 历史 > 铁血天路 > 第三部 为国戍边(新) 第98章 下马之危

红柳,一听到这个名字,给人们的第一印象,就是它太过平凡,但又极不平凡。

说它平凡,‘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是对它旺盛到随处可见的顽强身姿,极具平凡的生动写照。

说它不平凡,它竟然能在莽莽高原上,植被几近不存的滩涂荒地,依然能尽展它那茂盛的身躯,翠绿的肌肤和粉艳的触须。

就在这巍巍昆仑之上,它把生命的全部,都奉献给了高原上的芸芸众生。

它那坚挺而又不失婀娜的枝干,恰是高原牧人们抵御严寒的挚爱亲朋,它用化作灰烬的倾情奉献,拯救了冰寒之中的昆仑山人。

葱翠丰盈的绿叶肌肤,在孜孜不倦,前赴后继地供养着遍布高原的草食灵动神明。以唯我独尊,傲视群株的不屈情怀,作为荒漠中的果脯佳肴,成就了‘大漠之舟’的世间美名。

展现在枝头,粉红艳丽,花枝招展的花蕊丛须,召唤着辛勤的采花‘大盗’,总是得意地蜂鸣而来,翩翩起舞着满载而归。

即便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触角根须,它也要紧紧地抓住冻结的高原,深植于浩瀚的大漠,为世间万物的生息之地,撑起一面至为刚强的绿色屏障。

甚至是地下的真菌,试图侵害它的肌体,那也要给人类留下不可多得,强身健体的神药‘大芸(肉苁蓉)’。

它那迎合着一轮朝阳,春发而生的细枝嫩叶,则是治疗高原多发病——风湿症的一剂良方。

这就是平凡而又不平凡,植根贫壤之中红柳的风采,这就是红柳的毕生贡献,这就是红柳的不屈精神之所在。

可惜,人的生命力无法与红柳相提并论,先遣队遭遇到了自跨过昆仑山脉,进入喀喇昆仑山余脉之间,这块高耸的高原腹地,给他们带来的严重高原不适,一夜之间,多达数十人倒卧难起,队伍被迫停止不前。

……

“怎么搞得,就一个晚上,这么多人都病了,二娃,快发报,问问秦玲,该怎么办?”三七手握热水缸,紧张焦虑地取暖饮茶(高原雪菊茶),在指挥帐篷里不停地来回踱步,心情烦躁地催促着二娃。

二娃急匆匆地刚走出去,马连科又神情慌张的挑帘而入。

“三七,快去看看巴特尔吧,他可能不行了。”

‘咣当’一声响,惊愕的三七,手中茶缸是应声落地,他不管不顾地大步冲出帐篷,朝病号们集中居住的大帐篷,快步跑去。

“巴特尔,巴特尔。”一走进大帐,就听到了柱子不停地焦急呼唤声,三七连忙走到近前,眼看着两眼含泪的柱子,再看看躺卧在行军床上盖着棉大衣,青紫色的脸庞不停地抽动着的巴特尔,愤愤地一跺脚。

“总指挥,盘尼西林也打过了,巴特尔他……”柱子难过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三七知道,现在所能想到的办法都用完了。只见,他慢慢地蹲下身去,双手紧紧地攥住巴特尔指甲盖惨白,肤色青紫,冰凉的左手,轻轻地呼唤着巴特尔,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再把这位战马守护神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也许是被三七的真情所打动,巴特尔青紫色的眼角处,一颗豆大的泪珠,慢慢地滚落出来,这饱含深情与留恋之意的泪珠,走得是那样的缓慢,它滞留在巴特尔饱经风霜的眼角纹上,以常人难以察觉地蠕动,静悄悄地滑移着,就像是在翻越昆仑山达坂一样的艰难缓慢。

三七明白,这深情的泪珠,是在无限惆怅地吝惜着最后的美好时光,就是为了与他朝夕相伴的战友们再多看一眼,哪怕是再多上个千分之一秒,也是在享受着人间的光芒。

可惜,眼角纹的长度太短了,从时间上讲,用不了几秒钟,但是,在三七的心里,那是在承受着战友别离的生死煎熬,几近是跨越了一条漫漫的长河。

泪珠终究是顺着脸颊瀑布式地跌落在枕边,此时的三七,再也无法忍受失去战友的悲痛,他一脸茫然地站起身,趔趄着走出大帐,一把拽掉头戴的棉帽,仰望乌鸦盘旋的的天空,放声大吼:“为什么会是这样?……”

回答他的,只有山谷中持续的低沉回响。

……

而在此时,赛图拉营地的山洞里,气氛是同样的悲痛,秦玲手握着血压计,语气哽咽不停地自责:“我为什么不给战士们做个体检,为什么没体检,……”

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的马一清,一脸茫然地站在一边,眼看着在悲痛中难以自拔的秦队长,心里是焦急万分。毕竟,先遣队还在等着医疗队的治疗预防方案呢。

“一清,我们现在就出发,一定要在今晚赶到三七他们的驻地。”秦玲的话一出口,马一清当即是大吃一惊,急忙用他强壮的身体挡在了洞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秦队长,你不能去,这是上级下达的死命令,我必须执行保护你们的命令。”

“保护我,谁来保护战士们呢?”秦玲近乎竭斯底里地尖叫着。

要说在这关键的时刻,马一清长期呆在高原所积累的经验,还是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秦大夫,对治病我可是不太懂啊,当地老乡都说:进藏路上怕夜魔,睡觉避免在低窝,不要贪恋红柳多,尽量躺在阳面坡。”

秦玲一听是猛然惊醒,大步上前,试图推开挡在门口,强壮如牛的马一清。

“我不能让你出去。”

秦玲听着马一清闷声闷气的话语,是浑身怨气不打一处来。

“我这是去找小婉发报,快让开。”

马一清一听,当即闪身让到一边,随后,仍不放心地紧跟着秦玲迈出了山洞。

……

此时,地处昆仑山隘口的进藏后方基地指挥部里,军分区的领导们都在焦急万分地等待着秦玲的医疗方案。

屋子里是烟雾弥漫,靳书记紧绷着脸,一根接一根,不停地抽烟,以此来排解心中的焦虑之情。

钱副司令和姚副书记两个人,站在墙挂的漠南地区和藏北地区两幅并置的大地图前,一边抽烟,一边听国乌江,用手中的指挥棒,指点介绍着昆仑山区的地形情况。

“三七他们在昆仑山已经是几进几出了,还没碰上过这样危险的境地啊。”姚副书记眼看着,国乌江手中的指挥棒,点指着昆仑与喀喇昆仑之间的过渡地带,心中甚是不解地念叨着。

此时的钱副司令,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老国,这一带地形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海拔不低,都在四千多米。”

国乌江的回答,还是没有解开两位领导心头的疑问,要说在昆仑山上,三七他们第一次走上克利雅古道,就在海拔同等高度上过的夜,而且,还是冰天雪地的初春季节,要说,比先遣队现在气温冷多了,那他们也都挺过来了,可是,现在怎么会是这样?

“报告靳书记,医疗队的电报。”随着机要参谋的一声报告,几位领导不约而同地,望向手拿电报的靳书记。

只见,靳书记看完电报,把手中的烟一掐,随手把电报递给钱副司令,跟着就大声招呼着。

“秦玲她们分析的对,你们都看看吧。我的意见,先遣队立即移防到空气流通的地点宿营,避免夜间瘴气害人。”

看过电报,几位领导对秦玲的解决方案,也都持赞同意见。

这说来很有科学道理,植物只有在进行光合作用时,才会放出氧气,可是一到了夜晚,不但不释放氧气,还要吸收氧气,以供其新陈代谢。在这两座高大山脉之间的洼地,海拔依然很高。又经常空气流通不畅,一到了夜晚,本来含氧量就急趋下降,再加上植物的呼吸,再消耗掉大量的氧气,夜宿在此的人们,往往在睡梦中,就被这缺氧的无形杀手夺去了生命。

紧急抢救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吸氧,可惜,在刚解放的这个年代,他们还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

“妈的,真没想到,在昆仑高原上,这低洼地带的树木也害人啊。”接过三七手中的电报,看完后,心里愤愤不平,高原经验相对丰富的马连科,这下,也是第一次领教了青藏高原腹地,藏密在低洼地带,夜间耗氧植物这种隐形杀手的可怕威力。

“我们人民军队的宝贵经验,无不是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的代价所换来的。洛桑,组织战士们,立即建立阳光较好的山坡营地。”

一听到三七的命令,洛桑是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离去了。为了确保电台联络畅通,李未然和二娃在此紧要关头,始终坚守在机要帐篷里。

眼下指挥部的帐篷里,只剩下了三七和连科,他现在最牵挂的就是病倒的战士们。这个柱子,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打个照面,他负责救治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连科,我们到病号那边去看看。”

三七说完就要往帐篷外面走,连科急忙上前拦住:“三七,我看,你还是带领洛桑他们,先去勘查营地吧,要不然,这病号也搬不了家啊?”

三七一想,连科说的也对,一心想着要改善先遣队宿营条件的三七,此刻再没多想,随即走出营帐,正欲骑上‘飞龙飘雪’启程追赶洛桑。

一摸到巴特尔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战马,三七是睹物思人,眼前不禁又闪现出巴特尔当着他的面,吝惜战马一哼一喘的动情景象,不禁长叹一声,不忍骑上战马,换之以手牵着它,脚步沉重地朝洛桑离去的方向大步走去。

眼看着心情沉重的三七走远了,站在营帐门口的连科,暂时松了一口气。这是李未然、洛桑与他三人,事先商量好的,暂时不能让三七知道,又有五十六名病号,病情沉重,呼吸衰竭,不治身亡了。

因为,刚才面对巴特尔临终的情景,三七是几近疯狂,难以克制,再不能让他过度受到刺激,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吧,哪怕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也好啊。

……

三七牵着战马,只顾低头走路,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在一个不大的山丘坡地,看到战士们的身影,正在不停地忙碌着,新的营区已经完全成型,战士们的动作好快啊!

眼看着骑马迎面而来的洛桑,此时,三七这才从巨大的悲痛之中稍有解脱,真正把精力投向视线可及的营区帐篷。

三七本能地数着眼前帐篷的个数:“一、二、三、四……。洛桑,你们这是压缩建设规模了。也好,我们这些干部,也组成一个干部班,挤在一个大帐里,相互也有个照料。”

再不能发生问题了,三七此刻是集中精力,一顶顶帐篷地亲自检查,做着认真的计算。而来到他面前,翻身下马的洛桑,则是一脸阴沉地默不作声。

“怎么,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洛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听见了,干部们不用变,还是原来的住法就行了。”

“你什么意思啊?难道,还要在那片洼地里再留人驻守吗?”

眼看着三七气愤不过的神情,洛桑只能默默地点头认同。

洛桑的这一‘无礼’的举动,差点激怒了三七,但是,眼看着洛桑委屈阴沉地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直视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之后的三七,这才开始察觉到眼前的洛桑,有些不对劲了。平时,洛桑可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没有这种黏黏糊糊的作派啊?

“跟我回去!”三七的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随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低洼的营地疾驶而去。

……

‘啊啊……,啊啊……。’,低洼河滩地上空不时传来的乌鸦叫声,引起了正在策马奔驰的三七密切的注意,难道又有战马死亡了吗?三七此刻急迫的心情,恨不得立即拍马赶到营地,去一探究竟。

待到三七纵马来到营地跟前,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五十七具用灰白色的床单覆盖着的遗体,整齐地摆放在河滩地上,在他们安息着的头前,河滩地里艳红的红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花丛圣地,一条宛如玉带的黑玉河水,就像一条巨大的挽幛,飘然而至。战士们已经在烈士们遗体的脚前,整齐列队,肃穆而立。

此刻的三七趔趔趄趄地翻身下马,在匆匆迎上前来,李未然和马连科的搀扶下,一一打开覆盖的床单,仔细瞻仰着每位战友的遗容,直到最后一具巴特尔的遗体。

“哎!出师未捷身先死,大悲莫过亦如此啊!”

三七是用尽了全力,仰天长啸,高声大呼着。已经心力憔悴的三七,再也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身形一软,渐渐地瘫倒在河滩地上。

“三七!”“总指挥!”马连科和李未然,手足无措地大声惊呼着三七的名号,试图把他叫醒。

“柱子,快带卫生员过来,马上抢救。”站在身后的洛桑,急中生智,大声疾呼着柱子。

战士们的队列是顿时大乱,很快就把晕倒在地的三七给围了起来,都止不住地探头张望,期许着能把三七尽快唤醒。

柱子是大步流星,从机要帐篷里冲了出来,拨开众人,探身来到三七近旁,带着哭腔大声呼喊着“组长”,一只手用力地恰捏着三七的人中,另一只手则熟练地探摸着三七脖颈上的脉搏。

还好,三七的脉搏虽然很缓慢,但均匀有力,生命体征尚好,柱子这才长出了一口大气。

“嘘……,大家都别担心,总指挥是劳累过度,躺一会儿就会好的。”

但是,此刻现场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去,他们都希望总指挥苏醒后,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

安静地躺在连科怀里的三七他不知道,现在,有近百双眼睛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他此刻就觉到有无数双手,在没命地往地底下拽他,他在拼命地挣扎,不住地呼喊:‘我不是大树,不需要植根于地下,我是太阳的骄子,离开了雨露阳光,那就不可能再是我了!’抗争和呼喊都于事无补,身体还在不停地下坠。

怎么这么热啊,高原上应该很寒冷才对啊?啊!原来是地心的烈火炼狱在煅烧着他的身体。‘我不是矿石,不需要烈焰的炙烤熔炼。’对不起,你就是矿石,是不折不扣的透闪石,透射着勃勃英气,闪烁着刚武的光芒。你那五十七位战友都在这里呐。他们将会化作五十七颗凝结了民族精华,透闪着灵气,寄托着英魂的洁白如凝脂的透闪石。

‘好吧,那就听从土地爷异或是土地魔的安排吧,除此,我们也别无选择,就让我们在这大地深处沉睡它千万年吧。’怎么回事?巨大的烈焰,要把已经化作一块顽石的我,喷射到哪里去?

我怎么突然感觉到这么冰冷啊,烈火哪去了?在我的四周都是冰冷的地下海水,‘我这到底是在哪啊?’没有任何回答,只有在巨大的压力下,海水不断地挤压推送着他,徐徐地向前上方移动。

流吧,动起来总是好事,常言不是说‘树娜死人挪活’吗,我的前身那也好歹是个新新人类啊!

哎呀,好拥挤的砂层啊!我的身体已经很光滑了,不需要再搓洗沙澡了,没办法,孤苦伶仃的我无人照顾,只能随波逐流,那就洗吧,洗去我身上的一切污垢,干脆让我变得更加凝润无瑕吧。

身边的海水,经过砂层的过滤,渐渐地淡化了,嗯?怎么一点咸味也没有了?身上的压力也在不断地减弱,弱到我都可以伸展四肢,动弹一下了。

对,还有人在不停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对,我叫王三七,我又回到人间了。

我要睁开眼看一下这重现的世界,不行,阳光太刺眼,这要慢慢地来,一个人影出现了,两个人影浮现了,更多的人影都浮现在了眼前。

看清楚了,我的好战友马连科,我为什么倒在他的怀里?这多不好意思啊!我也是个大男人,用不着别人这样照顾我。

对了,看清了,眼前还有李未然、洛桑、柱子、二娃,还有许许多多的先遣队将士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怪物。

“水,水。”经过了烈火炙烤的我,现在太需要喝水了。

“快,柱子,拿水来,三七他醒了。”随着马连科的一声呼唤,整个先遣队的将士们,就犹如坐了一趟惊险的过山车,一颗心提上掉下的,终于平安着地了。

几口水下肚,逐渐恢复知觉和体力的三七,慢慢地抬起他那还有些晕眩的脑袋,迷惑不解地看着大家。

“同志们,这是干什么,都忙你们的事去吧,别老围着我啊!”

当三七在连科与未然的搀扶下,站立起来之后,望着眼前成排的烈士遗体,他这才全然明白过来,刚刚自己所发生的仅仅是晕眩后的南柯一梦。

……

“先遣队全体列队,脱帽,向烈士遗体三鞠躬,对天鸣枪致哀。”

站在队伍前列的王三七,凝望着地上的烈士遗体,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他们不能堆石埋葬,必须要经过需要供氧的烈火焚烧,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从此让他们脱离高原的冰寒,埋在冻土之中静待清澈的水流,最终变身成为世间的璞玉。同志们,开始吧!”

三七一番没头没脑地话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茫然不知所措,唯有马连科上前一步,面对大家,高声下达命令。

“一排砍伐红柳枝条,二排将烈士们集体堆放在柴垛上,三排组织进行火葬,分头行动吧。”

三七赞许地点点头,知我者连科也。

从此,这个地方就有了一个骇人的名字——死人沟。

后来,也有人考证说,死人沟的地点在甜水海,又说是在阿克赛钦湖附近,也有的说是在大红柳滩一带,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其实,正是在这人迹罕至的绝顶高原之上,地处相对低洼的河滩地里,生长着茂盛的植被,他们在白天尽情地释放氧气,令人有一种身在高原,一展清新的快感。

但是,一到了夜晚,这些植被就会停止供氧,反而开始吸收氧气,用以维持自身的新陈代谢,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气体。再加上地势低洼,高山阻隔,通风不畅,最终酿成了极度缺氧,杀人于无形的人间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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