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山达坂,被公认为新疆与西藏的一个分界点,是进藏通道上,海拔最高的达坂之一。
说起界山达坂,它是喀喇昆仑山支脉西罗克宗山与东罗克宗山的马鞍型低腰部,由此,形成了一条著名的阿克赛钦走廊。
对于它的海报高度,还有一段曲折的故事。历史上我军进藏先遣连把此地描述为海拔6000多米,五六十年代,曾一度标定为6700米,据说,这样做是为了阻吓胆大妄为的境外图谋不轨之徒,不过,也吓倒了不少恐高的国人。现在,经科学测定,界山达坂的海拔高度为5248米。
至于说到我军挺进西藏的第一支部队——进藏先遣连的行进通道,被认为是从于田普鲁村出发,走克利雅古道,过克利雅山口(已进藏地),再到界山达坂附近,从而进入西藏境内改则县的先遣乡(扎麻芒堡)。
按照上述的说法,如此行走,舍近求远地拐了个大弯,确实有些令人费解。
其实,在这支钢铁之师进军西藏之前,进驻南疆的解放军独立骑兵师,就已经派出包括先遣连副连长彭清云在内,多批次的侦查人员,从多条路线,深入藏地进行侦查,并曾发现藏族牧民遗留的毡房。
独立骑兵师师长何家产,还亲自带队,沿克利雅古道,登上海拔五千多的昆仑山,其后,终因高原反应强烈,晕倒在山上,被战士们紧急抬下山去。
正是在如此众多的侦查勘探之后,先遣连才奉命出发。所以,要说我军第一支进军西藏的部队,具体走的那条通道,都是需要再仔细推敲,其中有颇多值得商榷之处。
不过,作为一部文学作品,也没必要写成一本历史复印件,但是,关键的历史脉络和总体趋势,特别是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魂魄,应贯穿始终,矢志不渝。
……
呼啸的狂风,掠过无遮无挡的界山达坂,夹带着极度干旱而裸露在外的沙尘灰粒,由南向北,以摧枯拉朽之势,遮天蔽日地肆虐狂奔着,横扫近似于南北走向,狭长的阿克赛钦断裂带谷地。令行进到达坂北侧几十里地之外的一处山坡下,顶风骑行的先遣队官兵们,艰难地带住马缰绳,裹足不前。
有了上一次‘死人沟’的惨痛教训,三七自此之后,行事作风变得更加谨慎。
“队伍停止前进,后退到阿克赛钦湖附近,就地宿营。”
应该说,三七当场下达了果断停止前进的命令,是非常明智的选择。顶着七、八级大风前进,即便是在低海拔的平地上,也无法正常行进,更何况,此时,是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青藏高原腹地。
骑在战马上的将士们,当变为背风骑行之后,身体承受的压力可谓是天壤之别,减少了许多。虽然,四周依然是飞沙走石,肆虐无忌。但风沙打在马屁股上,反倒催促着坐骑,不用扬鞭自奋蹄。
……
阿克赛钦湖位于新疆西南端,帕米尔高原东缘部的阿尔金山断裂带上。维吾尔语意为,“中国的白石滩“。湖面海拔为4990米。阿克赛钦湖因海拔高,高寒冰冻,人迹罕至,而闻名于世。
要说,此地绝非久留之地,但是,对于先遣队来说,大风阻挡了前进通道,现今已别无它途。
有了死人沟的经验教训,三七对夜宿海拔更高的阿克塞钦湖区,反倒更为放心,因为,这里湖面宽,通风好,正好处在喀喇昆仑山与昆仑山的南北裂谷上,常年干风片雪,无人居住,是青藏高原上著名的百里无人区。
要说,有这么一大片水面,应该是水草丰沛的宝地,但令人遗憾的是,阿克塞钦湖是一湾咸水湖,人畜不能饮用。
也许正是得益于它的荒寂,英俄两个强大又势不两立的帝国势力,在大清王朝形同累卵之时,都把它当作了一块相互缓冲的挡箭牌,让残破的大清朝,用颤抖酸软,病魔缠身的双手,抱残守缺地高举着,侥幸留下了一块始终承袭着炎黄血脉,却被他国窥伺图谋的‘荒凉’国土。
……
“快,把拉扯帐篷绳索的固定销钉打进去,风太大了。”扎西在狂风中大声地吆喝着,一名战士抡起精致的短锤,背对着‘嗖嗖’作响的狂风,正在奋力地往坚硬的冻土层里打抻拉帐篷的固定销。每一锤下去,销钉在坚硬的冻土上,徐徐往里钻进去一点。
“总指挥,这附近除了看得见,抓不住的低矮野草,什么干柴都没有啊。”
风沙太大,三七虽然听到了战士们的高声汇报,但就是看不见人影。战士说的对呀,海拔高,风沙大,怎么可能有树木在这里成活呢?
“同志们,咱们齐心合力,先把帐篷支起来。”三七尽力躲避着风沙,高声招呼着战士们。
四个军绿色的大营帐,在战士们不懈地努力下,终于在呼啸的狂风中搭建完成。四位队领导各带一路二十多人,挤进了避风的大帐中。十几头一路驮运物资的牦牛,死活也不愿意钻进拥挤低矮的军帐里,‘闷闷’叫着,躲在大帐背风的外侧,出于生存的本能,自行挤在了一起,总算是有了一个栖息之地。
不过身形更为灵活轻巧的战马,则需要战士们把马缰绳相互系在一起,用长绳连接到固定帐篷的销钉上,以免在大风中惊慌失措的战马走失。
躲进了大帐中的战士们,用一切随身带来的物品,压住透风的帐篷底边。经过了一番不懈地努力,终于把肆虐的风沙,从大帐中驱除了出去。
一直指挥忙活不停的三七,直到现在才有时间静下来喘口气。眼看着身边在原地来回跺脚,把自己紧裹在羊毛大衣里的二娃,赶紧关切地问了一声:“二娃,冷吧?”
“就是手脚冷的厉害,要是不动起来,估计就没知觉了。”
三七一听,不免暗吃一惊,二娃要是手被冻伤了,电台通讯如何进行,那可是要坏大事的,这可怎么办?
正在暗自着急苦思对策的三七,突然发现,身边的几名战士就地坐在背包上,背靠背,脸对脸,成对儿地围成了一个圈。也不管是否干净和气味如何,面对面的战士们各自把自己穿着棉鞋的脚,揣进了对方的棉大衣里,相互取暖。羊皮军帽压得低低的,大衣裹得紧紧的,把白毛巾围在面部,带着风雪镜,决不让一丝皮肤暴露在空气之中。
嗨,这倒是一个好办法,抱团取暖。“快,二娃,我们也加入进去。”
在三七的催促下,二娃与帐内尚在耍单儿的一名战士相互配对,加入到了‘互助取暖圈’里,三七则一个箭步,钻出营帐,朝相邻的营帐猫腰跑去。
……
此时,在马连科带领的营帐里,战士们都在连科的催促下,席地而坐在自己的背包上,脱掉一只鞋袜,双手不定地擦搓着自己的脚部,这是连科高原生存的最常用的自护办法,而且也十分奏效。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二三四,五六七八。穿上鞋子换搓耳朵,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二三四,五六七八。脱掉鞋子,换搓左脚,一二三四……”
马连科的号令,被三七挑帘带进来的冷风,给打断了。
“嘿,好热闹啊!呵,各自都有高招啊,唔唔唔……”一钻进来,三七就被一股刺鼻的‘烤鸭’味,差点没给熏晕过去,连忙捂住鼻子,闷声赞许着,反身又钻出了营帐。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踢踏踏踏,踢踏踢踏。再来一遍……好大的风啊,呦呵,三七来了,快跟我们一起跺跺脚,活动活动。”李未然正在组织大家,有节奏地跺脚、拍手,搓耳朵进行局部活动,三七恰巧裹挟着一阵风,钻进了营帐。
“好好,你们继续,我去洛桑那边看看。”三七就像一只待产的蜻蜓,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又换了一处水面。如此这般地,从这间帐篷窜到另一间帐篷。
待到他一撩最后一间帐篷的布门帘,一眼看见,在帐篷中间,洛桑正在节奏鲜明,晃肩摆袖,双脚踏跳着,表演藏族的锅庄舞。围观的战士们也在笨手笨脚地跟着比划,帐篷里可谓热闹非凡。
随着一阵冷风,三七闪身而入,一不留神,差点跟跳舞的战士们撞个满怀。
“哈哈哈,好啊,我们经过了半个月的高原行进,大家对高原环境都很适应啊。哎,这就是我们坚守高原的资本,好好好,你们继续跳吧。”
三七一脸欣慰地钻出了最后一间帐篷,摄人心魄的狂风,依然故我地发威作恶,战马在帐篷的背风面,拥挤踏蹄,凄凄婉婉的嘶鸣声,在唿哨般的风啸尘嚣中,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突然,三七在隐约可见,随风飞扬的马鬃之中,看到了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蹲卧在战马圈外。
这会是谁呢?他在那里干什么呢?难道是盗马贼!
一脸狐疑的三七,随即掏出手枪,裹紧身穿的羊毛大衣,紧贴着帐篷边沿,探身凑上前去。
待到看清何人之后,三七一把抱住,已经在寒冷的大风中冻僵了的战友,一把剥开他脸上被风吹得杂乱不堪的头发,不免大吃一惊:“柱子!”
“连科,快来人,柱子在外面冻僵了,快来人啊!……”
听到帐外三七声嘶力竭的呼喊,连科是顾不上穿袜子,把脚往棉毛靴子里一蹬,一个箭步就冲出了帐外。
……
此刻,马连科所在的大帐里是一片忙乱,但见,柱子直挺挺地躺在大帐中间,地上铺着的几条棉毛大衣之上,连科正在指挥四名战士,来回搓动着柱子已经褪去鞋袜和手套的四肢,连科则不停地推摸着柱子的脖子,嘴里还念叨个没完。
“不能用大劲,要轻轻地搓,冻僵了的皮肤没有活性,力气大了就会弄伤了。”
说完话,眼神求助式地望着三七:“这会儿,要是能烧一壶开水就好了。”
“去一个人,找司务长(兼炊事班长)来,把烈士们用过的棉被,拿出来引火烧水。”三七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再说了,经过了死人沟的一场灾难,先遣队的被服也有了一些富余。
在这里,大家可别以为,这人都死了,物品干嘛还保留着?这可太不吉利了。
其实,道理再简单不过了,此时此地,这是在向人类的生理极限进行挑战,任何具有潜在使用价值的东西,都可能会救人一命。
这不,在帐篷里,支起了一个火盆,气喘吁吁地司务长,蹲下身来,手拿着已经撕成棉条的燃料,一点点地续着盆火,架在上面,锅里盛满了冰雪,随着旺盛的火焰,逐渐地融化,很快就开始发出了声响。
在这高原上,水开得也快,水温一过八十度,就开锅了。
“快拿热毛巾来。”此时,连科的话那就是圣旨,此刻,大家只有一个心愿,只要能让柱子恢复过来,怎么干都行。
……
要说柱子是太不走运了,他听到战马时断时续的哀鸣声,想着过去巴特尔提醒过他,观马,一要看精气神,二要听战马嘶鸣,三要关注马蹄踢踏的力度和节奏。
现在,巴特尔走了,他就应该担负起这份责任,想到此,柱子急忙钻出营帐,冲进了狂风之中,想去一探究竟。
哎,柱子怎么能这样毫无防备的走进烦躁至极,肌体难忍的马群里呢?这要是巴特尔在,肯定会围着马群从外部进行观察,设法控制住马群的头马,再做打算。
可是,柱子就不行了,他根本就不会鉴别马群中哪匹是头马。于是乎,他竟然大着胆子,直接走进了惊恐烦躁的战马之中,逐个仔细查看情形。
不曾想,意外发生了。一匹难以忍受高原反应带来的痛苦,极度烦躁哀鸣,四蹄乱蹬的战马,一不留神踢到了柱子的小腹,疼得柱子双手捂着肚子,弯腰蹲了下去。
此时悔之晚矣的柱子心里十分清楚,如不能及时回到营帐,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忍着剧痛,一点点地挪着,往马群外面蹭。但是,在严重缺氧,寒风肆虐之下,他用尽全力,再也挪不动了。
还算万幸的是,出账查看战马情形的三七,及时地发现了受困的柱子。再加上连科经验丰富,在四肢擦蹭和热敷的治疗下,促使四肢血液不断增加循环能力,柱子逐渐地有了知觉。但铁青的脸面依然没有太大起色,随即,在盆火供暖的情况下,连科揭开了柱子的上衣,定睛一看,一下子真相大白了。
眼看着柱子肚子上的一片淤紫,出身骑兵的连科,此时,什么都清楚了,这是被战马踢后,郁气瘀血的内伤。
凝视着柱子不停地抖动的嘴唇,三七上前蹲下身来,扶起柱子的头,连科则用勺子,盛满热水,一点点地喂给柱子,让他内藏不断地增加温度,促进血液循环,尽快地清淤消痛。
哎,已经在死人沟里睡过觉的柱子,这次总算是大难不死,逃过了一劫。
“司务长,去,每个大帐发一床棉被,撕碎了,点火取暖。”三七不得不采取非常的措施,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新情况呢?
……
四个小时过后,肆虐的大风渐渐地停止了怒吼,开始无力地喘息着,调整着已经声嘶力竭的巨喉,不得不向这群在界山达坂的无人地带,它从未见过的钢铁勇士们低头服输了。估计,它此时的心情,肯定是万分悲催沮丧,因为,它在一支坚如磐石的人民军队面前打败仗了。
王三七、李未然、马连科和洛桑都不约而同地走出了营帐,踩着覆盖着一层黄沙的高海拔苔藓式草地,来到战马群跟前,吝惜地抚摸着稍显安静的一匹匹战马,还好,总算没有出现无谓的损失。
望着大风过后,清朗透彻,月光如洗,繁星闪烁的天空,今晚又当如何度过呢,总不能烧一夜棉被取暖吧?
“未然,同志们的情绪怎么样?”
沉稳善思的李未然,立即就听出了三七话里的用意,他也清楚,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士气肯定没问题,就是走夜路,道路不知道好不好走?”
眼看着就要回到自己的家乡了,洛桑此时的心情比谁都亢奋激动,当然,地形道路他也更熟悉:“西藏地区虽然海拔很高,但是,地势起伏相对和缓,如果不出现洪水,道路应该没问题。”
“我的意见,咱们就一不做二不休,连夜启程,越过多风的界山达坂,找一个水草肥美的地方,踏踏实实地住下来休息,岂不是更好?”
连科的建议,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此时,先遣队几位领导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三七的脸上。
“那好,我们就一路高歌,向高原天险示威游行,披星戴月地走进西藏!”
……
一听说,今夜就要走进西藏了,全体将士是信心百倍,群情振奋,斗志昂扬。因为,毛主席进军西藏的指示,就要在我们英勇无畏的行进中率先实现了!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先遣队将士们放开歌喉,唱响着嘹亮的军歌,在进军西藏的红旗指引下,顶着漫天的星斗,身披着皎洁的月光,雄赳赳气昂昂地乘骑前行。
受伤的柱子则在三七亲自守护下,伏在马背上,忍着剧痛,缓缓地行进,他们知道如果不尽快翻过这道断魂的屏障,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似平坦的界山达坂地区,实则是一处人类生存的禁区,战士们的歌声渐渐地沉寂了,但是,高耸的雪峰却迎来了第一缕霞光。
平时雪白的山峰,突然间,披上了一身彩虹,就像是一堆熊熊燃烧在天际的篝火,分外耀眼。这穹顶的圣火,正是迎接光明的使者,它是俯瞰万世沧桑的大自然巨匠。
随着垫上了一层棉被的战马有节奏的颠簸,柱子肚子上的淤结,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虽然疼痛依然如此,但是,喘气反倒平复了不少,这简直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到底在这神秘的高原,还有多少未解之谜,正等待着三七他们去破解啊?
三七遥望着在晨曦的霞光中,绯红苍劲的雪山,一股难以言状的激情涌上心头,一首《清平乐,临西藏》是脱口而出。
“人形渺小,高原覆碧草。
困阻界山氧稀少,霞映雪峰醒来早。
催马急行南进,铁骑夜越屏曌。
展眼目睹藏羚跑,人民军队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