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流淌的叶尔羌河,源出于山峰擎天,傲视苍穹的帕米尔高原,正因为它血统高贵,出身名山,才颐指气使,不顾一切地推山荡谷,一路欢歌地直泻浩瀚大漠,令虚怀若谷,体量硕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不得不退避三舍,谨慎行事,且还要留有余地。为此,极为吝啬的大漠,还极不情愿地让出了一大片锦绣绿洲,眼巴巴地看着生息其上,无所不能的智慧人类,开拓耕耘出星星点点,让喷砂吞海,冷酷无情的大漠,为之惊叹的万顷良田。
而生活在叶尔羌河上游的主要民族——柯尔克孜族,以其勤劳、质朴、乐观、好客的性情,让奔流不息的叶尔羌河水熠熠生辉。
说起柯尔克孜族(简称柯族),他可是寒冷的苏俄高加索南部地区,叶尼塞河中下游流域,高加索人种与其源头的蒙古人种,混血而成的民族,正是这个善于畜牧,热情奔放的民族,给了三七他们诸多的帮助,指点出一条进军藏地可行的筑路通道。
已经返回昆仑山隘口营地的先遣队主力,现在是兵分多路,再次挺进昆仑山区河流众多的叶尔羌河谷地带,高原练兵,了解地形,探查道路。
作为本次高原练兵的总指挥,三七此刻正按照柯族人的指点,带领着一支精悍的小分队,沿着柯克亚吾斯塘(维语吾斯塘意为河流)流出昆仑山的一片难得的山地河谷森林,顺着刚化冻不久,开阔的河谷地带,骑马一路上行,探查道路。
“组长你看,河谷地带的山桃花正在含苞待放,春天已经来临了。”骑在后面的二娃,对眼前展现的生命气息可谓是钟情有加。
而三七此时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他必须要尽快找寻出一条,能够修筑公路的通天大道,在极高海拔,严重缺氧,特别是对于海相沉积,岩层地质成分复杂的昆仑山构造带来说,无异于难上加难。
所谓海相沉积岩,就是大家常见了沙粒鹅卵石基岩,它一经外力触动,就会大范围垮塌。在这样的岩基上筑路,就如同在流沙上行走,道路沉降那就是家常便饭,一遇降雨,发生泥石流垮塌,就再平常不过了。
怎么办?就现有的技术条件和施工能力,也只能硬着头皮,在砂砾岩达坂上剥皮挖肉了。
既然走哪条路都要修筑砂砾岩基的盘山公路,那就尽量早修,最好是一进山就修,而且是海拔越低越好。
这就是三七此次探路柯克亚河谷的初衷所在。
……
“组长你看,前面就是柯族人说的阿卡孜达坂了,它海拔大约3200米,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
柱子骑在马上,手拿地图,指指点点地比划着。
三七仰望着成‘之’字形蜿蜒而上的山路羊肠小道,心里在不停地盘算,眼前的大山,想必就是进山的第一道拦路虎了,此时,我们必须要走上去,体验一把。
“走吧,路都在眼前了,再不上去,岂不是对不起昆仑土地爷。”三七随即下马,手牵马缰绳,小心谨慎地沿着羊肠小道,向上攀登。
积蓄了一冬的残雪,依然在陡峭的山岩上留白挂霜,一条牧羊人踩踏的山迹,明显地裸露在外,指引着后来者。
三七向上没有几步,哗啦啦脚踩的碎石就滑落而下,带着一路青烟,到山谷里报道去了,牵拉的战马,跟着一个劲地嘶鸣,迟迟不肯往上移步。
“还真让当地老乡说着了,确实是‘连猴子都爬不上去的雪山’。”三七不无遗憾地准备下山,放弃此路,另寻它途。
突然,从山上传来了‘噼噼啪啪’清脆的羊鞭声响。
“山上有人。”柱子仰头张望,脱口而出。
“不好,赶快下山,山上聚起了一片狼烟,碎石乱滚。”三七眼看着头顶的山岩上,尘烟四起,碎石飞溅,大呼着往山下撤退。
这次,战马可不需要再牵引了,但见它撒开四蹄,自知来路地奔腾而下,给身后三七他们留下的则是层层的烟瘴。
“咳咳,组长,你在哪?”柱子被呛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呼喊着联络三七。
“别说话,往你脚下看,注意山路,一点点地往下走,咳咳。”
被烟呛的难受,三七也只好闭嘴,闷头往下寻路而逃,当然,没忘了用手中树棍,不停地敲击地面,仿佛是要敲开令人窒息的烟瘴。
脱离了险境的三七,重新清点人数,寻找战马。不对啊,柱子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三七正在纳闷,只见,柱子跟着一名柯族老羊倌,赶着一群羊,忙里忙活地走出了烟瘴。
“组长,这个老羊倌就是从山上下来的,他会说汉语,真是太好了。”柱子高兴的大声喊着。
“啊,这位军爷,今天你们过不去了,我也过不去,转过山弯,前面的道路出现了滑坡,碎石和浓烟,把路挡住了。”
老羊倌一字一板,笨拙地用汉语说明着情况。
“老乡,你汉话说得真好,从哪里学来的?”虚惊一场的三七,好奇地探问着眼前的老者。
“我叫吐鲁干阿力,我以前当过三年驮工,到列城运送抗日急需的汽车轮胎,跟汉族兄弟接触多了,也就能说几句汉语了。”
“吐鲁干,我先这样称呼你了,照这么说,你对这一带的地形应该很熟悉了?”此时,正为道路而心焦的三七,直接提出了自己关切的‘热点’问题。
只见,这位羊倌老汉,是不紧不慢地从破旧的羊皮大衣里,掏出一个布包,轻轻地打开包布,露出了里面的一张羊皮纸,小心翼翼地递给三七。
三七手捧到眼前一看,心中是为之一喜,太好了,这正是我们要找的昆仑山古道山水走向图。虽然,地图只是概略性地描画着山水地势,但这比实际地图更能突出道路的特性,参考价值太大了。
三七正要开口问话,羊倌老汉倒先开口了:“我们牧羊人,整日与这昆仑山打交道,是拿着自己的性命糊口饭吃,大军要是觉得有用,能不能给几个赏钱。过去,我们运轮胎、布匹、邮袋和电线,组织驮工的陆振轩先生,每趟都付给我们二十个坦戈(银元),那时候,一个坦戈那可就是八十斤粮食啊!”
对于挣扎在贫困饥饿边缘上的驼工们来说,完全值得为此赌上自己的身家生命。
马上反应过来的三七,一拍脑门,爽快地回答:“那是自然,老倌,你就放心吧,在这里,我先谢谢你,如果你愿意,我们想雇佣你当向导,照付银元,你看行吗?”
羊倌老汉一听,饱经风霜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这可太好了,我们一家又能吃上饱饭了。”
说到老羊倌的买卖交易,大家可能会误认为他过于贪图钱财,实则是为了生存。这在刚解放,还没开始全面土改的漠南地区,情形就是如此。
其实,在伊斯兰教规里,对这种靠自己艰辛的努力换来的酬劳,是积极鼓励倡导的,前面提到过《古兰经》里讲,诚信的商业行为是至上的行为,这是伊斯兰教相对其他宗教,最为突出的特点之一。
接受宗教信仰的民族同胞,有这样的商业意识,完全可以理解。而且,此时,三七觉得,得到了一件难能可贵的引路图,这可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
三七与老羊倌,一路回返,有说有笑地聊起了老羊倌抗战时,驮运物资的经历。
……
1942年,抗战进入到最为艰苦的阶段,缅甸被日军占领后,滇缅交通受阻,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驻印度运输处的副处长陆振轩博士,受命开辟从印度出发,到国内的新运输线。驼峰航线作为抗战时期援华物资的空中通道被紧急启用,但是,从缅甸和国内被占机场起飞的日军零式战斗机,经常袭扰和阻断这条空中生命线的畅通,大批的援华物资滞留在印度的各大港口。
为此,陆振轩博士紧急与苏俄交涉,最初,新的运输渠道设想是通过西亚转道苏俄,从新疆霍尔果斯口岸运进国内,这样的运输线要经过四个国家,行程上万里,有着繁琐的外交程序和十分复杂的国际背景,由于种种原因,借道西亚运输物资的计划没能实现。
不经意间,在卡拉奇的一个小清真饭馆吃饭时,陆振轩碰到了冒着生命危险,行走在桑珠古道上的中国驼工领队,维族人亚森,以及恰卡(小工)维族人吐尔逊,柯族人吐鲁干阿力等人,从而知道了这条从印度直通国内的桑珠古道。
由此,开启了为期三年的帕米尔高原牦牛运输。
‘桑株古道’从新疆南部的桑株乡村起始,穿越昆仑山与喀喇昆仑山脉,到达印度列城(列城:被拉达克人称为小西藏,1834年前系我国领土),是七世纪吐蕃强盛时期,统治西域和河西时,西出屋脊开辟的重要通道,也是后来连接印度和中亚之间的桥梁,所以也被称为喀喇昆仑之路,它是历史上重要的东西方文化交流孔道。
从1942年始,陆振轩博士自任运输队长,在新疆组织马匹和人力,开始了艰苦卓绝的高原运输。1942年至1945年,使用驮马1500余匹,先后参加人数达1300余人,人畜伤亡率约10%,运进汽车轮胎6600套、军用布匹782包、油袋588件、电讯线缆63捆及汽车零件和医疗器械等抗战紧缺物资,可复活800辆完整载重汽车的运力。正是这些轮胎,让抗战时趴在路上,承担不了运输任务的车辆,重新恢复了运力。
说起这段峥嵘岁月,老羊倌此刻是唏嘘不已:“从列城出发后,帕米尔高原的山路是越走越陡,坡度足有35度以上,这里空气稀薄,气喘头痛,驮马双腿打滑,路上出现了不少死伤的驮马。”
说到此,老羊倌昂起头,瞩目眺望着巍巍的昆仑山脉:“卡尔东到班登塞的山路两边,都是峭壁,盘山牧道,共有三十五道弯。沿途看到的白骨越来越多。”
说着,老羊倌脸色阴沉下来:“我们艰难地行走,离海拔六千米的喀喇昆仑山口,也叫西塞拉山口越来越近,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沿途可见斑斑血迹,牦牛到了高寒的西塞拉,都出现了头痛症状,我们要用针刺它的鼻子出血,给它减压才行,就在这个山口,我们的16名驼工永远地倒在了那里。我们在十六名驮工的坟前,用一堆石块做了标记,拿出酒来,倒在了他们的坟前。当时我想,以后,再经过这里的时候,要好好祭奠他们。”
心情难过的老羊倌,不得不停止了回忆,默默地往前赶路,在他身旁的三七,此时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此刻所想更多的是,今后进军西藏,可能会面对的艰辛与困苦,实难想像。
“哎!最可惜的是,我们驼队的领队亚森,倒在了最后一个雪山达坂之上,我和吐尔逊不得不就近掩埋了亚森的尸体,擦干眼泪继续前进。”一脸惆怅,表情悲痛的老羊倌吐鲁干阿力,讲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是一条泣鬼神,撼天地的牦牛运输线(由于海拔太高,骡马已经不能胜任了),在这条线上有数座海拔7500米以上的冰川雪峰,其中还要从海拔八千六百多米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身边擦过,说句实在话,人类徒步翻越,几乎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更何况是负重前行。但他们为了祖国抗战,却穿越了喜马拉雅山,翻越了喀喇昆仑山,走出了巍巍昆仑山。
……
一周后,上昆仑山拉练探路的先遣队各小分队,陆续回到了地处玉源中学的营地,令三七他们喜出望外的是,秦玲带领小媛和小婉,也在此安营扎寨。
经漠南军分区批准,成立了高原临时医疗站,而让小婉参加,是为了确保医疗站通讯保障畅通。
医疗站的主要任务,是调研高原病的成因和治疗措施,当然,从客观上,也给三七他们提供了一个相聚的机会。
“呦呵,听说得了一张宝图,秦玲姐你看,三七他得意的,都目中无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媛一见到三七,总是要挤兑他几句,好像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能舒服。
“那可不是一般的宝图,那是将来修筑昆仑公路的示意图。”柱子这回可把图纸当回事了。
当然,他所得到的,肯定是小媛的白眼。
现在的漠南地区是什么情况?僧多粥少,而且是极度不平衡,两千人的部队,也就十几名女兵,别说是被小媛顶撞两句,其他人还没机会跟女兵打招呼呢,柱子,此刻你就知足吧。
岂止是知足,能有一个人始终在记挂想念着他,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三七是什么人,还能不知道此时的优劣态势,当然不会跟小媛较劲了,再说了,哪有大男人跟女人较劲的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媛背后还有秦玲呢。
“哎,要想一探宝图的究竟,就得跟着咱,到玉源中学上学去喽。”三七故意吆喝一声,迈开他的大长腿,朝设置在中学里的先遣队指挥部,一溜烟地颠儿了。
“这有什么?秦玲姐,我们走,不就是给他们这帮山猴子教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媛故作一板正经地,拉着小婉的手,靓丽的大眼睛,跟同样秀美的秦玲相互一对视,心有灵犀地跟着走去。
“哎,我说,今是什么风啊?咱漠南军分区最美丽的三只凤凰,都准备飞进学堂了,嘿嘿。”三七说这话,是在没事找事。
“怎么着,上了一趟昆仑,翅膀就长硬了?以为,这下,就能山鸡比凤凰了?如果要真是这样,干脆直接飞过昆仑山,降落到藏北高原,不就行了吗?干嘛,还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找宝图修路啊?”看不过眼的秦玲,也加入到了舌战之中。
秦玲说的一点都没错,翻越艰险昆仑山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飞跃过去,只可惜,三七他们此刻还没有这个实力,去实现这个梦寐以求的愿望。
……
吃过午饭,先遣队的各分队领队,陆续汇集到玉源中学的指挥部里,按照军分区的指示,秦玲她们为了开展医学研究与治疗高原病,也全程参与了三七他们的会议。
“大家都到齐了,我们现在开会。首先,欢迎秦玲书记带领医疗队,列席我们的情况分析会。好了,现在各分队开始分别汇报探路拉练情况。”三七说完了开场白,只待大家各抒己见,集思广益了。
连科左顾右盼着各分队领队,知道此刻,该是自己带头发言了。
“咳咳,按照预先的计划,我带队探查的是提孜那甫河-哈拉斯坦河谷情况,它与昆仑山其他的河道,都有极为相似的特征,就是后程舒缓,前程险峻湍急,两岸几乎都是刀削斧切的砂砾岩峭壁,不太适合修筑道路,起码,在现在炸药开山的情况下,极容易引发大面积塌方。”
“马队长说的没错,我们这一队,沿着叶尔羌河谷探查也是这样,因为上游道路过于艰险,我们只能中途退回。”臂伤稍有好转的一排长夏尔巴提,主动申请带队探路,也是无功而返。
“总指挥,我们一路沿着玉源河主干之一的黑玉河,一路探查,遇到了问题也是这样。”二排长马威武心有不甘地说着。
“既然是这样,大家都凑过来,看看柯族老乡吐鲁干阿力,提供的驼工路线图吧。”三七把一张一尺见方的不规则羊皮,摊开在桌面上,几个急不可耐的脑袋瓜,都迫不及待地挤到了一起,注目仔细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