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昆仑山关卡赛图拉,那可真是大漠通往藏地和南亚的咽喉要地,它就像是按在昆仑山上的一只有力的手掌,向上贯通着动静二脉。
动脉,自此连接秘境藏地;静脉,走西南挺进克什米尔的璀璨明珠——列城。
而由此北下大漠,则有五条密道:从西至东依次是‘金、木、土、水、火’,恰好是这只手掌分出的五指,紧紧地抓住了漠南的绿洲。
金道,它富含金属矿藏,盛行金银铜铁器物制作。线路是沿叶尔羌河谷,翻越帕米尔高山峻岭,沿西部边境控制线附近的盖孜河谷,一路下行,直达富饶繁盛的喀什噶尔。
木道,它沿叶尔羌河支流而下,翻山越岭,直驱昆仑山隘口的一片高寒林地,生长着昆仑山下大漠地区难得一见,高大冷杉和松柏遮蔽的秘境之地,再沿柯克亚河顺流而下,抵足叶尔羌绿洲。
土道,是沿流经赛图拉,玉源河之一的黑玉河道(喀拉喀什河)下行,走桑珠古道,经桑珠河一路南下,挺进绿洲,它一路上与风化的砂砾岩土朝夕相伴。
水道,则是沿脚下的黑玉河谷,蜿蜒曲回,伴随着陡峭的两岸绝壁,逐水而下,直达玉源绿洲。
火道,要向东,趟过玉源河的另一条分支白玉河(玉龙喀什河)的水源地,绕行克利雅河,顺流而下,不过,此时在克里雅河的发源地,硫磺达坂上,火山喷发,已是道路受阻。
当然,火道还有一条分叉——著名的玉道,玉出于火而洁于身,从白玉河直接南下,抵达玉源绿洲。
说实在话,这五条道,走哪条路都不轻松,每条道都要翻越海拔五千米以上的达坂,这对筑路大军来说,必定是一场严峻的考验,而今后的养路护路,将更是艰辛无比。
此时,摆在三七面前的,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连科,你最有发言权,你倒是说说,我们该走哪条路?”
面对如此复杂的选择,连科也是犹豫不决:“要说通行最多的还是桑珠古道,前几年,运送抗战物资,走的就是这条路。”
“连科啊,昆仑山隘口那条路,咱们上次进山,已经走过了,为了有个比较,我看,我们这次就从桑珠古道回返。至于说,沿边境一线的那条道路,可以先放一放,我们总不能老在人家眼皮底下,运送进藏的军队和装备吧。”
三七说完,两个人是相似一笑,返回的道路,就这样确定了。
……
桑珠古道,听其名就知道它的古老,明显带有藏族韵味,它因海拔五千多米的桑株达坂而得名,是公园七世纪到十世纪的又一条唐蕃古道。不过,在当时,它可是绕行拉达克王朝首府列城,从普招进入西藏的绝佳国际通道。但是,因为受制于各国的管辖,时通时断。
而在近代,令古老桑珠古道焕发青春的,则是它在抗战后期被委以重任。由维吾尔族为主的驮工们组成的驮运大队,翻山越岭,不惜牺牲,历时三年,运送汽车轮胎等战备物资,支援内地抗战。
如果从赛图拉下山,走桑珠古道到达桑珠乡,路途有一百多公里,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全程大致可分为三段,第一段是沿玉源主流之一的黑玉河谷而行,从赛图拉行走到一个十分古老的地名——蒙古包,海拔都在四千米上下。第二段,翻越桑株达坂,到达曲古达克,最高海拔达到了五千米之上。第三段,从曲古达克沿桑珠河谷抵达绿洲,海拔从四千直降到一千五百米。
……
次日天刚亮,先遣队近百人的队伍,携带了五天的口粮,已经整齐列队在平台下的河谷地带,骑马集结待命。积雪未尽的河谷里,干枯的昆仑野草上,覆盖的积雪,遍布着马蹄印。
“小刘,我走了,有事一定要及时联络,注意保护好电台,千万不能大意。”二娃临走前,是千叮咛万嘱咐着报务员刘和满。
“好了,全体都有,上马,出发!”骑在马上的三七,果断地下达了命令,仰头与站在土台上的李未然、洛桑丹增、扎西多吉挥手道别。
二排长马威武举着进军西藏的队旗,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开启了先遣队回程探路的征程。
……
都说昆仑山最不适合在冬春季节行走,其实,那是对汽车而言,而对于骡马来说,只不过是大雪增加了些许烦恼而已。因为天气寒冷,积雪冬春季不化,给人的感觉仿佛是大雪封山,道路难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昆仑山北临大漠,南接青藏高原,水汽通道两面受阻,特别是昆仑山地处新疆大漠这一面,是气候极干燥地区,整个冬季也就一两场雪,造成不了雪灾,倒是寒冷的气候,令人发怵。
夜间温度已经下降到了零下30°,即便是在白天,黑玉河谷里的温度,也在零度以下,异常干冷。
三七带领的先遣队,好在,已经经过了一场高山地带的考验,对于眼前的白色世界,那可就适应多了。
穿了‘皮绑腿’的战马,踩着河谷地面上的残存冰雪,一步步地前移,秩序井然地往‘家’走。
“同志们,回家的路轻松吧?”不缺幽默基因的三七,不失时机地开始煽情。
“那是当然,别说是海拔四千米,就是再高,也挡不住我们回家的脚步,对吧,总指挥?”心情愉快的战士,开始反问起三七了。
“怎么样,唱首歌,驱驱寒气吧,谁起个头?”三七的鼓动能力那是出了名的。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还是那位失去了哥哥的东北义勇军‘老兵’,在哀痛地倾诉着自己的衷肠。
一曲凄婉的歌声,把大家的情绪,直接带入到了当年烽火连天的岁月。
峡谷里的河水冰封了,两侧狰狞陡峭的山崖凝冻了,太阳的光芒隔去了它昔日应有的温暖,高耸的雪山披上了洁白的挽幛,我们这些远离故土,戍边在外的游子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那美丽富饶的故乡,见到我那可爱至亲的家人啊?
……
三七带领大部队下山走了,赛图拉哨所刚热闹起来没几天,又归于了平静。
作为留守哨卡的一把手,先遣队指导员李未然皱着眉头,一步步地走上哨楼,他多想能站在高处,举目远眺到战友们的踪迹啊,然而,在这大山的屏障之中,只能是一种徒劳奢望。
“指导员,你快看,南面的驿道上,有民族老乡往这边跑。”站岗的哨兵,高声报告着突发的情况。
李未然是心头一惊,快步走向瞭望口,定睛一看,果然是一群柯尔克孜族民众,一边跑,一边向哨所这边挥手求援。
“快去告诉洛桑,有紧急情况,全体准备战斗。”李未然此刻是神经紧张,密切地注视着老乡出现的方向。
很快,哨楼顶上就架起了,在慕士山下缴获残匪的苏式DPM转盘47发轻机枪,先遣队的两门小钢炮(60迫击炮)也架好了。
“指导员,敌人要是胆敢过来,老子让他们有来无回。”侦查科长出身的洛桑,此时可是来了精神,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敌工科长出身的李未然此时想得更多,如果是敌人来袭,他们在产玉的高原,刚刚遭受了我们的打击,已呈颓势,按说不应该如此嚣张,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敌人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没错,三七带领的大部队前脚刚走,看来,敌人是在密切地监视着我们,可是,他们的暗哨在哪呢?
想到此,李未然躲在哨楼里,向四处张望。突然,河谷对面的山崖上一闪一闪的反光,引起了指导员的注意。
没错,那是望远镜镜片的反光,李未然放眼一望,崖壁下也没有道路,不用猜了,山后一定有通道。
这样想来,眼前的敌情也就确定无疑了,哪有一般的劫匪使用望远镜的?
“洛桑,你看,对面有敌人的瞭望哨。”躲在哨楼里的李未然,用手指引着方向。
“好小子,跟老子玩起侦查来了,这他妈的不是班门弄斧嘛!扎西,给我一支步枪。”洛桑愤愤地招呼着身后的扎西。
“这点事,就不劳副指挥了,看我的。”扎西说着伸手举枪,依托在瞭望孔内,歪头瞄准,‘啪’的一声。
就见对面山崖上是一声惨叫,叽里咕噜地摔下一个一身蒋军军装的军官。怎么回事?他不是哈吉尼雅孜惯匪,竟然是国民党军人。
只见,中枪落地的蒋军军官,一身褴褛的破军装,还在地上做着最后的挣扎:“别打了,我们是驻防的边防……。”话没说完,就一命呜呼了。
……
“洛桑,等一下,先别打。小李,赶快给军分区和总指挥发报,向上级汇报。这里有残余的蒋军边防官兵。”
敌后工作经验丰富的李未然,结合眼前的情形,大体上判断清楚了,这些兵痞,就是被哈吉尼雅孜策反的,原国民党哨卡边防官兵,现在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狗急跳墙,开始抢劫老百姓,聊以糊口为生。
“边防官兵们,你们听好了,我们是巡防团的老部队,欢迎你们回家,但有一个条件,必须先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听明白了吗?”李未然手举着哨楼里常备的铁皮喇叭筒,高声大喊。
“谁信呢?有我们认识的人吗,出来说一声。”对方躲在山崖后面的人,高声大叫。
“来吧,马副排长,你来吧。”李未然把铁皮喇叭递给身后的巡防团老兵,一排副排长马一清。
“我是巡防团一营三连一排的马一清,听到我说话了吗?”
“清子,我是疙瘩啊,总算是遇到自己人了,呜呜呜。”对方说着竟然痛哭起来。
“马可达,快回来吧,我现在已经是解放军了,你大大马连科都是解放军的团长了,放下枪回来吧,我出来迎接你们。”说着,马一清就要往外走,被李未然伸手制止了。
“好的,我们这就过来。”对方说完后,就没了消息。
“洛桑,这些巡防团官兵回来不成问题,但是,策反他们的惯匪,不可能没有人监视,我们不能不防。”李未然冷静地判断着形势。
“那好,扎西,你带领二班、三班的骑兵,做好随时接应的准备,一班坚守阵地。”洛桑当即开始布置兵力,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
再说,那些跑在路上的柯族乡亲们,听到了一声枪响,眼看着从山崖上掉下一个军官,都被吓得停住脚步,一时竟然是不知所措。好在,追击的劫匪,一看形势不对,夹着尾巴就往回跑。
此时,在哨楼上的李未然可着急了:“谁会说维语,让老乡们赶快过来,停在路上很危险。”
“我会简单的维语。”说着,马一清就对着瞭望口大喊起来:“阿达西(朋友),买嘎噶尔(快跑)!”
柯族老乡们听到了哨所在喊话,又起身往哨所这边跑过来。
很快,在老乡们身后,二十几个跟叫花子差不多,穿着破军服的士兵们也拎着枪,往哨所这边跑,跑在最前面,拎着手枪的军官,嘴里着急的大喊着:“别开枪,我们是巡防团的,我是疙瘩。”
跑在官军们前面的老乡们一听,可着急了,为了尽快摆脱后面的官军,老乡们是争先恐后,没命地往哨所跑。身后知趣的官兵们,放慢了脚步,故意拉开一定的距离,避免老乡过度受惊。
“机枪准备,注意官军们的身后,防止哈吉尼雅孜匪帮狗急跳墙。”李未然看清了眼前出现的人群,已经不存在威胁之后,把注意力就集中到可能出现的危险之上。
好在,老乡们陆续到达了哨所,被我们的战士们,连拉带拽地接应上了平台,官军们也走到了距离哨所一百米左右的河滩地带。
只听,洛桑是一声大喊:“弟兄们,快卧倒!”跟着,手中的机枪,朝着对面的山坡上,就是一个点射。
“啊!”一声惨叫,一个裹着一身黑外套的家伙,是连人带枪栽了下来,叽里咕噜地摔倒在河滩地上。
跟着,对面的山坡上,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哨楼与对面崖壁之间的枪战,由此打响了。
河滩地上,正在逃命,经验丰富的官军们,是几个熟练的翻滚动作,迅速躲进了干枯的红柳丛中,拿起自带的武器,向对面的崖壁上射击。
“我操你娘,哈吉尼雅孜,老子为你卖命,你还敢打黑枪,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他们没几个人。”那个叫疙瘩的军官,急中生智,一边射击,一边变相地,给哨所这边通风报信。
“指导员,既然敌人不多,我们应该出击一下,不能再让这伙儿敌人跑了,一清,你在这守着,我带人追惯匪。”洛桑不待李未然回答,自己就冲出了哨楼。
不大一会儿,十几匹战马飞奔着,冲下平台,贴着河谷崖壁,朝官军们的身后来路,疾驶而去。
骑兵出击的同时,对面崖壁的枪声也是戛然而止,不用说,狡猾的惯匪们,发现我军的骑兵,要抄他们的后路,当然就抱头鼠窜了。
可惜,惯匪们这次可是来不及了,眼看着一个个地正在故伎重演,裹上一身皮布,顺着后山,坡度较缓的山坡,连滚带爬地,往山下的河道里跑,恰好被洛桑带领的骑兵们逮了个正着。
‘哒哒哒’战士们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里射出的复仇子弹,让这十几个惯匪,顿时就见阎王去了。
在我军骑兵迅猛的冲锋打击下,惯匪们全部被当场击毙,洛桑他们是打了一个干净利索的歼灭战。
……
“疙瘩,你看看,这里面有哈吉尼雅孜吗?”战后赶来的马一清,正组织战士们,一个个地验明正身。
“没有,哈吉尼雅孜都快五十岁了,留着大胡子,头上没几根毛,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里肯定没有。哎,这个狡猾的饿狼,又溜走了。”疙瘩是万分沮丧地,看完十几具惯匪尸体,怏怏然地说着。
洛桑是插枪入套,顺势伸出手来:“疙瘩,我也不知道你的大名,欢迎你归队。”
“我叫马可达,大家都管我叫疙瘩,我实在是对不起马团长,真没脸见他老人家。”疙瘩沮丧地说着,其实,他比马连科也小不来几岁,关键是小了一辈。
……
“三七,你看到前面崖壁上的洞穴了吗?这个地方叫蒙古包,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反正,这里有一处院落,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明天好翻越桑株达坂。”
正行进在黑玉河谷之中的先遣队队长,马连科的言外之意很明确,他以前到过这个地方。
三七闻言放眼望去,一座干打垒的小院,四周围粗大的柳树与之相伴,柳树能长成这样,说明,在一百年前就有人在此居住过。在院落西边高耸的山壁上有许多洞穴,在洞穴的门口,还能看到人工垒砌的门栏,洞穴之间有通道相连,也有的洞穴开凿在垂直的山体之上,使人难以进入。这些洞穴估计就是昆仑深处穴居人的“家”。
要说这里的崖洞,可是有历史年头了,但是,到底是什么年代,谁人凿刻,至今无据可考,不过,这里的土院落,倒是一个歇脚的好去处。
“组长,有紧急电报。”安顿下来没多久,柱子就急匆匆地走进了三七和连科的营帐。
“好家伙,连科,我们是前脚走,哈吉尼雅孜后脚,就组织劫掠了赛图拉的老乡,李未然他们战斗打得很棒,不但消灭了哈吉尼雅孜匪帮,而且,接回了我们迷途知返的边防排。哈哈,这里面还有你的侄儿,叫疙瘩,他当场就投入到了打击惯匪的战斗中,表现很机警,不错啊。”三七看着电报,是喜不自胜。
“这小子还活着?他妈的,竟然跟着哈吉尼雅孜跑了,好在,还他能够回来,待罪立功吧。”马连科听到自己侄儿疙瘩的消息,还有立功表现,心里也是分外高兴。
“连科,我的意见,让这个排暂时保留建制,让马一清和疙瘩带队,听从未然和洛桑的指挥,你看行吗?”三七很清楚,自己带着大部队一走,李未然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帮手。
“柱子,回电,马一清、马可达暂代边防排正、副排长,听从李未然和洛桑的指挥,让他们戴罪立功。”连科知道,此时,三七是刻意在给他留面子,让他对老部下们直接发号施令。
其实不然,三七此时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地图上,正招呼着柱子,研究筑路的可行性。
……
“组长,这一段喀拉喀什的河道太窄了,夏天一发大水,估计,整个河道都会水流汹涌,我们要建路,必须要在水线之上,你看,这崖壁被雪水冲刷的痕迹,这要离地三米以上,为了保险起见,要在离地五米的山腰上凿岩筑路,这可就不容易了。”柱子的提醒,等于是给三七泼了一盆冰水,浇了一个窝心凉。
柱子说的没错,这河道两边的山坡都是砂砾岩,坡度又这么陡,山坡上开路,岂不是建了塌,塌了再建,永无止休。
“哎!只能放弃了,另寻他途吧。”三七沮丧的一挥手,示意柱子赶快告诉二娃,抓紧先把给李未然的回电发出去。
……
在赛图拉哨卡四合院里,一个庄严的仪式正在举行:“马一清、马可达同志,经先遣队组织讨论决定,任命你为人民解放军三分区边防排代理正、副排长,待到报请分区批准后转正。”
听到李未然的任命决定,马一清和疙瘩激动的满脸泪花。能不激动吗?在昆仑山里驻防一年多,又辗转了这几个月,跟着老连长,整日担惊受怕,饥一顿饱一顿,好在,驻防时,他们也吃不饱。
本想跟着哈吉尼雅孜,能混口饱饭,谁曾想,这个恶魔把老连长的性命都搭进去了。不过,要是老连长不死,这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感谢解放军宽大为怀,给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弟兄们一条出路,今后,我保证听从长官,不,听从领导的指挥,跟着解放军干到底。”
疙瘩擦干了眼泪,跟着马一清立正敬礼,两人就此都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