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中段海拔四千米以上,有一块难得的生息之地,他就在克利雅唐蕃古道的关键通道上,它有一个维吾尔语中极为圣洁的名字——阿克苏库勒盆地。维语把清洁的水流叫阿克苏,所以,在新疆地区有很多的地名都叫阿克苏,只要您听到了这个名字,那就意味着此地有甘甜的水源。
在维吾尔语里,库勒的语意就是湖泊,阿克苏库勒,顾名思义那就是一处甘甜的湖泊,这在青藏高原,特别是藏北羌塘高原上,众多的咸水湖中,尽出一湾淡而冰洁的湖水,岂不是难能可贵。
经过了一天一夜在茫茫雪原不间断的跋涉,先遣队终于到达了这片广袤的高原湖泊地带,阿克苏盆地。
站在山梁上展望盆地,自东西向一字形,排列着色孜库勒、阿克苏库勒、喀拉库勒三大湖泊,就像三块晶莹的蓝宝石,镶嵌在白皑皑的荒芜昆仑高原上。
三七在马连科的陪伴下,此刻,正站在海拔5000米的山梁上,环视广袤的盆地,初春的色孜库勒,一潭潭蓝绿各异的水洼,似乎与东边的阿克苏库勒湖连成了一片,在山梁和南边高耸的雪山之间镶嵌着一块硕大的覆盖了白雪的草地。
如果要是在夏季,阿克苏勒盆地受南坡雪山融水的滋润,处处充满了勃勃生机,绿色的草地,蓝色的水湾,欢唱的水鸟,成群的野牦牛,无不给这片广袤的高原盆地带来了生命气息。
时值初春,盆地里依然是成片的枯草,在偶尔融化的白雪幔帐之中,点缀浮现出缕缕身影。高原上好在是有水有草,骡马总算是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处所。
喀拉库勒,长7公里,最宽处3.6公里,它是盆地中最大的湖泊,水面积几乎是色孜勒湖的一倍,这两个湖,水质咸涩,终年不冻,牲畜不能饮用。只有阿克苏库勒水质清甜,当然,此地也是野生动物的乐园,冬日的严寒,只有在湖心未结冰之处,清凉碧绿的湖水,褪去了残冰薄雪尚能依稀可见。
天空中不时盘旋的秃鹰,干枯的草丛中,偶尔起飞的乌鸦,都在尽力地搜寻着莽原上黄羊、野兔,甚至是野生牦牛的尸骸。
“阿克苏盆地真不愧是一颗高原明珠啊!”站在山梁上的三七不禁为之一声赞叹。
“是啊,你看那边的土围子,还有破损的鹅卵石垒砌房舍,据说,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古时,这里叫阿克苏卡子,是古道上的重要关隘。”马连科不无感慨地解说着。
眼看着到过此地的撒基里,正在土堡周围,跑先跑后地招呼大家安营扎寨,三七不免心头一震,为了这些可爱的将士们平安着想,此时,还不是安心赏景的时候。
“连科,我们开个会,讨论一下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吧。”
……
突然间,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片云不存,阳光普照,暖意袭人的湛蓝天空,聚起了一阵狂风,紧跟着,从东南方向,乌云滚滚地向盆地汹涌而来,气温急剧下降,瞬间,鹅毛大雪是从天而落。
三七和连科急忙下山,快速奔往营地。此时,就听着撒基里正在高声呼喊着战士们,把没吃饱肚子的骡马,快往土围子里赶。
“基里,快进来躲一躲吧。”躲进帐篷的三七,高声叫喊着浑身落雪的撒基里。
“好的,总指挥,我把骡马赶进去就过来,要不然有经验的骡马,会顺着来路往回跑。”
撒基里担心的没错,聪明的骡马,当预感到危险来临的时候,它会本能地往家(玉源方向)跑。
大雪过后,阿克苏盆地上是银装素裹,茫茫白色,唯有在干枯的草地上,残存着受炙热的火山蒸烤,源于火山周边雪峰融水的阿克苏河道里的涓涓细流,犹如一条纤细的蓝色丝带,飘落其间。在白茫茫的广袤高原上,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快看呐,一群野牦牛冲过来了,赶快拿枪。”一名放哨的战士,惊恐地端起手中枪,不停地往后退。
撒基里闻声冲出了营帐:“不用怕成群的野牦牛,只有离群孤独的公牦牛,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别打扰它们就行了。”
一场虚惊过后,战士们走出营帐,驻足观望着难得一见,黑褐色鬃毛,披着白色雪花的野牦牛群在溪流边饮水,不多时,历来胆小怕人的野黄羊,也探头探脑地跟着牦牛群,前来河边饮水。
“别急,等到野牦牛都喝饱水,我们再开枪,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家园。看到那几只黄羊了吗,今天吃定它们的肉了。”撒基里按照当地的习俗,只索取必不可少的猎物。当然,这种做法,在客观上保护了自然生态的平衡。
所以,我们应该对民族兄弟们,自古以来的生活习俗表示敬意,这是他们在贫瘠的土地上,长期繁衍生息,从中领悟出来的高原生存法则。
……
营帐外的几声枪响,并不影响指挥部营帐内召开的会议,三七此时,把精力都投入到会议之中。
“同志们,既然,我们不能原路返回了,那我们就应该另辟蹊径。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按原计划,继续南进藏北探路,另一种是先找到回家的路,再行前进,大家都说说吧。”
洛桑沉思片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缸,意志坚定地说着:“我们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进军西藏的开路先锋,如果,现在就往回走,岂不是胆小鬼?”
李未然咳嗽了几下,接着说:“咳咳,我同意洛桑的意见,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到时候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经验丰富的马连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李书记,高原对心肺的压力很大,我建议,为了确保探路任务的完成,您最好不要再抽烟了。”
连科关心同志的话语,博得了大家的一致赞许。
“好的,我们所有烟民从现在起,都开始戒烟,起码在高原地带要戒烟,我现在老咳嗽,可能就跟它有关系。”政治觉悟和业务能力双过硬的先遣队指导员李未然,自然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了。
听说过《先遣连》的读者朋友,可能都知道,进入藏北高原后,他们牺牲了不少战士,这里面的罪魁祸首当然是高原病——肺水肿,但长期吸烟带来的肺部污染,也是致命的帮凶之一。
民族同志不吸烟的习俗,与本地的自然环境息息相关,我们真应该很好地进行学习了解。
“根据我以往上昆仑山的经验,如果,没有可靠的后勤支援保障渠道,那无疑就是去送死。”马连科语气中肯地提醒着大家。
一时间,会场陷入到了沉寂状态,大家都在期待着三七,最后来拿主意了。
“我们是不是把撒基里请进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或者说,让他提供一下这一带的道路情况?”
三七的提议博得了与会者的一致同意,柱子随即起身去叫撒基里。
一直在作记录的二娃,此刻,终于可以伸展腰身,歇息片刻,身处高原,总是低头写字,头部极为痛苦。
……
进到营帐后的撒基里,听明白情况后,思索片刻,娓娓道来:“我已经跟总指挥说过了,从这条古道往南,最艰难的地方,就是与藏北分界的克利雅山口。那里是连绵的五千米以上的高山,所有走过那里的驼队,都或多或少地会损失骡马。不过,我听我父亲说,从这里一直往西有一条采玉工行走的道路,从昆仑山的雄峰,慕士山峰南侧的山口穿过去,大约四五天的路程,就可以到达赛图拉。……”
“撒基里,你先停一下,这可太好了,到了赛图拉,我们就是进可攻,退可守,无后顾之忧了,哈哈哈。”一听到‘赛图拉’三个字,马连科就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腾’地一下站起来,当即打断了撒基里的话语。
三七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也是为之一振:“大家都说说,这样行不行?”
少言寡语的李未然,听明白了所处的危险之后,迅速改变了主意,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只见他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坚毅的脸庞露出了笑容:“从现有的情况来看,这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我们今后,可以在那里设置一个进藏供给中转站,这就安全多了。”
眼看着大家都没有异议,三七随即起身,表情轻松地最终拍板:“给军分区发报,报告我们改道前进的想法和计划。”
……
在喀什噶尔徕宁城军分区指挥部里,靳书记正在时刻不停地关注着三七他们的行踪,身旁的钱常务副和姚副政委,围在桌上的军用地图旁,不停地说着什么。秦玲则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长发。
自从火山喷发阻路以来,几位领导就没有合眼,三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报告,先遣队来电。”随着机要人员的一声报告,军分区领导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特别是秦玲,像弹簧一样,‘腾’地站起来,倾心关注着电报的内容。
“哈哈,我说这个三七总会有办法的吧,来,老钱,你们看看吧。”说完,靳书记长出一口气,点燃一支烟,悠闲地坐到了椅子上。
“钱司令,电报里说什么了?”还没等钱进看完,急不可耐的秦玲就凑了上来。
“得,你自己看吧,要不然,我和老姚也不得安生。”钱进与姚立功相互对望,会心地笑了。
“怎么样,一开始,军区里,可是有人提不同意见嘞,认为,我是多此一举,派大部队直接进军藏北就行了,现在知道了吧,上山不易,生存更难啊。刚好,又赶上李强司令员到北京开会,这要不是魏政委力主坚持,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长出了一口气的靳书记,此时可是底气十足了。
“是啊,还说我们是小题大做,一百多人的队伍,用一个地委委员,三个正、副团职干部带队,没必要。这回,有必要了吧。”姚副政委接过话茬,继续袒露着压抑已久的心声。
负责后勤保障的钱副司令,不失时机地提出了一个建议:“靳书记,我的意见,待到三七他们到达赛图拉后,先不急于南进,派一支部队回来,打通相互的运输通道,待保障稳妥之后,再行进藏。”
“我同意,立即将上述情况,报南疆军区。”靳书记办事,那可是雷厉风行。
站在一旁的秦玲,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那我先走了。”说完,就在靳书记等人善意的微笑声中,欢快地离开了指挥部,一阵风似地跑走了,她要尽快把好消息转告小婉和小媛。
……
在昆仑山腹地难得的这片湖泊湿地——阿克苏盆地,先遣队休整了三天,一来是为了让先遣队员适应高原环境,二来也是让驮运的骡马能够吃足草料,上点膘儿。因为,后续的行程征途难料。
“听说,又要开拔了,还真别说,这里倒是挺不错的,有雪山、有草地、有火山、有湖泊,有溪流、有温泉,这几天泡在温泉里,敞开了欣赏高原风光,别提多舒服了,呵呵。”
“行了,别美了,就是没老婆,要不然,你就跟这些野牦牛作伴吧,再生出一窝儿‘高原红’来,哈哈哈。”
战士们在嬉戏之中,所说的高原红,特指由于高原紫外线照射强烈,人人都晒成了两个红脸蛋。
三七经过了这几天的休整,也是精神焕发,一身轻松。他缓步走到战士们中间,大声问道:“同志们,这里好不好?”
“好!”回答的十分响亮,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心满意足。
三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大家都知道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进军西藏的伟大意义了吧?美丽的西藏,那可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大好去处。我再问你们,要不要进军西藏?”
“要!”战士们摘掉风雪镜,迎着灿烂的阳光,放声高喊。草地里随声惊飞起一群黑色的渡鸦。在湖泊岸边的雪原上,一群黑褐色的野牦牛惊慌地探身而出,瞪着一对儿白圈大牛眼,惊愕地注视着新来的‘入侵者’。
“好,现在我命令,先遣队一小时之后,整队出发!”
……
昆仑高原,原本就是一片生命禁区,哪来的那么多风花雪月?接下来的两天,队员们除了行进在白雪茫茫的高山,就是骑行在荒凉的山谷,阿克苏盆地的风光,一去不复返了。
随着先遣队员们永不止歇的脚步,行路的海拔也越来越高,前面就能望见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中段最高峰——慕士山峰了。
它就像一位宏大矍铄的白头翁,安详地注视着周围的徒子徒孙们,用他那飘逸的白髯,抚摸着子孙们的头颅,给他们也染上了洁白的年华。
也许是他的慈悲为怀,在南侧刻意预留了一个供勇敢者行走的低矮山口,当然,这对他高近七千米的头颅而言,即便是这个最低点,也在海拔五千之上,并且终年积雪,顽固不化。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三七是高声朗咏着,伟大领袖发表在1946年,东北报纸上的不朽诗作,用以来激励严重缺氧,精疲力竭的将士们,勇攀高峰。
“三七啊……,都说……你是诗词……出口成章,……再来一个吧!……”身为指导员的李未然,气喘吁吁地激励着三七。
对啊,都说诗以言志,一首好诗,不但能激励他人,也能鼓舞自己啊!
“黄天下届掌昆仑,俯瞰九州定乾坤,忽如一日生白发,滋养众生万木春。”三七即是在自言自语,也是在抒发豪情。
令三七颇感意外的是,向来谨慎的李未然,喘息急促地接上了格律的下半段。
“卫戍西域……历风尘,响应号召……上昆仑,茫茫雪原……人身渺,化作鲲鹏……护藏神。”
“同志们,都听到了吧,总指挥和指导员以诗感怀,以诗明志,希望我们是乾坤之师,定藏之神,大家有没有信心啊?”马连科是借题发挥,奋力高喊。
“有!”耗尽力体力的战士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精神的力量,只有它,才能再给他们一把劲,登上山口之巅。
眼看着在皑皑山坡上,拉成一长溜的大队人马,就要登上慕士山口了,突然,‘轰隆’一声剧烈的炸响,由远而近传了过来,震得山上的积雪,哗啦啦地直往下滚落。什么情况?在这深山之中,怎么可能出现爆炸声?
“总指挥,我去看一下。”说话的正是充当先锋的一排长夏尔巴提。
“好的,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已经接近山口顶点的三七,不无担心地提醒着他。
听到了如此诡异的爆响,战斗经验丰富的马连科,自然是极不放心,他是躬身而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向上攀登:“三七,我也过去看看,听声音,应该是炸药的爆炸声,在这荒凉之地,可太奇怪了。”
连科上去了,但是,三七此刻依然放心不下,连忙叮嘱着来过此地的撒基里。“撒基里,你去保护好马队长。”
……
再看,一排长夏尔巴提牵着战马,前后历经了三个多个小时的艰难攀爬,当他最终站在海拔五千五百多米慕士山口的时候,眼前禁不住为之一亮。
哎呀,一下子从皑皑白莽,掉进了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星星点点的温泉,冒着蒸腾热气,融化了冰雪覆盖的褐色山坡,点缀其间的各色山岩,在霞红色夕阳的辉映下,把玉源河源头的高原,装扮得格外壮丽鲜艳。
举首向西眺望,远处洁白的雪山,护卫着平坦开阔,白玉河的出生之地,密如织网的涓涓细流,不断地汇聚融合,沿着山体形成的河谷,奔腾而去。多彩的山石,残存的白雪,与蓝绿色的径流,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山水画卷。
而就在这美好的画卷之中,一缕污浊的轻烟,正从高原盆地的一处灰白色山石中冒了出来,几十个不断移动的黑点,正在不停地忙碌着。
还没等夏尔巴提发出命令,马连科带着撒基里,就气喘嘘嘘地赶了上来。
“队长,这是一伙儿盗挖玉石的家伙。”撒基里手指着山下移动的黑点,愤愤地说道。
“挖玉石,还有采挖和盗挖之分吗?”闻言,马连科是大惑不解地扭头看着撒基里。
“对的,放炮炸玉石,那是在严重破坏玉石资源,被炸过的玉石到处都是柳裂,根本就派不上大用场。”
一听到撒基里的愤慨之言,对自己家乡的瑰宝致为热爱的夏尔巴提,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跟我来!”随即,翻身上马,带着十几名战士,就冲了下去。
马连科和撒基里,刚才为了追赶他们,登山时没带马匹,现在,只好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
随着冲在最前面的夏尔巴提一声怒吼:“艾克迈克(站住)!”受惊的盗贼们,纷纷抱头迈腿,快速向身后的窝棚里逃窜。
夏尔巴提果断地命令战士们,迅速包围了这几间地窝棚,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突然,从窝棚里射出了密集的子弹。
夏尔巴提和冲在前面的几名战士,当场中弹倒地,在倒地之前的一瞬间,他手中的冲锋枪也同时响起,‘哒哒哒’,‘哒哒哒’,复仇的子弹飞向地窝棚。
听到了密集的枪声,骑在马上,紧随而来的战士们,手中的冲锋枪,则不停地吐露着愤怒的火舌,恨不得把这几间地窝棚都给打烂,直到里面再没有了任何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