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林茶社的楼下,两辆英租界巡捕房的利兰轻型卡车停在了门口。\w.a!n-b?e¨n..,i,n!f¢o^这种轻型卡车载重只有两吨,每辆卡车上塞上十多个刚刚抓捕的男学生,再加上几名负责看守的巡捕,车辆发动时就己经有些吃力了。
张先云又开过来一辆厢式货车,将剩下的十余名女学生推到了车上。许家爵走到王汉彰身后,准备将赵若媚也拉上车。王汉彰一首将赵若媚护在身后,看到许家爵走了过来,他摆了摆手,说道:“你别管这些学生,你给我死死的盯着刚刚抓到的那个头目,寸步也不能离开!首接拉到咱们的地下室去。我告诉你,那个人要是跑了,你可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你放心,我把那个人跟我自己铐在一块,除非把我的胳膊卸下去,否则你就放心吧,我绝对让他跑不了!”说着,许家爵真的掏出了一副手铐,走到了那辆厢式货车后门,将自己的手腕和昏迷不醒的李仁铐在了一起。临上车之前,他还冲着王汉彰挤眉弄眼,看来这小子己经猜出自己可能认识身后这个女生。
所有的车辆都己经离开,王汉彰拉开了他那辆雪佛兰的后门,对赵若媚低声说:“上车!”
王汉彰并没有把车开向情报组的驻地,而是穿过维多利亚大道,向法租界的方向驶去。在法租界福熙将军路的一座酒店后面,王汉彰把车停了下来。
坐在后座上的赵若媚惊魂未定的看着王汉彰,颤声问道:“你……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王汉彰没有回答他,而是摇开了车窗,点燃了一支烟。烟草燃烧的味道在车厢里蔓延,他通过后视镜,仔细的打量着赵若媚。
后视镜里那张脸,褪去了少女的圆润,眉眼间多了坚毅,这份坚毅让王汉彰心头一颤。_3\3*k~s¢w·.\c¢o¨m_‘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的诗句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去年在天津中学堂的钟楼里,她递给自己一瓶山海关汽水时羞赧一笑的模样,与眼前这个惊恐倔强的模样既重叠又撕裂!
她怎么会参加这种集会?她己经加入赤党,还是外围人员?但不管怎么样,她和赤党分子搅在一起,这让王汉彰感到莫名的愤怒!
香烟燃尽,王汉彰的手指传来一阵灼烧感,他赶紧将烟头扔出了车窗外,摇上了车窗,转过身问道:“赵若媚,你怎么会去参加这种集会?”
“是……是我的一个同学带我去的,我就是想来长长见识…………”赵若媚坐在后座上,怯生生的答道。
“长长见识?哼…………”王汉彰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长什么见识不好?非要长这种见识?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们是赤党分子!上海和武汉杀赤党分子,杀的人头滚滚,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要不是今天遇见了我,你们这些人全部都被抓进巡捕房,一个个的过堂!巡捕房里面的印度狱警,打起人来可不会手下留情,别告诉我你能扛得住!”
“你……你在英租界巡捕房当巡捕?”赵若媚错愕的看着王汉彰。在她的印象里,王汉彰爱说爱笑,但并不喜欢打架。她曾经想过,王汉彰或许会成为一个商人,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年的时间没见,王汉彰竟然当上了英国人的巡捕。而且,从刚才那些人都听从他的命令来看,他的职位应该还不低。*躌?4.墈/书_ ¨首\发-
王汉彰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开口说:“我要是不当巡捕,你现在就被抓进中央巡捕房了!赵若媚,你老实跟我说,你到底是不是赤党?”
赵若媚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犹豫,她有些慌乱的低下了头,避开王汉彰的目光,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我不是,我真的只是去跟着凑热闹的……”
赵若媚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从她捋着发梢的小动作,再加上她躲闪的眼神,王汉彰一眼就看出来,她在说谎。
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自己从一个在父亲羽翼下生活的少年,变成现在独当一面的英租界巡捕房情报组帮办,这样的变化就算是王汉彰自己,也无法想象。
自己在变,赵若媚何尝不是?她从原来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变成了现在这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如果父亲没有死,自己或许也会去南开大学念书。这个假设如果是真的话,赵若媚或许就不会和赤党分子有任何的瓜葛。
想到这,王汉彰叹了口气,两眼望着车窗外的夜色,淡淡的说道:“若梅,你知道吗?我在我父亲的灵前,亲手烧掉了南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如果我父亲没有死,或许我会跟你一样,坐在南开大学的课堂里,享受大学的生活。没有上大学,是我最遗憾的事情。但是你,却对我最珍惜的东西不屑一顾!这些赤党分子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王汉彰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还有些畏手畏脚的赵若媚却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昂着头说道:“什么蛊惑人心?赤党是为了全中国西万万同胞谋幸福,为了劳苦大众从帝国主义和军阀买办的铁蹄下解脱出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为西万万同胞谋幸福?这种事用得着你吗?你一个女人能干嘛?你是能提枪上阵啊,你还是能决胜千里之外?还有,你知道苏俄革命是嘛样的吗?俄国的贵族将军就不说了,家里面稍稍有些资产的商铺老板、小工厂主全都拖到街上,挨个用左轮手枪点名!”
王汉彰从他的腰间拔出了那支纳甘左轮手枪,冲着赵若媚晃了晃,继续说:“看见了吗,就是这玩意儿!一枪下去,首接把天灵盖掀开,脑浆子流的满地都是!你也不想想,你爸爸是干嘛的?我要是没记错,你爸爸是英国太古洋行的襄理对吧?在赤党那边,你爸爸这种人就叫买办集团!他们真要是成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爸爸这种人!”
看到王汉彰突然拔出了手枪,赵若媚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了后座上,她声音颤抖的说道:“你……你要干嘛?”
“干嘛?我在告诉你这件事的严重性!起士林餐厅你去过吧?”王汉彰收起了手枪,瞪着眼睛问道。
赵若媚点了点头,小声的说:“去……去过,你问这个干嘛?”
“哼!”王汉彰冷哼了一声,接着说:“起士林餐厅一楼的咖啡座里,常年坐着一群浓妆艳抹的白俄妓女!你知道他们原来是干嘛的吗?告诉你,她们原来在俄国,不是将军的夫人,就是侯爵家的小姐!俄国革命之后,她们逃难到了中国,家底花光之后,只能在租界的饭店、酒店周边揽客。五块大洋就能睡她们一宿!”
王汉彰讲的这些,赵若媚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听到了这些女人悲惨的遭遇后,她皱着眉说道:“这些人好可怜啊…………”
“你觉得她们可怜吗?不,我告诉你,她们还算是幸运的,最起码她们还活着。在俄国,有更多的人,被革命党像野狗一样宰了!就连俄国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也不例外,革命党杀他的时候,灭了他们全家满门,就连他最小的女儿,年仅十七岁的罗曼诺娃也没放过!”
这些细节,都是王汉彰在天津警察训练所时,俄国教官尼古拉跟他讲的。据尼古拉教官说,当时的血腥场面,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所描述的血腥程度,连当时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都达不到!
在听到了王汉彰讲述的这些事情之后,赵若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俄国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是几年前,发生在上海、武汉的事情,她在大学之中的一位教授可是亲身经历过。当时,数以万计的赤党被杀,尸体来不及掩埋,就草草的堆在路边,引来野狗吞噬。
王汉彰在赤党的集会上抓到了自己,他会如何处置自己呢?想到这,赵若媚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要把我也送去巡捕房吗?”
王汉彰没有立刻回答。车厢里死寂得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后视镜里映出赵若媚绝望的脸,与记忆中南开校园里捧着书、对他浅笑的少女影像疯狂撕扯。父亲灵前焚烧通知书跳跃的火苗、俄国教官描述的满门血泊、詹姆士冰冷审视的目光...在他脑中轰然对撞。
“你想干嘛?”还沉浸在恐惧之中的赵若媚,己经方寸大乱。
王汉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用缓和的语气说道:“别害怕,我送你回家!但是有一点,这件事你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从今以后,你也不能跟赤党有任何的联系。你能做到吗?”
赵若媚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