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丶舞会时分
那夜，欧比旺在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便狠狠地把自己摔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用枕头蒙着脑袋试图抵御深沈的夜色下遥遥传来的该死的和谐的钢琴声和小提琴声。
如同蓝潇宁说的，于理智他知道伊卡洛斯和雪莉成了当然是一件很好的事。
罗兰家族的继承人和叶家最年轻有为的族长——门当户对丶年龄相仿丶亲上加亲丶况且他们两人都对彼此很有好感。
多像童话故事里王子公主的童话。
是的，他们会般配的站在彼此身边然后拥有一场全世界为之动容的盛大婚礼。
而他算什么呢？
一个突兀的异世界的旅客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
他苦笑起来。
而且他还是个绝地武士。所有人都知道绝地武士不能结婚——他甚至都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雪莉舍弃自己的最美好的青春岁月留在他身边面对被黑暗笼罩的未来呢？
一个声音在内心一遍遍告诉他；
“放手吧，克诺比。放过雪莉，也放过你自己。”
可要他轻松的面对雪莉的离开，他无论如何做不到。
他爱她，爱惨了她。
男人都是有占有欲的生物，又要他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呢？
可他该恨谁呢？
恨伊卡洛斯吗？但伊卡洛斯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又有什么错？
说来说去他最应该恨的还是自己。
小说里总说如果谁谁谁早一点出现就会如何如何——可他晚了吗？
他比伊卡洛斯整整早了七年时间。
那么多年他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反而像瑟缩胆小的沙虫一样隐藏着那点自己不敢见光的小心思。
第二天中午时分，莱斯特庄园前便络绎不绝起来，不断地看见有高级的轿车出入。
莱斯特伯爵作为全英国古武界的大佬自然这面子旁人都是要给的，况且这次华夏古武界最近风头正盛的叶家族长也远道来了，更是吸引了许多人的好奇。不光是英国，甚至欧洲都有几个和罗兰家关系近的家族受邀来到这里。
而毫无疑问的，雪莉成为了焦点人物。
西欧和华夏毕竟离得太远了，很多人都没怎么和华夏的古武家族交往过。
她一个下午都在忙于接待各种各样的拜访者，听着南腔北调的英语口音，不时面带微笑的点头丶握手。
而在这一次次会面中，人们总能发现无论在哪里在这位年轻貌美的女族长身后沈默却坚定的站立着一位金发蓝眼的护卫。
午后的阳光洒下，明暗朦胧间他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但天知道来来去去那么多人里那双沈默的蓝眼睛中却只有她的身影。
也许是贪恋也许是不舍，他只求他的目光能毫无杂念的停留在她身上——在她离去之前丶哪怕是多一秒。
时间终于来到晚上，舞会就要开始了。
因为雪莉虽然是混血但毕竟亚洲血统居多，化白人的妆自然不合适。蓝潇宁从当地找了一位华人化妆师来到莱斯特庄园帮她化妆，女生的打扮现场两位男士自然是被轰出去了。
雪莉还没打扮完的时候伊卡洛斯就急吼吼的来接他的舞伴了，与同样已经穿戴整齐守在门口的蓝潇宁和欧比旺正好碰上。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不断走来走去，紧张的神色中却带着期待的丶看起来就像和心爱的女孩第一次约会的高中男孩一样的人是名满天下的伊卡洛斯.罗兰。
蓝潇宁转过头去憋笑，欧比旺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背在身后的双手却不由得紧了紧。
三个站在原地的男人有些尴尬，终于是伊卡洛斯打破了这该死的沈默。
“下午好诸位先生，”他极力让自己维持住风度翩翩的样子：“我希望你们会享受接下来的舞会——放松就好，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如果不会跳舞的话，坐在一边享用美食就好。”
“我们会的，有劳小罗兰先生了。”蓝潇宁生怕克诺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赶忙接上。
伊卡洛斯点点头，目光却更多地是停留在克诺比身上——长久以来他一直知道克诺比从来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护卫，他的身上绝对有一个大秘密。
当初通过克诺比这条线追查叶雪遥的时候便特意调查过这个“英国人”，虽然叶雪熠当初给克诺比做的身份是真的，过往经历也编的有模有样，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身为地头蛇的罗兰家族？
欧比旺.克诺比——这个人就像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带着他丶还有在韩家武道大会上露出的激光剑的秘密站在叶雪遥身侧。
叶雪遥当然也不简单——那七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伊卡洛斯感觉自己隐隐约约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模糊的边缘，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摸到。
在三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不可控之前，雪莉推开房门出来了。
暖色的灯光下她身着白色的旗袍连衣裙，上半身白色苏绣的底料上用黑色的布料又绣出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胸的水墨的竹与一朵盛放的梅，下半身则是如雪般纯净的白。
一改往日的凌厉与飒气，难得的她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小小的发髻便垂洒下来如同黑色的瀑布，散发着华夏女子的温婉动人。
化妆师并没有给她上很重的妆，而是淡淡的，如同江南的烟雨拂过肩膀却不让人感到落雨的冷硬。
她推开门便对上了熟悉的丶沈默而温柔的浅蓝眼睛，不由得露出灿烂的微笑，可那一瞬所有人都被她此刻的绝美样貌所惊艳。
看见那双蓝眼睛此刻陷入了一种着魔一般的呆滞，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给这如同水墨画的端庄里加了一丝灵动:“楞着干嘛？好不好看？”
“欧比旺？”
看见蓝眼睛的主人依旧毫无动静，她有些好笑地叫起了他的名字。
！！！
伊卡洛斯心里突然被狠狠的刺了一刀。
明明站在最中间的是他，可雪莉第一个叫的依旧是她的金发护卫的名字。
“美极了，雪……小姐。”克诺比的话依然是那样简短没有过多的修饰语，可任谁都听出了那声音不正常的似乎在隐忍什么的沙哑低沈。
“你的米白色西装也真不错，我就说吧你适合穿这颜色。”那灵动的声音继续说到。
伊卡洛斯勉强继续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无意打扰，我亲爱的舞伴小姐，但我觉得我们出发了，舞会要开始了。”
“⊙⊙！”雪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啊，伊卡洛斯，我光顾着跟我的护卫说话怠慢你了。”
于是她主动挽上了他的胳膊:“好，我们走吧。”
欧比旺看着她挽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仿佛有一万只蚂蚁此刻正在啃咬着他的心脏。
来到这个世界后雪莉的每一次的盛装打扮都是那样倾国倾城——可每一次都是为了伊卡洛斯。
“走吧，克诺比。”蓝潇宁的声音几乎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好。”他脸上永远挂着万年不变的欧比旺式的和煦笑容，可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心中的痛。
在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指甲摁得掌心的肉有点疼。
伊卡洛斯和雪莉挽着彼此走进宴会厅，出众的外表和两人不一般的身份一路自然吸引了太多目光和议论，谁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成为舞伴。
于是在一片闹哄哄的声音中舞会开始了，穿着考究的乐队熟悉的开始奏起了音乐，按理来说此时就应该由菲利普斯和他的夫人玛格丽特首先来跳开场舞，然后大家才能进入舞池。虽然在二十一世纪的如今舞会已不像过去那样拥有绝对地位，但仍然是各大欧洲老牌家族人员之间交往的重要形式。
谁知菲利普斯呵呵一笑：“女士们先生们，多谢你们的厚爱，但我老啦，跳不动了，这舞台还是让给年轻人吧。这第一支舞，不如就交给我亲爱的孙子卡洛斯和叶小姐。”
！！！
如果说伊卡洛斯和雪莉成为舞伴这件事已经惹起很多议论了，那菲利普斯甘愿让位给他们二人跳开场舞那就更是摆明了罗兰家族和叶家的意思，有了“官方”站台，想得远点的估计都在猜测他俩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了。
一瞬间就连雪莉本人都呆住了，就像蓝潇宁说的她虽然没怀疑过伊卡洛斯的真心但她并不蠢，此刻再看不出菲利普斯的用心她也不用坐这个族长之位了。
“那我们开始吧，雪莉。”大概是坠入爱河的人智商真的会下降。伊卡洛斯全然没注意到她的微表情，此刻完全的沈浸在能和自己仰慕的女孩一起跳舞的快乐中。
“好。”她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但她知道已经到了这一步自然没得选了。
绚烂华丽的灯光下，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腰肢，带着她在舞池中央回转起来，伴随着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显然两位的舞技都是不错的，没有谁踩错一步——金色的大厅，潇洒的西装丶飞扬的裙摆，年轻而有朝气的身体，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伴随着音乐往前走，黑色的西服与白色的舞裙交织旋转，某一瞬间竟然像极了婚礼的模样。
音乐走到欢快高潮的时候他一把抱起她旋转起来，那瞬间两人的四目相对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旁观的人里终于有人禁不住惊呼出声。这一幕好似迪士尼童话中王子与公主在现实里有了真人的替代。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一对般配的人儿了呢？
此时伊卡洛斯忘了那个碍眼的金发护卫，因为他知道自己此时在所有人的面前是她唯一的舞伴。
“雪莉，你的眼睛真美。”他着迷的看向她犹如夜空般深蓝的眼睛，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留住这动人的风情。
她微微一笑:“因为这个世界很美。”
“何以见得？”
“因为总有人处在深渊里却还遇见了那份赤诚。”
“因为总有人生在权谋里却还拥有着那片真心。”
“你想说……”伊卡洛斯有些不解。
雪莉脸上露出了他不懂的夹杂着感谢和歉意的笑。
“我想说，你的真心太宝贵了，伊卡洛斯，无论未来遇见什么，请永远保留好它。”
人类的悲喜总不相通，一边是和自己爱慕之人翩翩起舞的幸福，另一边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女人被别人带走的痛苦。
欧比旺站在角落里看着她被他抱着在舞池里起舞，一幕幕却有如刀子般刻在他心头。
然后他看到了她在对伊卡洛斯笑，看到了她和伊卡洛斯在那么多人前边跳舞边窃窃私语——手上香槟杯几乎快被他指关节发白的手捏的碎裂开来。
一曲终了，众人纷纷鼓掌起来，他也跟着想放下杯子作势鼓掌，却发现自己手一滑几乎把杯子落在地上——原来他的手心全是汗。
“蓝，”他可以说是用尽了全力才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我有点不胜酒力先回去休息了，你帮我照顾一下雪莉。”
雪莉，原谅我这样不体面，但我真的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狼狈，但他知道自己只能落荒而逃。他用凝固着的笑容走过来时的路，对着擦肩而过的人们笑着打招呼，终究只能在关上门把踉踉跄跄自己摔进房间的那一刻做真正的自己。
他狠狠地把自己砸进了床铺，蜷缩起身子。
他恨自己为什么是个绝地武士，可他也知道如果他不是绝地武士他根本不会遇见她。
好像命运从来都是这样喜欢玩弄人们——因为命运的巧合遇见，却也因为命运的无可奈何而分开。
第一次的绝地大师开始借酒消愁起来，他从房间里的酒柜里拿出红酒一杯一杯的喝着。
苦涩的红酒划过唇齿喉咙一直深入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究竟是酒苦呢，还是心情苦呢？
几杯下去，却反而让他清醒了起来——雪莉一定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
罢了，不能这样了。
他勉力用着不多的理智让自己放下酒杯。
去后花园里走走吧。
“潇宁，欧比旺呢？”开场舞跳完了众人纷纷带着自己的舞伴开始跳了起来，雪莉也终于不用成为关注中心，她在旁边的座椅上吃了点东西就急急忙忙地找到蓝潇宁却没看见欧比旺的身影。
“他说他不胜酒力先撤退了。”蓝潇宁正在跟一个红发的妹子聊人生哲学，闻言耸耸肩。
“……”雪莉一脸不信:“说点靠谱的。”开玩笑，欧比旺酒量可不小怎么会这么快就撤退，而且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离开。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雪莉心头——她是如此确信他会一直留在她身边。就连刚刚她和伊卡洛斯跳舞的时候也可疑的她脑海中不断出现他的身影，也莫名的她更想跟欧比旺跳舞而不是伊卡洛斯。
“真的是这样，”蓝潇宁无奈:“要不你一会去看看他？”
“抱歉打扰一下——”还没等雪莉回答，伊卡洛斯就走了过来:“我们已经休息了两场了，现在第三场舞要开始了，雪莉，继续来跳吗？”
他伸出手目光里满是真诚，看得出来他的确很想和雪莉跳舞。
雪莉没办法拒绝他。
然后他们又连着跳了三场舞，虽然舞池里有很多人，但毫无疑问的他们依旧是全场的焦点。
可伊卡洛斯分明感到了她的不专心，好几次她差点踩了他的脚，后来都是千钧一发之际生生绕了过去。那双深蓝的眼睛里的光彩也消失了，反而多了一丝烦躁和忧心，即使是优美的蓝色多瑙河都没有让她舒缓半分。
终于是一个不小心她踩到了他的脚。
“抱歉抱歉伊卡洛斯——”她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似的。
“雪莉，你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需要休息一下吗？”
“伊卡洛斯，抱歉啊我的状态真的很差，我先走了，我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一下。”
说着她对他露出歉意的一笑甚至等不及他的回答就跑走了——两人之间相连的原力告诉她欧比旺有麻烦了。
地点来到后花园，出来瞎晃的除了情场失意的欧比旺还有奥利弗.罗兰。
身为罗兰家族私生子的后代，他虽然被称为罗兰，但从来没有人真正的尊敬过他，为了给自己正名，他无数次努力的争取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堂哥伊卡洛斯。
从小到大无论在哪伊卡洛斯都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而他明明同样是一个罗兰在伊卡洛斯的光环后却什么都不是。
但这么多年他也就认了，毕竟伊卡洛斯确实是真的天赋异禀，他这样安慰自己——可那个东亚女人凭什么一来就可以获得他那么多年梦寐以求的关注。
也许是在生活中失意的人总要给自己找一个能歧视的对象来填满自己的空缺已久的自尊心和存在感。
——她不过是个瘦小丶狡猾丶低贱的亚洲女人罢了，她凭什么？！奥利弗恨恨地想。
舞会上那个他眼中低贱的亚裔女人竟然和伊卡洛斯在一起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目光中心丶甚至一向对他不屑一顾的菲利普斯族长都为他们站台？
奥利弗妒火中烧气的几乎失去理智，但他自然不敢在这种场面下拆台，几杯烈酒下肚终究是甩了甩袖子来后花园里散心，手里握着他的铁剑毫无目的的四处乱戳毁坏植物来发泄情绪。
然后他就在后花园里碰见了欧比旺。
作为资深种族主义者的奥利弗对欧比旺自然是没什么好感的——在他看来，克诺比作为一个高贵的白人却心甘情愿去给一个亚裔女人当随从，简直是白人男性的奇耻大辱，这种“叛徒”行为比那群亚裔猴子本身更为可恨。不过考虑到克诺比长得确实可以，说是私人护卫，只怕也是去做了那个女人的——除了一张脸之外丶毫无用处的男宠，他恶毒的想，没想到那叶雪遥表面上是高岭之花背地里也是个b i t c h.
“跟亚洲猴子混在一起的软饭男。”想到这，他看着克诺比不屑地说道，用剑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满是威胁的意味。
因为文化隔阂欧比旺并没有理解什么叫“软饭男”，但他却清楚的听出来“亚洲猴子”是在骂雪莉。
“......”
骂他可以，但骂雪莉——奥利弗结结实实地踩中了欧比旺.克诺比的雷区。
多少年没这样生气过了？欧比旺不确定，或许有酒精的影响，但他只知道自己用尽了四十年来的所有绝地修养让自己此刻不至于给那张可恶的脸来两拳。
“先生——注意你的言辞。”藏在米白色西装里的剑柄悄然滑落在他手心。
“怎么，这里是罗兰庄园，你想做什么？”奥利弗嚣张依旧，剑尖直指着欧比旺的鼻尖。
远远的雪莉的声音传来：“欧比旺，你没事吧？”
她看见了对峙的两人，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难道我没说错？”奥利弗估计也是被酒精影响上头了，雪莉都过来了也没有半分收敛：“一个白人中的垃圾和亚洲biao子，的确绝配。”
漆黑的夜空下蓝色的等离子体随着光剑打开的声音亮起——蓝色的剑光倒映着欧比旺平静的神色，但任谁都知道欧比旺已然怒到了极点。
“奥利弗.罗兰，道歉。”很难想象如此令人害怕的表情出现在了一向温柔的绝地大师的脸上：“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