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闻言, 卢星橙长睫震颤。其实，她倒不是非要躲避林郇，只是她实在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卢星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避重就轻，她擡眸看他：“衣服还有......多收钱？我转给你吧。”
她记得, 林郇是个很爱钱的人。
他黑眸盯着她看了会儿，果不其然，报出了个数字。他们还没有加微信。
卢星橙见林郇生涩地打开微信名片二维码朝向她。卢星橙熟练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调出收款码, 扫了，转钱, 一气呵成。
林郇虽然还没有彻底搞懂微信这个软件, 但也分得清楚单独转账和加了好友再转账的区别。他怔楞地盯着【服务通知】里弹出的收款信息，挑了挑眉, 嘴角勾起一股意味不明的弧度。
剩下的时间，卢星橙跟在言囡囡屁股后边，吃喝玩乐整个下午。最后, 还是黄媛打了个电话过来找了，言囡囡才松口点头同意回家。
言俞非家住在大华郡17栋顶楼, 两层外加一个楼顶, 一楼是客厅丶厨房还有餐厅, 二楼是卧室，除去有人住的房间外还空了一间客房。
回到家后，卢星橙看见黄媛在厨房里忙碌, 她尝试叫了一声。黄媛走出来, 先叫言囡囡去房间里做作业，才转过来看卢星橙。
“橙子。晚上你哥有两个朋友要来家里吃饭, 你先还还放楼上，然后来厨房帮我忙。你有空吧？”
卢星橙点了点头。
还还是金渐层的名字。是有一次卢星橙接言囡囡放学，她们一起从路上捡来的流浪猫。因为经常还还的叫，所以取名叫还还。
卢星橙先是把猫咪放到楼顶的玻璃猫咖里，然后下楼帮黄媛的忙。
黄媛不光事业上是女强人，顾家方面也是个厨房拿手，做饭好吃，才能把言俞非这个风流浪子掐得那么死。不过家里材料不多，时间也有点赶。黄媛看了眼时间，最后给卢星橙发了两千块钱，让她去小区对面来顺酒楼打包点大菜回来。
卢星橙洗了洗手，在玄关换了双鞋出了门。
在来顺酒楼等菜，她坐在等候区无聊刷着微博。大约一个小时后，腰间围着红围裙的服务员把菜品打包好提上来，卢星橙核对后，付钱，走出来顺酒楼。
可走出酒楼，过马路，刚到家楼下，一擡眼，看见言俞非的车从前面的拐弯处绕过来，车停下，屁股扭动滑进停车位置里。
言俞非打开驾驶门下车，从里边拿出一捧红玫瑰，锁车朝卢星橙走来。他看了看她手里的菜，腾出一只手接过一袋子。
他问：
“你嫂子呢？”
“在家。”
言俞非点点头，他低头看手表，略作思索后，他接过卢星橙手中另外一袋菜，道：“行，那我先上去。他们也快到了，你在这帮我接下人。人你也认识，老坏。昂。”
听到熟悉的名字，卢星橙怔：“谁？”
言俞非以为她忘记了，又缓慢重覆，“你忘了？上次在芭提雅见过的，林郇。”
她怎么没想到表哥要请的人是他。言俞非带朋友回家吃饭的次数，掰手指都能数出来。除非关系特别铁，不然不会被他邀请来家里。林郇和言俞非关系那么好，她应该想到的。
“你自己的朋友干嘛要我等，你自己等。”卢星橙抢过言俞非手里的袋子，火急火燎地说完，转身跑进了公寓楼。
她回到家，在玄关换拖鞋。黄媛听见动静，声音从厨房传来：
“橙子，把菜拿进来。”
卢星橙从恍惚回神，应了一声，提着菜趿拉拖鞋走入厨房。
热菜不需要多做处理，装盘加上稍微点缀就盛上桌。当黄媛端水煮牛肉端上桌时，玄关处，门解锁成功的提示音传来——言俞非回来了。
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黄媛抽纸巾擦手，然后接下围裙，扭头对卢星橙说：“把囡囡叫下来。”黄媛走过去，跟人打招呼。
卢星橙爬上楼，馀光只看见言俞非抱着束玫瑰与黄媛拥抱，他的身后，模糊跟着一个男人，只露出了半张脸，可卢星橙还是认出来了，就是林郇。
卢星橙敲门走进言囡囡房间的时候，小姑娘正悄咪咪用手机手机发消息，听见敲门声还吓得手机飞出去，啪地一声落在地面上。言囡囡害怕地扭头，刚准备说‘妈妈，我错了。’，看见来人是卢星橙，整个人顿时松弛下来。
“是你啊。”言囡囡撇了撇嘴角。
卢星橙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地面的手机上，她弯腰捡起来，正好看见一个备注叫‘y’的人发过来一条扣扣：【我到大哥朋友家了，先不说啦。晚上我再把解题步骤发给你。拜拜。】
言囡囡见她看手机，跑过来抢，卢星橙仍由手机被抢走，她挑眉，蹲下来看小姑娘，用打着商量的语气：
“囡囡。”
言囡囡正甜蜜地回着消息，偶然听见阴阴邪邪的声线，她皱眉，擡眼。
“家里来客人了哦。”
“哦。”
“来的人你见过。”
“谁啊？”
“你好朋友的哥哥，下午刚见过那个。”
言囡囡闻言，稚嫩的小脸僵了顺。然后，装作老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卢星橙盯着言囡囡欠揍的表情，忍者，笑嘻嘻道：“你明白我什么的意思的哦？”
言囡囡点头：“我明白。”
卢星橙松了口气，放心笑了出来。
“但是，下周六。你还得带我出去玩。”
闻言，脸上笑容僵住，卢星橙收笑看着言囡囡，沈默不说话。后者挑眉：“呀，那本小说被我放哪里去了呢......”
“行！”
最后，卢星橙决定助纣为虐。
他们从房间走出去，言囡囡乖巧牵着卢星橙的手走下楼。可卢星橙刚走到楼梯拐角，擡眼看清客厅上做着聊天的几个人。视线不经意地一瞥，看见了一身黑的林郇，也看见坐在林郇身侧的殷藏锋和并腿乖巧坐在殷藏锋右手边的殷子昂。
什么情况？
卢星橙的思绪有些乱。林郇和殷藏锋是好友，所以殷藏锋也是言俞非的好友，而殷子昂是殷藏锋的弟弟？
这该死的丶又狗屎的缘分。
不过，不光卢星橙楞住了，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扯了扯。她低头，发现言囡囡也僵硬站在原地。
卢星橙快速理好思绪，她心情不好受，正好拉上小霸王一起难受。她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看来约定要取消咯。”
听见她的话，言囡囡擡头瞪了她一眼。
两人走下楼梯。
言俞非擡手把言囡囡抱在怀里，笑着冲林郇介绍：“老坏，藏锋。这是我女儿。囡囡，叫叔叔。”
言囡囡糯糯叽叽喊道：“叔叔们好，我叫言囡囡。”
可是，此时她叫的两位叔叔目光都落在了站在沙发后的卢星橙身上。
段藏锋盯着卢星橙，笑笑：“俞非，这是？”
“我妹。”言俞非扭头看卢星橙笑答。
见殷藏锋正盯着自己看，卢星橙想忽略都不行，她有些拘束打招呼：“老板好。”
闻言，言俞非呆住，他视线来回在殷藏锋和卢星橙脸上扫，“啥意思？这是？”
卢星橙将她在殷藏锋公司工作的事情说了出来。言俞非很吃惊，拍手大喊着：“这么巧啊。”
“你还有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亲妹？”殷藏锋浅浅笑了笑，又问，问得有点殷勤了。
言俞非察觉不对，戒备地扫了他一眼，“不是亲的，但跟亲的也差不了多少。”他猛然岔开话题，看向不知何时低下头的林郇：“饭还没好，咱仨先去阳台喝两杯？”
林郇闻言，挑眉，擡眼，见殷藏锋还盯着卢星橙看，他耐人寻味地扫了眼，然后站起身，按了按脖颈，语气拉长：
“嗯。”t
卢星橙负责带两个小孩在客厅里玩，言囡囡和殷子昂并膝坐在茶几前玩着积木。卢星橙转头看了眼坐在阳台上的三个男人，言俞非坐在中间，林郇坐在最右边，他翘着长腿，窗外的风吹进来，吹动落地窗的白纱飞舞，朦朦胧胧，男人挺拔的背影时隐时现。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林郇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他们在聊着什么，期间，殷藏锋接到一个电话，出门接电话。
林郇手拖着高脚杯的杯肚子，长睫下，狭长又好看的眼睛注视着阳台外，一望无际的江景。目光所及之处，高楼跌宕忽高忽低，长江上一辆接一辆的货轮从港口驶出，江面倒映着万家灯火。
身侧，言俞非抿了口酒，目光看远处，笑着感慨道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有天还能和你坐在一起看风景喝酒。呵，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喝了酒，氛围烘托也够，人就自然而然惆怅起来。可面对言俞非的喟叹，林郇只是笑了笑，擡手往嘴里送了口酒。
“不过，老坏，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言俞非问。
对他，林郇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神色淡淡地盯着江景，语气毫无波澜，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林华春得了肺癌。找到我这儿，我不得不管。”
听见他的话，言俞非擡手的动作停在空中，转头看林郇，嘴唇蠕动，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林郇看过来，见言俞非一脸愧疚的死样，他嗤笑：“你装这副犯了十恶不赦罪的样子给谁看？正常点儿啊，别他妈恶心我。”
言俞非叹气：“那这么说，你回来给叔.......是为了给他治病？？”
“嗯。不然？”
“都怪我！”言俞非说：“我事先不知道——唉，算了，这事儿也怪我，是我把你的号码给他们的。”他是真的觉得愧对林郇，“这样，叔的医药费是多少？你说，我把钱打给你。”
说完，言俞非拿出手机一副真的想把钱转给林郇。林郇扫了他一眼，低头倾身，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是我老子又不是你老子。”说着，林郇侧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给言俞非：“我现在有正经班上，待遇还不错，不用你操心。”
林郇都这么说，言俞非也明白林郇有自己的骄傲，从认识那天起就知道眼前的家夥干啥事都是独来独往，很少看见他有求人的时候。
只不过，言俞非知道盯着眼前的银行卡，擡头不解问：“你啥意思？不收钱还倒给我钱？”
林郇舔了舔嘴角的酒渍，“还你的。”见言俞非还是一脸疑惑，他补了句：“你忘了？大一那会儿我出国，你借给我的三万块。”
言俞非在脑海里想了半天，最后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一茬。不过当年他读大学，他每个月的生活费都请女孩子吃饭，是个彻头彻尾的月光族，那时候哪来钱借给他。
言俞非笑道：“这钱不是我的，是我妹的。”
闻言，林郇捏着杯壁的根根分明的长指拢了拢，他收回落在江面上的目光看言俞非，眉心微皱：“你说谁？”
“我妹啊，橙子。”言俞非说：“当年我可是求了他好久，她才肯把压岁钱借给我。这么一想，我好像还没还给她......”
言俞非陷入思绪中，突然，厨房里黄媛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言俞非回神，朝林郇甩了句：“我去帮我媳妇儿，你慢慢喝。”急匆匆走了。
黑金色的银行卡孤零零地躺在白瓷桌面上，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林郇久久注视着，脑海深处有模糊的记忆顺着时间的缝隙渐渐变得清晰。
那段他最不愿回忆起的那段记忆。
2013年高考后的那个暑假，是他这辈子度过的最痛苦的时光。那段期间，林华春的科研有了进展，整日整日早出晚归。正逢那时他们一家搬新家，邱琼陪林妙上辅导班，收拾东西搬家的事情就落到了林郇身上。
林郇那段时间也闲来无事，原本按照他性子只会把东西全部扔进箱子里，让搬家公司把东西运走。可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来了兴致，想把家里杂物房的东西一件一件收拾。
他叫来楼下的阿婆来家里收废纸，可当他帮阿婆搬书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一本文件。
是他妈妈当年出车祸后，拿到的保险金赔偿合同，以及角落不起眼的，像是被谁弄丢的一张黑色储存卡。
当初那场车祸，林郇到现在也不敢忘，那时他住在奇宿学校，国庆节放假，他回家。
林华春平时要搞科研，常年不在家。郇佳曼是高中老师，正好那届她教高三，国庆才放了三天就要回去教课。
第五天，林郇也要返校了。可就在前一晚，林华春突然回家，说他放假正好一家人聚餐。
第二天一早，林华春像个好丈夫一样送妻子去上班。可那天，天空大雨滂沱，三环路发生连环车祸。很不辛，林郇父母就在三环路，被一辆雨天打滑的货车撞入大桥。
车辆支离破碎，桥角的钢筋贯穿了郇佳曼的身体。只有林华春活了下来，肺部却因为被撞击，而因此留下一到干燥天气就咳嗽的坏毛病。
那场事故后，林华春和郇佳曼婚前投保的保险生效，林家也从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变成了暴发户。
从此，三年后林华春娶了邱琼，因为那笔钱，有了科研经费，事业家庭都蒸蒸日上。
林郇活在母亲离世的痛苦中，更不满林华春娶邱琼，所以人越活越浑。但林华春却对他很好，甚至达到溺爱的程度。不论林郇在学校犯了什么事情，他都从不抱怨一句。
林郇起初认为，这是因为他爱他。所以他虽然浑，经常反事，也认真学习，在学业上从来不让他操心，甚至在报考大学的时候，刻意选了计算机专业，也是林华春上学时的专业。
可直到，他到酒吧跟老板读取储存卡，从耳机里听见那场车祸里，林华春在郇佳曼死前的对话。
“老公......我痛。”
视频里，车辆车前盖翻转，车前窗玻璃上，巨大的裂缝从中间一个点像蜘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耳机内，妈妈虚弱求救的声音一下一下冲击林郇的耳膜，“华春，救我。”
耳边，电流滋滋滋的声音响着，不知是不是行车记录仪坏掉了，他听不见声音，视频也出现黑白色的故障条纹。
视频时间一分一秒跳动，在最后倒数十秒的时候。林郇见，视频内，车辆抖动，车头朝左边偏移，最后重重撞向正前方裸露在外的粗长钢筋链条。
刹那间，从来骄傲丶恣肆的少年，眼角滑下两抹清泪。情绪如洪水决堤，他挥动拳头，将眼前的屏幕击碎，频幕顿时一暗，闪着彩色的故障条纹。
玻璃扎进拳头的软骨里，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上，像一朵朵红艳艳的花朵绽放。
自那天后，林郇隐忍不发，交朋友，只为收集证据，了解如何举报，才能把一个人弄进牢里。
终于，在收到清大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收集到了所有证据。
他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进了牢里。
邻居丶亲戚丶甚至连从来喜欢自己的妹妹，都指着他冷血丶无情。
可林郇不在乎。他一点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但他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希望他进大学，希望他能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所以林郇上大学，但有一天，不知道谁说的，他举报林华春的事情在学校里传开了。然后，他主动退学，去了泰国。断绝所有国内的一切，不联系任何朋友，孤身一人，就是十年过去。
林郇走到阳台上，他单手握着酒杯远眺江景。他依稀记得，他将报警抓林华春的那天晚上，被邱琼赶出门。在街角盛开的樱花树下，卢星橙背着个粉色包来找他。
而她身后背着的书包的夹层里，在他偶然去言俞非家里的时候，发现了藏着他数学竞赛得一等奖贴在学校布告栏的半身照片。
那晚，他心情差到极点。心中邪念升起，他想让人陪他一起痛苦。所以不惜搓破小姑娘的心思，说了很重很重的话。
可后来，卢星橙为什么不计前嫌借钱给他？言俞非没告诉她吗？还是她明知道却依然愿意？
林郇不知道。他转身将酒杯搁在桌面。他就站在原地，窗后的白纱隐隐浮动，卢星橙穿着一件居家白色卫衣，盘腿坐在沙发里。她扎着高马尾，耳后有几缕发丝落下来，侧颜看起来恬静又干净。
一时t间，林郇有些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