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闯府衙
冷东常继续道:“那制度是我改的,且我给所有的胜出者都下了毒,他们活不过三年,一切都是为了大业!”
冷思冰顿了好半晌,一双眸子里的星辰全然消失无踪,仅剩下一片绝望。
他轻轻垂下眼眸,淡声道:“父亲为何如此?”
冷东常迟疑了一瞬,目露哀伤,“为了你死去的母亲。”
闻言,冷思冰蓦地擡起了眼帘。
冷东常继续道:“当年的事,你只看到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我没有告诉过你。”
“当年,京城纨绔之首,礼部尚书之子田渊,因先前猥亵姑娘的案子,被我判了二十杖,他不服,伤好了以後便寻了人来报复。他找了人,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母亲,这你是知道的,但在这之前发生的事,你全然不知。”
冷思冰稍稍眯了眯眸子,面带疑惑。
冷东常道:“其实,那日你被撸到正堂之前,田渊找人先抓了你母亲。他告诉手下的人,说依大宋的律法,强|奸罪不至死,只要今日下了手,回去就能得重赏。于是,他便同手下的人一起,对你母亲一通轮奸,当着我的面!!”
闻言,冷思冰惊愕地瞪大了眼,眉头紧蹙,额角亦是青筋暴起。这些话简直太难以置信,想不到曾经母亲遇害前後的真相竟是这样。
冷东常继续道:“之後,他要那手下的人杀了你母亲,并用你的性命威胁我,称那替罪之人是受他指使的事不准说出去。那年,你只有八岁,我已经失去了你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了,我得罪不起他,所以只能一直隐瞒着。”
“後来,是你发现了现场掉落的玉扳指,价格昂贵,不可能是那穷酸替罪之人的物品,才使得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开封府调查後,发现了那枚玉扳指的主人,才将田渊绳之以法。”
冷思冰细细听着,红了眼眸,“可当年父亲告诉过我,杀了母亲的凶犯已被惩处。”
冷东常摇了摇头,“的确已被惩处,但是那动手的替罪之人,而田渊却只得以强|奸罪论处。更可恨的是,他却又因律法,寻了空子!”
冷思冰紧紧皱起眉头,“为何?大宋的律法对于强|奸罪的判处,也不亚于死罪。”
冷东常道:“《宋刑统》中规定,‘诸强|奸者,流三千里,配远恶州,未成,配五百里。’1大宋对于强|奸罪的判处,并非死罪,也正因如此,才让他寻了空子。”
“虽然流放三千里,大多数人可能都活不下来,但架不住犯罪者家境地位优越。只要有足够的银钱打点官差,如此一来,三千里就根本不算什麽,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生存而已,继续迫害那边的百姓,而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却从未得到过安抚。”
闻言,冷思冰瞳孔微颤,没想到当年之事的结果竟是这样,他紧攥起被子边,一双拳头泛起了青白。
冷东常继续道:“大宋的律法不足以震慑恶人,更不足以保护百姓,而我作为刑部尚书,也无能为力。我曾多次提议修改律法,从严处置,可官家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不光是官家,宰相丶满朝文武皆不赞同,都称大宋应以仁治国!”
冷东常说着,眸色猩红,“你母亲就是为‘仁’所害,所以我想利用四大武学院的胜出者谋反,建立一个新的律法的朝代,让这世道的恶人皆被律法所震慑,如此,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所以我将四大武学院的制度也做了修改,因‘仁’不足以培养出优秀的武者,只有制度严厉,事关生死,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冷思冰面色微沉,“父亲不该因此就痛恨大宋律法,正是因以‘仁’治国,大宋才有了今日的繁荣,父亲该恨的是田渊,该恨的是你自己没本事治田渊死罪!”
“啪——”
冷东常起身而立,狠狠地给了冷思冰一个巴掌。
“按照大宋律法,你能杀了田渊吗?且就算杀了他,就能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冷思冰的面颊顿时红肿了起来,但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依旧愤恨地盯着冷东常,“能!当年我年幼,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但现在的我,绝对有这个能力!是你当初怯懦无能,瞻前顾後!你若有能力保护好你身边的人,又怎会害母亲受迫害?!”
那声音字字铿锵有力,戳人心尖。
冷东常迟疑半晌,似是不想再多解释了,只是冷哼一声,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比起你找出当年之事的证据,将田渊绳之以法,还不如建立一个新的朝代来的快。明日起,我会将我的位置让给你,你做好准备。”
冷思冰疑惑道:“去哪儿?为何要我去?”
冷东常道:“一是因谋反之事是株连九族之罪,我若失败,你能逃得掉吗?二是因为……”
冷东常说到这里,犹豫了一瞬。
“二是因我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语落,他转身拂袖而去。
冷思冰看着冷东常离开的背影,双眉紧蹙,也许,他真的已经别无选择。
温如月出了冷府,一颗心冷得似冰一般,她垂丧着脸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好似整个人仅剩下一具躯壳,灵魂已经被抽走了一般。
郝特和吕清清跟在她的身後,亦是满面失落之色。
吕清清道:“如月,你也别太难过了,四大武学院的事若真的与冷府有关,我想大人他也绝不会姑息。”
温如月停住了脚步,好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有了灵感。
她转身看向吕清清和郝特,皱起秀眉,严肃地分析道:“所以大人应是被他父亲藏起来了,是他父亲安排了这一切,入狱丶假死,这样一来,便可以令他停止调查,他这样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他。”
“倘若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告诉开封府大人之死的真相,然後一同去冷府寻人呢?”
语落,她又微微一顿,“不,不对,应是我先把案子破了,证明大人不是杀人凶手。一个朝廷官员被绑架,或许比搜寻一个逃犯更值得开封府的重视,这样开封府才能将大人救出来,我们才可以继续调查制度的事。”
“至于冷府的事,大人同他父亲不和,又被他父亲关了起来,想必也不会姑息。”
郝特和吕清清点了点头。
吕清清道:“可那案子有突破了吗?”
温如月颔首,唇角微微挤出一丝笑容,却又莫名有些哀伤,“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只是还没有证据,不过既然你们在,不如帮我一把。明日一早,帮我将那凶手绑去开封府衙,我要当场揭露真相,为大人伸冤!”
闻言,吕清清拧起眉头,似是觉得不大对劲,“去开封府衙?告状吗?”
温如月颔首,“这案子不是归开封府管了麽?揭露真相自然是要去开封府告状。”
“不,我的意思是……”吕清清面色激变。
温如月忙道:“我知道。”
郝特也骤然明白了,与吕清清异口同声道:“不行!”
温如月的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普通百姓越诉,要受十杖。”
吕清清担忧道:“那你还去?你这身子骨……受得了吗?!”
温如月淡淡道:“十杖而已,死不了,若是受十杖,我们就能有理由去冷府搜寻大人,那自然是值得的。只是可能……後面搜寻的事就要麻烦你们了,那时我可能没法下地,得养伤……”
闻言,吕清清一顿,沉声道:“我替你去告!”
郝特不干了,猛地看向吕清清,皱紧了眉头,“不行!!”
温如月也忙拒绝,“不行!再说,这案子你能讲的清楚吗?且你若是去告状受杖刑,你祖父也饶不了我们。”
闻言,吕清清的话语全都哽在了喉咙口,她满目担忧地看着温如月,反驳的话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温如月的面上掠过一道忧伤,“大人曾为我挡过刀,所以我为他受十杖,又算的了什麽?”
吕清清和郝特都沉默了,但眼前也确实无计可施,或许,温如月的主意,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郝特道:“夜深了,那我们回青山村吧,不如我借辆马车,你们路上休息休息,等天亮到了青山村,我和清清去同你抓凶手,取证据。”
闻言,温如月抿了抿唇,点头应了。
郝特驭着马车,温如月二人则在马车里休息了一路。
待到了青山村的武学院前,东边的天色已经泛白,红日微露,洒下一缕温暖的光辉。
郝特勒马,将温如月二人叫醒,一起进了武学院的大门。
温如月因昨夜发生了太多事,哭了半宿,一双眸子此刻红肿得似是两颗桃子,惹人生怜。
武学院里,只有沈风林一人早起练功,正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打着木桩,其馀的弟子们和褚飞影,皆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温如月带着郝特和吕清清直奔褚飞影所在的卧房。
郝特倒吸一口冷气,“凶手是褚飞影?!”
吕清清也顿时惊呆了,“怎麽可能?那穿黑披风的凶手……”
温如月目露忧伤,点了点头。
只是,这门虚掩着,而褚飞影却不在屋内。
温如月迟疑片刻,转眸看去了正房,见正房依旧亮着灯,她不禁拧起了眉头。
“昨晚临走前我点了灯,可那烛火所剩长度不多了,若是一宿没熄灭的话,此刻早该燃尽了才对。”
闻言,郝特和吕清清立刻警惕了起来,明白褚飞影恐怕就在正房里,于是转而朝着正房走去。
郝特眯起眸子,手握住剑柄,一脚踢开房门。
褚飞影正用胳膊撑着脑袋,坐在门前的八仙桌旁睡着,见房门被踢开,他猛地惊醒,随即抓起手边的飞影刀,只是,却终还是慢了一步。
郝特的宝剑已经出鞘,死死地抵在了他的喉咙前。
温如月垂下眸子,她自是明白褚飞影为何会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坐在此处,那是因她一晚上没回来,褚飞影坐在这里,等了她一宿。
然而,该抓还是要抓,温如月犹豫了一瞬,擡起眼帘。
“褚大哥,交出来吧,那块黑色的皮子在哪儿?”
褚飞影沉下了脸,淡声道:“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温如月颔首,眸底的哀伤又重了几分。
褚飞影缓缓举起双手,又慢慢地伸入衣襟中。
郝特将宝剑在褚飞影的喉咙前震了下,以为是他要掏什麽暗器,结果片刻後却见他取出了一张黑色的皮子。
那是一块方形的皮子,长宽皆有近一尺,是平铺在褚飞影衣襟中保存的。
温如月向前两步,接过那皮子,卷起来塞在了衣襟里。
褚飞影伸出两只手举在身前,看了一眼郝特,意思是告诉他,他已束手就擒。
看到此举动,郝特目光里的恨意稍稍淡了些。
褚飞影转头看向一旁的柜子,道:“那柜子里有绳子,是要把我绑去交给衙门吧?”
闻言,温如月红了眸子,就说他对褚飞影没有男女之情,可毕竟还是有兄妹之情在的。
想当年褚飞影在战红门时,温如月的很多功夫都是他亲自所教,虽时隔三年,但温如月始终忘不掉那些曾经的过往。
温如月哽咽道:“褚大哥为何如此?为何?!”
褚飞影顿了半晌,摇了摇头,“没什麽,只是觉得对于这种死不悔改的霸凌者,我作为学院的师父,应该做些什麽……”
语落,温如月泪水陡然而下,湿了衣襟,她垂下眼眸,转身跑出了房门。
刚出房门,擡眼却见大门口已经被沈风林带着弟子们包围了起来。
她目光四扫,不由吞咽了一口,然後拔出明月剑,横在眼前。
郝特和吕清清绑着褚飞影出了房门,见到眼前之景,也不由顿住了脚步。
郝特横着剑,抵在褚飞影的脖颈上,大声喝道:“他犯了罪,理应受到惩处,你们都退下!”
只是,弟子们无动于衷。
褚飞影淡声道:“风林,今後这里就先交给你了,估计朝廷也会尽快派新的老师来的,你们都退下,这是我自愿的。”
闻言,弟子们相互而望,才慢慢地往後退了退。
郝特挟持着褚飞影缓缓往前迈着步子,温如月则和吕清清守在两侧,直到出了宅院,奔向门前的马车。
沈风林带着弟子们纷纷奔向马厩,准备跟着褚飞影一同去往衙门。
慌乱之中,胡澈轻“啊”了一身,他不慎被沈风林绊了一下,险些摔着。
沈风林犹豫一瞬,立刻拉起他的手,一起翻身上了同一匹马。
马车上,温如月掀开窗幔,向後望了一眼,不禁拧起了眉头,“怎麽办啊,他们一直跟着。”
吕清清叹了口气,“没办法,非要跟着就跟着吧,反正他们在不在,结果都是一样的。”
褚飞影一双黑瞳微颤,又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後,马车停在了开封府衙前,温如月下了马车,径直奔向衙门前的大鼓旁,挥起了鼓锤。
鼓声响起,震耳欲聋,温如月敲打着大鼓,亦似是敲打着自己的胸膛。她心跳地飞快,因她今日要替一个“死人”冷思冰伸冤!
围观的百姓们接踵而至,窃窃私语起来,似是要看看究竟是何事能让这娇弱的小娘子,告状直接告到开封府。
不多时,衙门里出来几个侍卫迎了上来,将温如月一行人带去了公堂之上。
“啪——”一声,惊堂木一拍。
“升堂!”
“威——武——”一群官兵们敲起了水火棍。
“堂下何人?”开封府尹周大人道。
温如月顿了一瞬,还是用了假的名字,“民女顾向阳。”
周大人道:“所为何事?”
温如月道:“民女顾向阳今日控告鲁秀县青山村村民褚飞影,替死去的冷思冰大人伸冤!”
闻言,周遭围观的百姓们纷纷议论了起来,为一个“死人”伸冤,告状告到开封府,这种事情确实不多见。
“啪——”惊堂木又一拍。
周大人沉着脸,“你可知越讼是要受杖刑的?”
温如月颔首,“民女明白,请大人行杖刑。”
闻言,周大人眯起眸子,给身旁的几个官兵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官兵随即搬来了杖刑所用的长凳。
温如月走到了长凳前,深吸一口气,趴了上去。
吕清清和郝特皆垂下了眸子,褚飞影亦是撇过了头去,不忍去看。
两个官兵冷着脸执杖而来,在温如月的身侧站定,举起了水火棍。
温如月紧紧闭着眼,将头埋进了臂弯内,手指死死地攥紧衣袖,因她…也怕疼。
水火棍高高举起,一挥而下……
忽然,门口疾步走来了一个白衣男子,“等等!”
那人身着锦绣宽袍,走路步步生风,在公堂之上站定。
来者正是冷思冰。
在场的所有人皆惊得瞪大了眸子。
1引用自《宋刑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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