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尸寻人
郝特和吕清清快马加鞭跟上了温如月,同她一起直奔开封府衙。
天穹如泼墨一般漆黑,不见星月,林子里疾风呼啸,将乱叶和细砂卷起,打在几人的面上,而几人却毅然马不停蹄,逆风前行。
忽而一阵雷电的轰鸣声响彻长空,顷刻间,如似瀑布般的暴雨从天而降,浸透了几人的衣衫。
而温如月早已是以泪洗面,泪水同雨水混杂在一起,划过面颊,又被疾风吹去了耳後。
几人一路疾驰,终于进了汴京城,抵达了开封府衙。
因吕清清在开封府内有熟人,所以几句话,三人便入了大门,直奔大牢而去,最终停步在一片黑漆漆的断垣残壁前。
见到眼前之景,几人皆傻了眼,这片废墟便是开封府大牢。此等火情,若是冷思冰彼时身在大牢之中,定逃不过一劫。
废墟的角落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十馀具被雨水打湿的焦尸,个个漆黑如炭,蜷缩成一团,早已辨不清生前的样貌,但他们手脚上皆戴着镣铐,可见是牢狱中的囚犯。
废墟中,一群衙差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残局,合力搬着砖石和木块,努力搜寻幸存者。
温如月几人微微一顿,这搜救都还未完成,那又是谁称,冷思冰死了呢?
几人带着疑惑四处询问,直到有个衙差应了声。
“找冷大人?”那衙差面露哀伤,指了指一旁的屋中,“应是屋中最左边的那具。”
几人不由看向那屋子,纷纷面露疑惑。
温如月道:“都是焦尸,何以见得那是冷大人?”
那衙差道:“冷大人来时,有官兵称他在鲁秀县衙受了刑,需要请大夫,是御史台的人在他的肩骨上刻了一个‘囚’字,而那具尸首,左肩上也有个‘囚’字,仵作已经验过,伤的位置完全吻合。”
闻言,温如月的心里“咯噔”一下。
风雨交加,如同磐石下压,无情地吹打在温如月满是泪水的脸上,她全然不顾地飞奔去那屋中,“扑通”一声跪倒在那具焦尸的身前。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检查那焦尸肩上的伤势,却忽而听闻一声“别碰”。
一旁的仵作警告道:“那是冷大人,好不容易找到的。”
吕清清解释道:“我们是冷大人的朋友,是知府大人同意我们来的,这具尸体你验过了?”
仵作点了点头,“因大牢失火,知府大人要我来验尸,尽快确认冷大人的生死。我一一剖开了每具尸体的左肩,查看肩骨的伤势,直到发现了这具肩骨上有字的焦尸。”
“这焦尸应是冷大人错不了,他口鼻中也有烟尘,是吸入过黑烟的,若是他人用其他死者顶替,那便不应如此。冷大人应该同那些死者一样,是失火後被困在囚笼之中,没能逃走,被活活烧死的。”
闻言,温如月的心底如坠冰窟一般,彻底凉了。
活活烧死……
她还记得冷思冰说过的,“别担心,我没事的,只要你破了案,一切都能恢复往常,我们还能一起去比武大会调查。”
说好的一切都能恢复往常呢?说好的还要一起去比武大会调查呢?如今的一切皆化为泡影,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她回想起昨晚在大狱中的初吻,顿时心如刀割,她还没将那五彩绳修复,还没亲口对他说上一句 “我喜欢你”,便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温如月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焦尸,泪水却不知为何,好似干涸了一般。
她只觉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恍惚,眼前渐渐黑暗,而後便是身子一空,全然没了力气,栽倒在地上,没了意识。
郝特和吕清清也早已是泪流满面,见到温如月倒下,忙上前去搀扶,心底的痛又重了几分。
醒来已是半夜,温如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其舒适的榻上,被单皆为丝绸,温暖又丝滑。
而她身上的湿衣也被换掉了,新换上的衣裳好似颇为柔软,是她从没穿过的上等料子。
她缓缓睁开眼,却不由轻蹙了下眉,只觉头痛剧烈,许是今夜淋雨吹风,染了风寒,而她一双眸子也肿得厉害,大概是哭得太久了。
“你醒了?”吕清清坐在榻边,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温如月疑惑道:“这是哪儿?”
“我家,宰府。”吕清清道。
语落,她伸手将温如月扶起,半卧在榻边。
温如月的脸色沉了下来,想起冷思冰,便是心痛如针扎。
“现在什麽时辰了?”
吕清清道:“快丑时了。”
温如月微微一顿,一本正经道:“清清姐,以你的关系,能否申请让我去开封府验尸?”
闻言,吕清清瞪大了眸子,“你要去验…大人的尸首?”
温如月颔首,泪水又忍不住滚滚而落,“我始终不相信他就这样死在了狱里,我不甘心。”
然而,吕清清却摇了摇头,“这不大可能,能允许我们去看尸体,或许已是破例。但若你执意要去,我只能等天亮了去求祖父,不过他要上朝,回来也要晌午了,且这种事,就算是求了他,也不见得能成。”
温如月略一失望,迟疑半晌,又道:“那你家,可有夜行服?”
吕清清皱起了眉头,表情严肃起来,“你要作甚?闯开封府吗?”
温如月点头,“我不想等到晌午了,不如现在就去。”
闻言,吕清清仔细琢磨了片刻,“也可以,那我同你一起,万一被发现,说不定开封府还能顾及祖父的面子,放过我们。”
温如月却握住吕清清的手,略带感激地说道:“谢谢清清姐姐,不过,我不能连累你,我一人去便可。”
吕清清摇了摇头,温声道:“不,这不光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啊。大人出了事,不能去比武大会调查,那我的毒也解不了。所以答应我,让我同你一起,不然我可不给你夜行服。”
闻言,温如月斟酌了半晌,终是点了头。
不久後,二人换上了夜行服,又叫上了郝特,一起前往开封府。
雨停了,天气却依旧寒冷,仿佛吸入口鼻的空气都裹着一层冰霜。天穹上,月色清冷而淡薄,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
几人一路轻功而行,径直到了开封府衙的围墙外。
郝特先翻墙而入,前去探路,不久後,他回来告诉温如月和吕清清,称府衙内安全,巡逻的官兵都不见几个,许是因出了事,人手都被调去清理废墟和安顿尸体了。
闻言,温如月同吕清清翻墙而入,直奔安放尸体的敛房。
敛房中置着二十馀具焦尸,由于事发不久,还没有太多的恶臭味,但焦尸数量较多,可怖之感依旧不减。
不过,温如月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从容地进了房门。
目光四扫,这些焦尸的位置同晚上来时基本无异,只是多了几具,所以最左边的尸体大概就是晚上看到的那具“冷思冰”的尸体。
温如月在那具焦尸前站定,蹲下身检查起了尸体。
她垫着手帕,扒开了那焦尸左肩上被割开的皮肉,凝眸看了上去,确实有个“囚”字。
她蓦地心底一痛,且不说眼前的死者究竟是不是冷思冰,但就说不是,冷思冰也遭受到了这刻骨之刑,想必是疼痛难挨。
顿了一瞬,她回过神来,心中告诫着自己,要加快进度,不然若是被巡逻的官兵发现,怕是没有机会再来了。
她回想起在宋城衙门时,冷思冰教她的验尸技能,虽然她没有亲手操作过,但也是见冷思冰操作过多次的。
冷思冰曾说过,“判断尸体的年龄,可以通过耻骨的闭合程度以及牙齿的磨损程度来判断。一般来说,牙齿的磨损程度越高,年龄就越大。你来看,像这样的磨损程度,就是三十馀岁。”
她定了定神,忙叫郝特过来帮忙,将那焦尸已经僵掉的嘴巴掰开,然後凝眸看了上去。
忽然,她眼前一亮。
这具焦尸虽为男子,身量同冷思冰相当,且肩骨上都刻有“囚”字,但从牙齿的磨损程度来判断,这人生前至少已到了而立之年。
温如月心底一阵欢愉,毫无掩饰地流露在了脸上,令郝特和吕清清也骤然间明白了,这焦尸并不是冷思冰。
几人惊喜地差点叫出声来,又忙捂住嘴巴。
温如月激动地泪如泉涌,淡声道:“我就说一定不是大人,大人不会这麽容易就死的。”
吕清清道:“可是大人为何要假死呢?”
郝特也蹙起了眉头,“对啊,他假死後,又是为何不来找我们呢?”
温如月想了片刻,道:“适才仵作说过,这尸体的口鼻中有黑烟,说明这人是被活活烧死的。所以,若真如此,定是有人想让他代替大人假死,以掩人耳目。”
“大人是不会随便杀人的,所以这背後定是有人在筹划着什麽阴谋,恐怕在鲁秀县衙,大人被用刑,也是计划之中。所以,御史台崔大人应该就是这背後的一员。”
闻言,郝特和吕清清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吕清清道:“那大人现在身在何处呢?会不会在崔大人府上?”
温如月摇了摇头,“不知。”但片刻後,她却又目露恍然,仿佛是想到了什麽。
“大人在汴京城内可有住处?他父亲刑部尚书冷大人是不是就在汴京城内?”
郝特应了一声,“冷府离这儿不远,只是,大人同他父亲一向不和。”
温如月拧起了眉头,“一向不和?为何?从没听大人讲过。”
郝特道:“大人八岁时,父亲刚刚上任刑部尚书,他母亲一直支持着父亲伸张正义,依法处置那些歹人。”
“可有一日却遭了报复,大人的母亲被歹人所害,而大人一直觉得是他父亲的过错,没能保护好母亲,所以便离开了冷府。”
“他到了我家,同我一起长大,一起习武。大人努力习武,初衷就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希望以後他的家人不会同他母亲一样,因他伸张正义而被歹人所害。所以,大人伸张正义也一向低调,从不露锋芒。”
“後来大人长大了,也渐渐明白了或许他母亲的死,也不全是他父亲的过错。他与父亲重归于好,也入了刑部,学习验尸丶破案。”
“那时大人本是刑部侍郎的最佳候选人,但却有一日,在听闻了四大武学院在坊间流传的残酷制度後,下定决心要去救人。”
“他不顾父亲的阻拦,执意去战红门做了门主,走上了武官这条路,也令他的父亲颇为不满,所以他们再度闹僵了。自此以後,大人就再没回过冷府。”
闻言,温如月心底一痛,原来冷思冰幼年竟有这般惨痛的经历……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队巡逻的官兵突然闯开门,大喝:“谁在这里?”
只是,屋内并没有人。
温如月几人早已跃上了房梁,正屏着呼吸,眯眼看着这群官兵。
他们几人皆身穿夜行服,乍一看全然融在了这片黑暗之中,很难被发现。
一官兵道:“就觉得不可能有人,一屋子焦尸,谁没事来这里?”
打头闯门的官兵挠了挠头,“也对……”
语落,他们将房门关上离开了。
温如月几人松了一口气,待官兵走远後,跃下房梁,然後迅速离开了开封府。
出了开封府,温如月道:“我们先去冷府探探吧,若大人因故不能来找我们,那麽最好为我们留下线索的地方,便是冷府。反正现在我们也找不到他,不如碰碰运气,到冷府看看。”
闻言,郝特应了一声,“冷府我熟,那还是我先去探探路吧,冷府的人也都认识我,万一被发现,也好说话。”
温如月和吕清清颔首。
很快,几人到了冷府的围墙外,郝特脚下一点,一跃而上,不久後,便回来带着温如月二人也一起入了冷府。
郝特带着二人径直去了冷思冰曾经住过的宅院,只是,这里周遭皆黑着灯,亦不见任何一个巡逻的侍卫或是下人。
整间院子里空荡荡的,仿佛是一处许久无人居住的荒宅,全然不像是个一品官员府邸中的宅院。
四下更是一片沉寂,很多草木看似已经多年无人修剪,在黑暗之中,随风摇动,显得有一丝可怖。
温如月不禁吞咽了一口,虽说冷思冰已经很久没有回府了,但作为朝廷一品官员的府邸,按说定不缺下人,但又为何让他的宅院变成此等景象?
几人悄悄进了冷思冰曾经的卧房。
这卧房颇为宽敞,只是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尘土的气息,更时不时有些蛛丝抚过面颊,不由给人一种悲凉之感。
几人因怕被发现,没敢点灯,只能借着淡薄的月色,在屋中检查起来。
温如月随手抚了下八仙桌上的灰尘,然後用手指拈了拈,淡声道:“从这灰尘判断,至少两三年没人住过了,且估计近日也没有回来住的打算,否则多少会派人稍微收整收整。”
郝特和吕清清颔首。
温如月道:“若是大人想留下线索,最好的地方是榻上。”
语落,她走到床榻前站定,在枕下翻了翻,却什麽也没有。
她面露失望,“也许,大人还没有机会回来,又或者是被人囚禁?”
郝特道:“那既然如此,我们也赶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语落,三人离开了冷思冰的卧房。
温如月却忽然又顿住了脚步,“等等。”
吕清清道:“怎麽了?”
温如月道:“冷府之所以一直不修整大人住过的宅院,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郝特面露疑惑,“什麽可能?”
温如月沉声道:“除非是早就计划好了,特地这样做,以掩人耳目。这样有朝一日,大人回了冷府,才不会被人发现。”
郝特和吕清清惊讶不已,异口同声道:“不会吧?!”
吕清清继续道:“所以你觉得这事和冷府有关系?”
温如月道:“说不定,不过若真如此,便能解释为何大人受冤,性命不保,也不见大人的父亲露面。就算是他们有着过节,可唯一的儿子性命不保,也不应如此冷淡吧。”
郝特和吕清清点头。
温如月又道:“冷府有没有书房?不如去书房看看。”
郝特不解,“去书房?”
温如月颔首,“我想,若真是为了掩人耳目,定是有人一直盯着大人的动向,所以才能威胁他认罪,又能第一时间得知他被押去了开封府。若是一直有人盯着大人,以书信传信,那说不定书房会留下些线索。”
郝特点了点头,“离着不远,我知道一条路,应该可以避开侍卫。”
温如月道:“带路。”
不多时,几人到了书房前,见书房同样黑着灯,四下也无人,便避开了侍卫,偷偷溜了进去。
温如月径直去翻找纸篓,却不见纸篓中留有任何废纸。
她无奈一叹,蹙起秀眉,自言自语道:“是都清理干净了,还是说,我猜错了……”
郝特和吕清清也颇为失落。
郝特深叹一口气,坐在地上,一脸愁容,“所以大人究竟去了哪里呢?”
吕清清道:“或许,不如去崔大人的府上找找看。”
郝特道:“就怕打草惊蛇。”
吕清清道:“不试试怎知?总比什麽线索都没有要好吧。”
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甚久,全然没有留意到温如月。待意识到时,二人转眸看向温如月,却见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不可能丶不可能……”温如月手中拿着适才放在书案上的写着“请柬”二字的纸张,整个人脸色难看得如同遭了雷击一般。
吕清清道:“怎麽了?”
温如月挥泪而下,手中的请柬掉落在了书案上,而她也全然没了力气,顿时瘫坐在地,一动不动。
郝特忙拿起那请柬,同吕清清看了上去,二人面色激变。
那请柬上赫然写着:“枢密院预举办四大武学院胜出者比武大会,诚邀各位往年胜出者莅临。中秋之日巳时,汴京城外南郊十里功青院,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不见不散。”
而这纸张,书案上就有近十张之多,饶是再木讷,也能明白这纸张的来历。
冷府的另一间宅院里,此刻依然灯火通明。
冷思冰半卧在床头,身上缠着厚重的纱布,隐隐透着些血色。
他虚弱的喘着气,却死死地板着脸,好似是正盯着什麽他极其厌恶和痛恨的人。
而他身旁坐着的,正是他的父亲冷东常。
冷东常虽已过不惑之年,但一张脸却依旧俊美,同冷思冰如出一辙。
面部线条分明,五官深邃而立体,不同的是,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却有着一种淡淡愤恨,好似是对这世道和眼前之人颇为不满。
冷东常道:“没想到那个温如月还能找到这里,倒是有两下子。听说她去了书房,看来是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冷思冰眸色狠戾,激动地青筋毕露,“你不准动她!!”
语落,他紧紧捂住左肩的伤处,面色痛苦不堪。
冷东常沉着脸,厉声道:“安排你入狱,安排你假死,就是为了让你没有退路,一心为了大业!”
冷思冰眸色猩红,疯了一般地大吼:“父亲想要我做什麽?!谋反吗?”
冷东常颔首,“你所调查的四大武学院的制度,是我改的!”
闻言,冷思冰的脑子里“嗡”了一下,一双黑瞳在眼眶中轻颤,双唇微动,似是想说什麽,却一时间什麽也说不出来了。
终于开始谋反了!!主线来啦,後面越来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