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宴后，箐妃一死，洛河殿处处皆是寥败之景。
燕洛衡倚在祠堂玄关，看着堂下一波一波前来祭拜送丧的官员。朱合顺神情复杂，看着三皇子怎么都不像刚死了娘的孩子，看他如同往常一样行立坐卧，一点也没有凭吊的伤怀。
“朱大人~”
朱合顺躬身，刚鞠低下去的身子猛地弹起来。是陆青台，在身后冷不丁的唤了一声。
陆青台，是二皇子提携，东宫未定，朱合顺也不敢贸然与其顶撞。皇帝几位皇子之中，尤其的喜爱二皇子。传闻很多，说是圣上爱屋及乌，喜欢二皇子的母亲箐妃比各宫的娘娘多一些，因此燕洛衡也极其备有入主东宫的希望。
但是昨日，朱合顺原本同朱夫人欣欣喜喜在家赏着月亮，吃着月饼。一道宫里的消息传出，急得他都想入宫看看。
他刚听闻中秋宫中小办筵席，出了大乱子。出了不少事，其一就是竟然有刺客混入北华皇宫蓄意刺杀圣上，还好护驾及时，四皇子燕福遥平日一向安静，这回算是在圣上面前立了大功。其二是南胡舞伎载歌载舞之时，突现刺客，混乱之中射死了箐妃娘娘。
朱夫人听到消息为此吓得一日未合眼。朱合顺问起，朱夫人只道是箐妃娘娘大爱，为了自己的儿子竟然抵了一命。
果真是出了乱子，只是没想到二皇子这里倒是悲痛鲜有，该有的丁内忧不忧，该走的丧葬礼数倒是一样不少。
燕洛衡竟然如此能抗事，朱合顺不由得对这个二皇子另眼相看。也许，东宫储位还真就是他，不然燕载邺身为长子，却不喜，足以可见，老三更不令人关注，老四燕福遥近来势头着实猛烈，还真说不好。
“二殿下节哀。”朱合顺道。
“欸？陆青台，你不是前日在翰林与贾府那个榜首争得大学士之任，结果如何？”
朱合顺有意无意提及，陆青台闻之自然往那处去想。
前大学士因私结朝内要臣，有一部分与大皇子燕载邺来往之密，被燕北华抓了个现行，直接下到诏狱，至今生死不明；现如今陆青台常往来于二皇子门庭，自然不免令人遐想。
“朱大人慎言，此话若叫旁人听去可不好。怕是会当作别有用心，若依照您所言，那您此刻站在此处，是否？也算作投靠二殿下…”
还没等陆青台说完，燕洛衡打断了他的话。
燕洛衡点上烛火，起身离开灵堂：“朱大人请回吧，不要让朱夫人久等，母妃生前与朱夫人交情甚好，叫她不要伤心，时常怀念。”
朱合顺听了这话，只觉得有重石压在心口，仿佛呼吸都不畅。
时常怀念，这话说的哪里都不太对。别人不知，但朱合顺自己知道，自己的夫人原姓叶，夫人叶意，为了躲避当年纠纷改名换姓，难道与箐妃来往之时暴露了身份，不然二皇子怎么会不惧圣威，连这种悖逆的话也不遮人了。
朱合顺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不然那还得了，不过也许是突丧生母受得刺激。
可是陆青台此番神情，倒是正常的很，甚至多带有对他的一丝挑衅。他可是门下侍中，即便再为人所轻，那也是正三品的宰相，那也是与皇帝共商天下事的重臣。
燕洛衡才不管朱合顺怎样想，现在要说生母逝去，毫无情感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得不让他感觉突然失去了什么似的。
后宫娘娘不少，箐妃娘娘左右逢源，却唯独对他冷漠。脑海不由得生出当年的场景：
时序春秋，院中孩童皆宝贝，仆人丫鬟们带着小殿下小公主在庭院撒泼玩耍。笑声阵阵，唯独在房室之内，皇帝站与窗前望着窗外之景，树叶摇曳，花瓣飘香，唯独小小的他停在书房之中，描摹宫中太师太傅之书法手稿。待他写完，看着母亲急切地拿去与皇帝看，望着父皇的背影，箐妃娘娘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听得见，窗外传来嚎啕大哭，皇姐燕成紫的与其他的公主起了纷争，母妃便是手握神童大作，也留不住那不是唯一的父皇。
虽是生母，对他的称赞却还没有段缮娘娘来的多。他不知道父皇给予他的这些关注，真的是箐妃想要的吗？
其实也仅仅只是看似的阖欢，燕洛衡心里有愧，父皇对母妃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偏爱，他的父皇唯独对皇后有心，母妃挡箭不过也只是想让燕北华多瞧上那么一眼。
燕洛衡心中愧疚，不是因为母妃得不到父皇的宠爱，亦非母亲为儿子挡箭的直觉，而是觉得悲哀，仅仅只是悲哀。若箐妃娘娘牺牲至此，都无法令他继承储位，那才是真正的大悲大哀。
他出了灵堂，才觉得阳光刺得眼睛微微流泪，但是他很快地拭去，转头与陆青台走回洛河正殿当中。
那种刺眼的酸痛，令他一瞬间又回到了那晚箐妃娘娘倒在怀中的柔软。可惜那日皇帝遇刺时她晚于燕福遥救驾，不然他就得死在那胡人之手，好一个团圆。
她像一滩水，像一块软被，至死都没有真正地被青睐。
所以燕洛衡，在灵堂时哭不出一滴泪，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他能够想到的就是让那个舞伎付出代价。
陆青台看得出二皇子的急切之心。
事不宜迟，他们需先将左教坊的舞伎乐人审一通。可是没料想，自事发，他们早已经在大狱里呆到天明。
诏狱狱守严阵以待，立于岗哨牢位之边。燕洛衡示出以明身份的玉牌，得以进入，陆青台随行。
陆青台见门里侍卫松涣，唤来牢内狱守，透风道：“懈怠，来人乃二皇子，此番是探查箐妃娘娘死因，还敢如此松懈？”
牢内狱守偷喝了小酒，再困再累还是打起了精神，甚至叫来了领头的狱卒。
领头狱卒不机灵，陆青台提起了狱守衣领，不必多言，狱守吓得将喝大酒的罪案都写到了脸上。当年刑部尚书蔡大人就是因为稍犯错没有严加看管，才酿成了大错，能否让我替他教训教训不听话的下属。
陆青台道：“你是想被逮到吃酒丢了差事，还是带殿下去看看？”
“请随我来。”
刑部如今抓的正严，现在可不敢乱得罪人。
在狱卒的带领下，燕洛衡、陆青台走到牢狱前，牢中的人似乎都是教坊中的老人，不少面孔自是教坊成立之初便在的乐伎舞人。
“为什么将我们关起来，那是胡人刺得，与我们无关啊！”
“大人，将我们放了吧。”
陆青台耳根子不清净，大斥道：“闭嘴！”
燕洛衡跟着来到铁栏前，里面的人束手束脚，自昨日筵席，他们就都被暂时关押此处，还没有审理。
燕洛衡问道：“皇上还未亲自过审？”
狱卒道：“皇上已下令不必审理，说是那刺客已经逃走，并不在此筵席献乐者中。这些人，关押一日后，若无特殊状况，即可放出。”
燕洛衡眸子黯淡，没有了光亮，这哪里是不在，分明是不在乎。发生如此大事，就算不需亲自审理，也不必装模做样的关押至此，好来圆自己的谎。
那个胡人，当真不在此中？逃的倒也是真快。
监狱中，一群舞人乐人身着彩裙舞衣，并未有什么分别。陆青台也是无心之失，不小心撞到了狱卒，却一时不好叫出人的名字。
因为他，与他相识不到半刻。同样的，这些人之中，是否有人记得那胡人的名字。
燕洛衡欲转身离去，牢狱前的陆青台却有了新的发现。
牢里大都是穿着舞衣的舞人聚在一处，几个衣着淡雅些的混着男子的乐师抱着乐器不撒手。而其中一人，既不与舞人熟络，亦没有怀抱弦乐。
“那个人，提出来。”
陆青台对狱卒狱守道。
“起来！”
狱卒粗暴地架起人堆边的那名女子，将她带出了牢房外。
“干什么的！”陆青台向狱卒呵斥道，对女子哪里可以这般对待，轻声细语才对。
“姑娘不要害怕，昨日惊险，这些人估计是被吓到，都过于紧张，我们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被叫出来的姑娘头发凌乱，但是眉目生动，脸上还有没有掉干净的胭脂水粉，盘髻低胸裙，在牢中显得尤其楚楚动人。
红姑娘认出了问话之人身后的二皇子燕洛衡，她心脏快要跳出来，若是同谋，这是掉脑袋的。
“大人，我们什么都不清楚”红姑娘颤抖地回应道。
“我相信牢中的人都与昨夜的刺杀没有干系，只是那胡人叫什么，他彼时在殿上自己暴露，但是没有人记住，可惜…”
红姑娘悬着的心放下来，她问：“既然我们是清白的，那是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可以，你可以走了，他们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要问得那胡人名字，不然也不好交差不是~”
红姑娘回头望着牢中那些害怕的神经兮兮的人们。
“我想起来了，那胡人好像叫安漉漉·娜娜米古力。”
陆青台对上二皇子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陆青台冲狱卒道：“还愣着干嘛，押去审讯，直到招供。”
燕洛衡道：“陆学士，等到我即位那一天，本王定要封你个刑部尚书。”
“殿下，说笑了。”
红姑娘被拖走，不一会狱卒折返报：“招了，在无术会中结识，不是胡人，乃魏钌人士，具体名字不知。”
“无术会？”
“这就够了。”燕洛衡眼中有物，付诸于思考。
无术会？那这事论起来得找沈主事？
陆青台又还是那温良的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牢狱中的男男女女，而后随二殿下离开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