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杀谁呢？”钟绝猩红的双眼在三人身上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东方忆舟身上。
“小丫头，你爹娘巴不得生同衾死同穴，却舍不得你和他们一起死呢。”钟绝走到东方忆舟身边，将剑刃抵在她的颈上。
此时此刻，钟绝觉得，唯有让眼前这些人痛到极致，才能抚慰自己心中的空洞。
姚雄夫妇知道钟绝的秉性，已竭力掩饰对女儿的关切，然而关心则乱，钟绝的洞察力常人无法企及，自然瞒不过他。
东方忆舟仿佛没有看见架在脖子上的锋利剑刃，自如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站得笔挺，像一棵春华正盛的小白杨，蓬勃而无惧。
“你废话可真多。我阿爹阿娘相互爱重，我们一家人相亲相爱，黄泉路上有彼此作伴，死有何惧？反正人终有一死。”
她唇角一弯，弯出几分嘲弄，“你呢？这世上有你爱的人吗？有爱你的人吗？你连什么是爱都不懂，就算活上千年万年，也是无趣。”
钟绝目光阴骘，盯了东方忆舟片刻道：“你说得对，那么你就去死吧。”剑尖略略回收，朝她胸口刺去。
姚雄手中早握住一枚飞镖，此刻用尽残存的力气向钟绝后心射出，然而飞镖刚触到钟绝的身体，便发出一声钝响，落在地上。
姚雄闭了闭眼，心如死灰。
钟绝收住剑势，偏头朝他冷冷一笑：“姚兄，我早年时时被人追杀，惜命的很，护心甲胄常年穿在身上，你怎么就忘了？”
姚夫人艰难地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地挡在东方忆舟身前。
“钟绝，你不能杀她。我知道你恨的是我，你杀了我吧，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怎么都行，求求你放过他们。”
钟绝盯着她苍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唇，心口的空洞越来越大。
“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你，等我想好了，看是千刀万剐还是挫骨扬灰，再定不迟，现在我只想让你痛苦，这天下就没有我钟绝不能杀的人，杀谁能让你更痛苦，我就先杀谁。”
他的目光从东方忆舟和姚雄身上扫过，“他们两个，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姚雄向姚夫人道：“阿如，何必求他，自取其辱罢了。欢儿说得对，人终有一死，能在死前见你和欢儿一面，我姚雄此生已无憾事。”
他看向钟绝，“钟绝，你再卑劣也是个男人，欺凌妇孺实在不堪，还是冲我来吧。”
钟绝挑衅地扬了扬下巴，轻轻一笑，“怎么办？我就爱欺凌妇孺！”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灵活地避开姚夫人，又向东方忆舟眉心刺去。
钟绝出剑的速度很慢，像是玩弄老鼠的猫，享受着凌虐的快感。
“不！”
姚夫人大喊一声，伸手握住剑刃，剑身很锋利，她的双手几乎被生生割穿，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阿如！”
“阿娘！”
姚雄和东方忆舟齐声惊呼。
姚雄拖着几近失去知觉的身体，挣扎着向妻子爬去。
“阿娘，你松手，你快松手呀！”东方忆舟哭喊，她想拉开阿娘的手，可阿娘的手紧握着剑刃，她不敢贸然触碰，怕她伤得更深。
姚夫人的血顺着剑身流到钟绝手上，钟绝一动也不敢动。
他一生杀人无数，见惯血流成河，却从不知鲜血原来可以这般触目惊心。
“钟绝！”
姚夫人直视着钟绝，瞳仁黑如地渊，嘴唇颤抖着唤出他的名字。
钟绝心中一动。
她从未用这么奇异的语调叫自己的名字，那两个字在她口中，向来只有愤怒和憎恨两种语气。
“你不可以杀她，欢儿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姚夫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三人顿觉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
“阿如？”
“阿娘，我怎会是他的女儿？”
钟绝率先从震惊中回神，他伸手捉住姚夫人的手腕，微使巧力，迫使她双手松开，将剑扔在地上。
“你混说什么？”他咬着牙，恨恨地掀开外氅，撕下两幅内衫下摆，一边怒声质问，一边想要为她裹伤。
东方忆舟见钟绝捉住阿娘的手，忙去推他，怒道：“你走开，你弄痛我阿娘了。”
“滚开！”钟绝大袖一挥，一股罡风袭来，东方忆舟连退几步，摔倒在地上。
姚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一把推开钟绝，眼泪和手上的血一起扑簌簌落下。
她早存死志，如姚雄所说，能在死前见上家人一面，于愿足矣，可她怎能忍心看着女儿和夫君在自己眼前丧命？
本想带进坟墓的秘密，成了唯一可以救下女儿的筹码。
两人都是她至亲至爱之人，姚夫人泪眼婆娑地望着正艰难地、一寸一寸爬向自己的姚雄，满心悲苦。
她的夫君是个磊落君子，昂扬丈夫，他何错之有，要承受这天大的冤枉和委屈？
在夫君面前说出这些话，只怕比拿刀杀了他还要令他感到屈辱和痛苦，可是顾不得了，她不能让他们死。
姚夫人心中一片荒凉，向钟绝道：“十八年前，我与夫君洞房花烛之夜，你喝醉酒闯进洞房，凌辱了我，你当真不知？”
姚雄大吼一声，一拳砸向地面，顿时血肉模糊。
钟绝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瞪着姚夫人。
他记得那日他特别想喝酒，谁来敬他都喝，没人敬他就自己喝，也不知到底喝光了几个酒罐子。
酒醒时，他躺在新房外，据说是还没撑到闹洞房的环节就醉趴下了，同僚们为此还嘲笑了他许久。
姚夫人闭了闭眼，强忍过一波头晕目眩，继续道：“自那日，我便有了身孕。被你污了身子，还怀了孩子，名节有亏，我只有一死，可我不想死，犯错的明明不是我，为什么要我和我的孩子去承受这个代价？”
“我想保住孩子一条性命，也想好好同夫君一起生活。”
“我瞒下此事，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孩子出生那日，你竟然、你竟然又来了，你抢走了孩子，再一次把我逼进绝境，毁了我的人生。”
“不，你不只是毁了我，还毁了你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