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渊愣了愣，眼眸亮了些，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他不信神，不拜神，从未给神明供奉过香火。
神明不会听见他的心愿。
他也从未觉得世上有神。
神不会帮人，在他幼小时，他曾无数次祈求过上天，让神明帮帮他娘。
曾经他以为神明灵验了。
然而，他们逃离了那个深渊，却进入了另一个更绝望的深渊。
原以为可以得到庇护的港湾，不过是缠绕着荆棘的枷锁。
比被软禁时还要束缚得更深的无形的枷锁。
娘亲郁郁而终，他彻底成了这世间的一抹孤魂。
尽管身体被困在这层层宫墙内，魂魄却如同游魂一般，飘荡在世间无所归依。
他憎恶神明。
沉渊的眸子重新归于沉寂，他目光麻木的看着浮怜，不再有一丝波动。
浮怜心中微沉，面色冷然走到他身前。
少年微微仰头看着她，目光中没有疑惑和不解，就那样淡淡看着，似乎一点也不好奇、不在意她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不过对方的眼中并没有可怜和同情，这让少年心中少了些许抵抗和反感。
“我不是神，我不会救你。”
“如果你想活，我会教你如何自救。”
浮怜一开口，沉渊就愣住了，似是没想到眼前是真实存在的人，说出的话也格外有意思。
他怔愣半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自救？”他满眼讥讽，眼中没有半分笑意，“在这皇宫内，连那位手眼通天的皇后娘娘都只敢暗搓搓派一两个人过来，你能如何教我自救？”
“还是说，你也是那位贵人派来的？”
浮怜只开口说了一句，沉渊便猜测到了她的来路。
听沉渊提起皇后，浮怜眉头轻轻一皱，没有多解释，她垂眸往地上看了一眼，指尖气旋流动，一片花瓣便飞入她手。
“自救？很简单。”
修长白皙的食指与中指指尖微微合拢，随意一翻舞，手中花瓣便如同利刃般飙射而出，擦过少年鬓角的发丝，直直刻进了少年身后的墙壁。
截断的发丝慢慢飘落，少年呆呆看着，后知后觉的伸手接住那缕头发。
他黯沉的眼陡然亮了起来，情绪波动大得好一会儿才说出来话来。
“你、你是修行者？”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但他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沉渊继续问：“你能教我修行？”
俗世中弱肉强食，权利便是一切。
可修行者不一样，修行者可以无视皇权秩序，无视这一切。
想杀谁便杀谁，把所有曾经欺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拳紧紧攥着，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浮怜也是过来人，哪里不懂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她俯下身，冰凉的指尖摁住少年瘦削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将眼中的恨意和狠辣彻底暴露。
少年倔强的瞪着她，却没办法挣脱半分。
挣扎了好半晌方才平静下来，垂下眼眸，如鸦羽般浓密乌黑的睫毛恹恹的耷拉着。
浮怜这才满意，捏着他的下巴，“我可以教你，但前提是——”
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你要听我的，无条件服从我。”
否则以沉渊这样的性子，恐怕只要得了一身本领，便会无法无天，恣意狂妄，频生祸端。
少年瞬间呆住了，苍白无血色的脸蛋一下子胀红个彻底，在浮怜手底下可怜的挣扎起来。
他怒骂：“你做梦！”
浮怜冷哼一声，收了手，目光淡淡的看着他。
“想活，想死，自己选择。”
“这是你十多年来唯一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
亦如她，她选择了生，亦选择了放弃大道，回到这里来。
从十年前重获新生后，她的命运和选择便只掌控在自己手里。
浮怜不再多言，转身飞出院墙。
除了仍在晃动的树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沉渊。
他全然没想到对方甚至连劝说都没有，便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少年在青石板上坐了许久，直到东方肚白，有微弱的光线透进院墙中，方才揉了揉已经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转身回了房内。
至于如何选择……
但凡有活着的意义，有复仇的机会，谁又会想死呢？
仇人尚在人间潇洒，他却要无言的、孤苦伶仃的臭死在一个冷冰冰的、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呵……
——
浮怜认定陷入绝望漩涡中的人会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生才是人的本能。
她隔了快七日，在皇后娘娘问起沉渊的近况时，才再次踏进了偏僻无人问津的冷宫。
今日出了暖阳，晒得院中暖乎乎的。
少年同那日一蹶不振的颓废形象有所改观，正在院中扎着马步，余光瞧见浮怜来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到底还是个少年郎，再心思深沉也沉不到哪里去。
他不太自然的收回视线，紧抿着唇角，闷闷喊了声：“师傅。”
听起来不太心甘情愿，但改口倒是快。
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只能无条件顺从浮怜。
面对难得乖巧的少年，哪怕是假乖巧，浮怜也满意许多，面上也透露几分满意之色。
她静静站在少年旁边瞧着，“继续扎马步。”
“嗯。”沉渊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更稳一些。
然而他身体羸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长期营养跟不上，导致有些贫血，不过坚持了一炷香，便身形开始晃动。
在浮怜来之前，他已经这样坚持了七日。
今日更是天刚泛白，便到院中锻炼体魄，到此时日上三竿，若不是想在浮怜面前好好表现，不想示弱，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浮怜却不管他这些苦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有三指粗细的木棍，见哪里身形不稳，便快速抽向哪里。
沉渊被打得吃痛，却一声不吭，最多只从喉咙里传出一声闷哼。
到最后腿肚控制不住的发颤，头也因为贫血开始眩晕，浮怜这才放过他。
沉渊眼前发黑，静静坐在石板上休息。
等眼前清明时，抬头一看，浮怜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垂下眼眸，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就这么目无焦点的发呆。
忽然，他鼻尖动了动。
有香味从院墙外飘进来，疯狂刺激着人的味蕾。
沉渊不可置信的猛地抬眸一看。
一袭红衣干净利落翻过院墙落了下来，手中提着的食盒正是香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