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维吾尔族的歌舞,那可真是热情奔放,别具一格。欢快的节奏,激昂的达卜(手鼓),嘹亮的唢呐,抒情的都塔尔(二弦弹拨乐),烘托着美丽苗条的古丽(姑娘)们身上艳丽的奥特莱斯(维族花纹的丝绸)连衣裙,随着鼓乐,激情的旋转,仿佛是一朵朵绽开的喇叭花。一个个白衣黑裤的巴郎(小伙子)们,踩着步点,仿佛是一位高明的骑手,又好像是展翅高飞的雄鹰,在跳动着节奏分明的舞姿,把欢乐引向高潮。
1949年末的喀什噶尔古老城镇,连续几天来,都沉浸在这种悠扬激昂的唢呐手鼓乐舞之中,这可不是在大办红白喜事,这是减租减息后,卸下了压在身上沉重负担的农牧奴们,正在载歌载舞地欢庆新生。
作为分区书记秦玲和区长洪一壶,也加入到欢庆的行列之中。秦玲掺杂进了扭腰歌的动作,舞姿优美地展现着解放军的风采,而不擅此道的洪一壶可就惨了,不是撞到人,就是踩别人脚,可谓丑态百出,一不留神,军帽还被撞掉了,锃光瓦亮的光头,在人群中分外扎眼,引来了民众一浪高过一浪的高声欢叫。
……
此时,在徕宁城军分区指挥部里,姚副书记手拿笔记本,面对墙上巨大的地区军用地图,正在向靳书记汇报近期减租减息的丰硕成果。
面带喜色,不停地抽烟的靳书记,心绪和缓地面向姚立功:“怎么样,这就叫政策对了头,一步一层楼啊,现在,对三七他们的试点工作没异议了吧?”
姚副书记微笑着不住地点头,正要继续汇报其他分区的探索实践经验,军分区机要科长快步走了进来,递送给靳书记一份电报。
靳书记看完,竟然嘿嘿地乐了。陶副书记不解地接过电报一看,也是喜从天降:“靳书记,是不是召开第二次党委会,一来总结前一阶段的工作,二来部署下一阶段的工作,正好,也结合三七的电报,把土改工作纳入到启动事项。”
靳书记满意地点头同意,机要科长随即去通知各位在喀什噶尔的领导与会。
……
第二次地委扩大会如期在当天下午召开,除了第一次与会的人员之外,恰好在喀什噶尔办事的地委委员,第二分区书记兼新二团政委,独臂英雄贺其升也到会出席。
坐在正首,满面春风的靳书记,随即宣布会议开始。
按照会议议程,姚副书记介绍了各地减租减息的成果,随后,重点介绍了三七发来的电报内容。
“三七同志在试点工作的基础上,以助民修渠为契机,带动了广大失地贫雇农以工领酬,生产自救,关键是有效地把贫苦农牧民组织起来了。”姚副政委说到这,兴奋地抬眼看扫视了一遍与会的各位领导。
靳书记忍耐不住插话道:“哎,姚书记说得没错,三七他们不但把贫苦的男人们组织起来了,还把受苦的妇女们也组织起来了。怎么样,在伊斯兰教影响如此深厚的地区,不容易吧?”
当秦玲听到三七组织妇女开展劳动领酬的消息,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诧异的神情。
“真的?我自己是女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我们仅仅组织了一个歌舞队,希望充分发挥维族能歌善舞的特点,再逐步扩大影响力。”
诚实又谦逊的二分区书记贺其升,不无惭愧地说道:“我就知道三七有办法,这在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就已经显现出来了,我要说的就是,感谢三七给我们提供的救济粮。我们边境地区多民族聚居,既有维吾尔族,还有塔吉克族、柯尔克孜族和哈萨克族,多以放牧为生,我们的做法是,自力更生,放牧养羊,当然,还有木材可以提供给大家。”
靳书记立即插话,提醒大家注意:“老贺,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坚守在国门第一线,这就是对祖国最大的贡献。插空儿,你们还能够主动抓生产,搞建设,很不简单了,毕竟,你们那里海拔高,路难行,最艰苦啊!”
是啊,把独立师主力团的一部分,调到喀喇昆仑山上,无疑是对他们巨大的信任和倾心的重托。毕竟,我们首要的神圣使命,就是要为祖国守好每一寸土地!
“哎,我说老姚,你说的这么热闹,能不能透露点三七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呀,是吧,同志们?”钱进常务副专员这回可是坐不住了,总不能老是听马后炮吧?
还没等其他与会者表态,姚副书记就把话接过来了:“你这个老革命现在是怎么了,掉队了?咱们发动群众的法宝是什么,都忘了吧?诉苦反霸运动呗。”
我们现在的人看这一段,可能觉得过于血腥,其实,当大多数人都被血腥压迫的时候,只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看当今的伊拉克、叙利亚,当一大批国民都无家可归的时候,谈难民问题还有意义吗?
……
在大地荒芜,本应该躲避风寒的玉源冬季,整个绿洲是人声鼎沸,坎土曼纷飞,挖渠、修渠不止。大量的维族老乡不识字,不懂汉语,但是,一首流行于陕北的歌曲,却是朗朗上口,而且还是男女声的对唱,这边修渠的男工们唱一段,岸上茶棚里缝纫织补的女奴们和上一曲,翻身农奴的新生,就这样在潜移默化之中,开花结果了。
“解放区呀么嗬嗨,大生产呀么嗬嗨,军队和人民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罗呔,齐动员呀么嗬嗨。……
妇女们呀么嗬嗨,都争先呀么嗬嗨,手摇着纺车吱咛咛咛吱咛咛咛嗡嗡嗡嗡吱儿,纺线线呀么嗬嗨。……”
时不时地到工地上走一遭的撒里满校长,这次可是真开眼了:“哎呀,我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贫苦的乡民们,这样兴高采烈地劳作、歌唱。”
三七也被大家的激情感动了,顺嘴而来:“撒先生,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撒里满校长激动的拉住三七的手,近乎恳求地说着:“王书记,你们房间里的那个伟人画像,我能请一张吗?对,就是毛主席的画像,这可是看得见的真主伟大使者啊!”
他本来还想说要总司令的画像,但是,由于当地宗教避讳的关系,没有说出口。这可是一个新问题。要说,这也太牵强附会,多此一举了。
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一夜之间,当地的维族家庭,把悬挂伟大领袖画像,当成了幸福神明的象征。
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当地还有一位保存了数十万主席像章维族老乡,这难道不令我们大多数人为之汗颜嘛。
这原因就在眼前的翻身解放,原因就在眼前的幸福生活。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维族老乡白天做工,按照伊斯兰教规,定时要做礼拜,当地人俗称做‘乃玛孜’。这对工作进度和安排十分不利,特别是到了斋月(冬季不存在这个问题),做工的影响会更大,这可怎么办?
一直奋战在工地的三七,终于又等到了撒先生:“撒里满先生,我想请教一个严肃的问题,你看,我们在工地做工期间,如果因为祷告停下来,岂不是很危险,这有没有变通的方法?”
撒里满思索片刻,迟疑地回答着:“这个我可说不好,不同的教派有不同的规矩。比如:有的教派主张一日三拜,《古兰经》圣训:你当在白昼的两端和初更的时候谨守拜功,善行必能消除恶行。这是对于能觉悟者的教诲(11.114)。但主又训:你应当谨守从晨时到黑夜的拜功;并应当谨守早晨的拜功,早晨的拜功确是被参加的(17.78)。可见,晨拜最为重要。至于说一日五拜,圣训中的确没有明示,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经撒先生这么一说,对于礼拜或者叫拜功,三七心里大体有数了。跟着又继续问道:“撒先生,那斋戒有变通吗?”
撒先生颇多为难地说道:“《古兰经》圣训:‘你们中有害病或旅行的人,当依所缺的日数补斋。难以斋戒者,当纳罚赎,即以一餐饭,施给一个贫民。自愿行善者,必获更多的善报(2.184)。如此说来,变通就是缴纳罚赎,一日一餐提供给饥民。”
听到此,三七长出一口气,心中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要说作为一名无神论者,有必要这么煞费苦心地了解宗教习俗吗?这要看面对什么人,如果我们依靠的力量都是信教的民众,那我们就应该了解他们,认识他们,并且服务他们,这才是坚持事实就是的基本原则。
……
次日一早,三七眼看着晨起以工领酬的众多农奴牧们,做完拜功都准备出工干活,急忙叫住了买买提阿訇。
“买买提阿訇,我今天要跟大家说个事,你帮我如实翻译行吗”
买买提阿訇不解地看着三七,疑惑地说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作为阿訇,就是要诚实守信才行。”
接下来,就是三七说一句,买买提翻译一句,开始,准备出工的民众们还耐心地听,待到三七提到拜功从简的时候,大家可就议论起来了。直到买买提把话翻译过来,三七这才明白,大家说没有这个先例,不敢坏了规矩。
三七早已胸有成竹,大声说道:“当我们干活身体并不洁净的时候,做礼拜岂不是玷污了神圣的教规,所以,还是按照《古兰经》的圣训,早晚加一更天做礼拜为好,这样即遵从了圣训,又洁净了身体。”
待到买买提阿訇提心吊胆地翻译完三七的话语,底下的议论声,逐步变成了默许的点头认可。眼前着这个棘手的问题,就算是过关了。
至于说封斋的时候怎么办,《古兰经》圣训都明示了。再说了,眼下也不是谈这个事的时候。
……
地点转到喀什噶尔军分区所在地徕宁城,此时在城内的指挥部里,靳书记拿着刚刚收到的绝密电报,正召集钱常务副和姚副书记,召开紧急书记会。
“伟大领袖已经启程前往苏联,在离开国境前一刻,做出了‘多路向心,进军西藏’的决定,新疆军区命令我们漠南军分区,迅速组建先遣队,征战西藏。”靳书记表情严肃地传达着电报的内容。
“靳书记,我申请带队出征。”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钱进嘴里冒了出来。
姚副书记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止住笑后,随即说道:“老钱,你就别凑热闹了,这电报上说得多明确,是组建先遣队,又不是派出一支先遣军。”
靳书记立刻表态:“老姚说得对,按照上一次三七他们侦查换防的经验,也就是一百多人的队伍,要不然,供给都是大问题。”
钱进大感失望地脱口说道:“那就安排三七和马连科准备出征吧。”
一听此话,姚副书记不干了:“哎哎哎,老钱,你先等等,这土改就要踢开大门了,可不能把三七调走。我看,三分区辖区内乡民并不多,总数也就一万来人。让老国和马连科他们,组织抽调精干人马,待命出征吧。”
靳书记一看手表,时间也不早了,随即说道:“好了,大家的意见都讲的差不多了,我的意见,先由三分区进行准备,视情况调整三七的工作。毕竟,进军西藏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来不得半点马虎大意。”
姚副书记面带失望地看着靳书记,万般无奈地应和道:“那就这样吧,哎,又少了一员得力干将。”
……
三七刚把工地上劳作的问题解决完,不曾想,党委会内部又出问题了。
此时,在玉源东库军营草丕房临时指挥室里,应杜区长请求,正在召开四分区党委会扩大会,主持会议的三七是眉头紧皱,在座的有党委委员柱子,二娃,还有列席会议的哈景明场长。此时,作为党委副书记的杜国辉,正在振振有词地大声发言。
“我认为王三七同志迁就民工举行宗教礼拜的做法,严重违背了我党的指导思想,马克思说过:‘宗教是精神鸦片。’难道我们还要继续让乡亲们吸大麻鸦片吗?”
三七苦笑一声,先请激动的涨红了面颊的杜国辉同志坐下,随后字斟句酌地说着:“中国的国情不同,特别是边疆的区情特殊,我们一定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那要按列宁的说法,农民还是不可靠的成分呢?伟大领袖用中国革命的实践,证明了广大农民是我党所依靠的主要力量。”
“三七同志,我请你说话时注意身份,那是伟大领袖,你能这样比喻吗?恐怕有些过分了吧。”
杜国辉的一席话,令三七是一时语噎,是啊,这样上纲上线的话语,就等于是封闭了对方的嘴巴。
“我理解组长的意思,他说的是,要按照伟大领袖的号召去办,坚持实事求是,正确处理民宗问题。”机警聪颖的柱子,迅速充当了润滑剂的作用。
杜副书记兼区长一听可气坏了:“邢国柱同志,这是党委会,不是小集团,说话要注意分寸,哪来的什么组长,这里只有同志、书记和代表。”
反应奇快的柱子,立即进行补救:“我完全接受杜副书记对我的批评,但是,我还是坚持刚才话里的主要内容,必须要实事求是。”
此时,哈景明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不要意思地接过话来:“我是列席会议,要说完全可以不发言。不过,我想说几句,过去参加国民党的会议,都是主将一言堂,其他人就是执行。但是,咱们共产党的会议可真是不同,大家可以各抒己见,开诚布公地交换意见,甚至可以保留意见。”
说到此,哈景明擦了一把额头上因为紧张,不断渗出来的汗珠,继续说道:“我也是穷人出身,知道老百姓就是要混口饭吃。眼下,我们工程进展顺利,军民关系融洽,反动分子无机可乘,这样的大好局面来之不易,我觉得王书记做得很好,完全超出了我对共产党的想象。”
三七一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不住地摇头。杜副书记一听,可坐不住了,直接追问道:“老哈啊,你对共产党原来是怎么想的?”
这次哈景明可没有再犹豫,说心里话当然不需要犹豫,直截了当地说开了:“按照现今时髦的话说,我原来想象中,共产党就是一个善于砸烂旧世界,而不善于建设新世界的组织。现在我想说的是,新中国伟大,领袖伟大!”
杜副书记被哈景明发自肺腑的言论所感动,起身主动握住了老哈的手,语气激动地说:“你不但组织上入了党,言行上也入党了,我应该向你学习。”
待到大家都平静下来,三七开始作总结,下结论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发动群众的工作,就着手准备进入下一阶段,诉苦反霸,土地改革!”
杜副书记马上举手,再次发表意见:“形成的决议我坚决执行,我认为,现在不是准备反霸,而是开始反霸才对。如果,大家不反对,我想先从乌孜力汗大庄园主,这个大恶霸开始。”
三七虽有不同的想法,但是,一想到老杜也是满腔热情,只好含而不露地示意做记录的二娃,都记下来,然后总结性地发言:“老杜要做土改试点的建议,直接上报地委,其他已经形成决议的,也一并上报地委,待上级批准后组织实施。”
……
喀什噶尔的冬天,总是晴空万里,干燥的西北风,被喀喇昆仑山遮挡后,已是强弩之末,这给当地的冬日,增添了些许暖意。
此时,在徕宁城堡里,两辆蒙得严严实实的美式中卡,已经待命出发,靳书记、姚书记和秦玲,正在跟送行的钱常务副专员依依话别。
随后,靳书记和秦玲,被分配在最前面的车上,姚书记在担负通讯保障的后车压阵,一切准备就绪,这就要出发了。
“靳书记,您怎么亲自开车了?”正准备登车的秦玲,瞪大了乌黑的眼睛,吃惊地看着坐在驾驶室,手握方向盘的靳书记。
靳书记两眼直视前方,随口说道:“美丽的白衣天使,上车吧。”
待到大家登车完毕,靳书记亲自驾驶着汽车,徐徐开出城堡,向着玉源地区所在的方向,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