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刚在简陋的草皮房里,打了一个盹儿的杜国辉团长,就草草起身,走到屋外,放眼望去,不禁心潮起伏:“塔克拉玛干沙漠与绿洲接壤的湿地,风光实在是太奇特了。”
向北望,漫天的红霞,给地平线远处绵延的沙包,披上了一身红装;向西看,成片枯萎的芦苇荡,围护着一大片清澈碧蓝的水面,与晴空中的朝霞相映成辉,泛着粼粼波光,分外耀眼;转向南,红柳荆棘丛生的荒原上,隐约可见,本地乡村晨起众多的馕坑中,飘散的淼淼炊烟,在白杨树丛中,形成一层轻薄的雾纱;望向东,已是落叶凋零的胡杨林带,依然傲然挺立在沙海之中,顽强地昂起骄傲遒劲的身躯。
“漠南风光好,晨起黄羊跑,荒野现营房,骄阳醒来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屋外的三七,伸展着高大的身躯,诗兴大发。
“哈哈,好诗啊!老营长,还真别说,你看,这盐碱壳子上,到处都是黄羊的蹄印,它们晚上肯定是到湖边用餐来了。”身后响起了国政委嘹亮的男高音声带。
“哦,对了,老国,我已经吩咐柱子,拉一大卡车小麦和玉米,还有黄罗卜和皮牙子(洋葱),跟你们一起走,也就是应个急吧。”三七拍着老战友的肩旁,这就算是临别送行的礼物了。
“对了,老营长,昨晚,靳师长,哦,对了,靳司令来电,希望咱们解决十万斤应急的粮食,我让参谋给你报过去了。”杜团长赶紧追问了一句,因为,这事可是太紧迫了。
“老杜,放心吧,已经报告靳司令,请他们来车拉了,嘿嘿。”三七欣慰地看着尽管有不同意见,但是,一心为事业操劳的老杜,开心地笑了。
“老杜,你看,老营长厉害吧。在没有引起任何社会波动的情况下,上百万斤粮食,就弄到手了,这不仅解决了贫苦的农牧奴,眼下应急的口粮,还解决了我们初来乍到的粮食问题,你呀,别老钻你那个牛角尖了,学着点吧,哈哈哈。”国政委这是在临走前,再提醒一次杜国辉,多动动脑子想问题。
老杜为此并没有表态,直接开始谈论起了额工作:“老营长,这帮助老乡修渠的事就归我了,我带二营,今天就开始准备工具。一营你看是不是抽调主力人员,跟着柱子开挖河道连接到这里的大渠,再从中抽出一个连,去看管庄园主赎罪上缴的粮食仓。”
三七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都说我们黑铁塔的工作作风是雷厉风行,真是名不虚传啊!二营的安排我没意见,一营先暂缓两天,先把上缴的粮食,归拢到几个大粮仓里,这样,也便于我们管理。等到运往师部的粮食拉走了,柱子回来之后,再行开工也不迟。对了,老杜,我给你配一个翻译吧,他叫买买提,是个阿訇,为人正直,口碑很好,这对你修渠助民很有帮助。”
国政委听完三七如此周详的安排,是满脸微笑地拍了拍杜团长的肩旁,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十分明显,跟着老营长,好好学学吧!
……
当下,定为喀什噶尔军分区所在地的徕宁城,当地维族称‘尤木拉尅海尔’,意为圆形城,因城墙外围呈半月形而得名,它始建于清乾隆年间,曾毁于战火,至今,城墙南侧高大的夯土城墙和大门仍在。
此时,在城郭内两层楼的一间张贴着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大幅画像的指挥部里,漠南地区和军分区的主要领导们都聚集在一起,准备召开第一次地委扩大会议。
作为漠南地区的一把手,军装整洁,身形威武,神态安详的靳弓正站立在挂在墙上的地图前,瞩目凝视。
身旁左边站立着军人气质凸显,相貌堂堂的军分区副司令员兼地区行署常务副专员钱进(原独立师副师长),右边站立着身形微胖,同样,军人气质鲜明的军分区副政委兼地委副书记姚立功。在他们身后,则站着光头虎眼,性情爽直,不拘言笑的行署委员,一分区区长洪一壶。
“老洪,到三七那里拉粮的车队,派出去了吧?”始终在注目着地图的靳弓,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眼看着洪一壶毫无反应,姚副政委连忙用手拉了一把他的胳膊,代为回答:“我已经派出去了,并且,还多派了三辆车,咱们的粮食供应太困难了,特别是二分区,都在喀喇昆仑山沿麓,更为困难。”
“哦,对,二分区确实比较困难,嘿嘿,这样称呼我还不太适应,抱歉了。”洪一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靳书记在叫自己。
靳弓听了姚立功的回答,面带诧异地转过头来,不解的神情是表露无遗。
此时,钱进副司令急忙补上一句:“咱们这也叫吃大户,能者多劳嘛,嘿嘿。”
靳弓眼看着几个人想法一致,也就不好发作数落他们,只好无奈地感叹一句:“三七他们也不容易啊!”
此时,洪一壶不识时务地插进来一句:“所以,此事我们都没敢事先跟您说,大家都知道,三七是你的手下爱将,嘿嘿嘿。”
也就是洪一壶敢这么说,要是换了别人,靳弓肯定会大发雷霆,一顿呵斥。这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分彼此。
‘嘭嘭嘭’,轻快的敲门声,分解了靳弓此刻的不满心情,随即大声说道:“进来。”
……
“报告各位领导,秦玲奉命来到!”一身戎装,长发盘在后脑,规规矩矩地藏进了军帽里,扎着武装带,英姿飒爽,一声清丽的女中音,给清一色的指挥部里,平添了几分朝气。
靳弓的脸上随即多云转晴,上前一步,开心地迎了上去:“哈哈,我们的女英雄来了,怎么,这一回到喀什噶尔,都不登门走动了?”
“哎,我说秦大夫,这称呼可不对啊?你也是地委委员,我们可都是同事嘞!”善于咬文嚼字的姚副书记,笑哈哈地跟上了一句。
“秦玲,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你看,别的分区,都开始探索土改了,特别是三七那里,你刚从那边回来,最熟悉他们的情况,咱们也赶快动起来吧!”心直秉耿的洪一壶,急得是秃脑袋直往外流汗。
靳书记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说客套话:“对了,三七那边刚刚发来了电报,我们的二团走出沙漠,到达了玉源,他们很了不起!我提议,发报予以表彰。”靳书记的提议,立即得到了全体在场领导的赞同。
姚副书记兴之所至,还补充了一句:“应该发个锦旗,以示鼓励。”
靳弓听完立刻表示同意:“这个主意好,就写‘大漠英雄团’,老姚,这事你负责落实,到时候,我也抽空去一趟,对了,秦玲陪我一起去。”
靳书记的心思很清楚,那就是给秦玲和三七再创造一次见面的机会,他们两个人也都不小了,全国已经解放,个人问题该到解决的时候了。
一提起英雄团,指挥部的气氛顿时为之活跃起来,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夸赞三七的所作所为。
“哎哎哎,都先别赞美了,三七他们刚刚召开了一次党委会,可是有不同意见喽!”靳书记的一席话,就像是给火盆里泼了一瓢冷水,‘噗’地一下,炸开了膛。
“这还能有什么不同意见啊,其他分区想学还来不及呢?”心直口快的洪区长,愤愤不平地说道。
“不会是见钱眼开了吧,哈哈哈。”钱进常务副倒是想的很乐观,那没错,因为他现在分管全地区的财政和建设工作。
“我看未必那么简单,土改可是一项政策性极强的工作,特别是在宗教地区,又是边疆地带,万万不可大意。”分管全地区土改工作的姚副书记,通过各地反映的情况,自知问题不少。
秦玲可耐不住了,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求助式地望着靳书记:“三七那边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所以嘛,今天把大家找来,我们必须要统一思想,土改搞得好坏,直接关系到人民的福祉,政权的稳固和边疆的发展安定。”靳书记说完,就把三七发来的电报,递给了姚副书记,秦玲急忙凑过去,一同阅看。
……
指挥部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还是洪一壶区长率先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起身发言。
“我觉得三七做得对,既然民心思定,就没必要大动干戈。再说了,我们这不是也受益嘛。”洪区长所指的当然就是粮食。
担负指导全区土改工作重任的姚副书记,当即接过话题,忍不住提出自己了的看法。
“问题不能这么看,三七的做法,的确是解了燃眉之急,但是,百分之八十的穷人,依然身处在忍饥挨饿的地步,这种情况必须彻底解决。”
“我想,杜团长刚到,对当地的实际情况还不太了解,三七他们除了进行赎罪之外,已经全面推开了减租减息工作,不借用庄园主农具的农户,不再给他们交租,只负责交一份公粮;借贷庄园主的农奴,交一份地租给庄园主,庄园主以及靠地租剥削农奴的其他人,收入的一半上缴政府。对无地游民和家奴,三七准备把他们组织起来,开展水利、开荒、植树、盖房、修路、织布缝补等工作,以工领酬。”
秦玲涨红着脸,一口气把三七准备开展的工作,抖搂了一个底朝天,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各位在座的领导,全面了解三七他们的工作。
“三七他们想得确实很周全,不过,庄园主剥削的本质并没有改变。”钱进常务副以他对军队管理的惯用方法,对照着土改进程,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很好,大家都能坦诚地发表意见,看到了吧,我们地区党委一班人的思想都存在差异,不开会统一认识,怎么全面指导全地区的土改啊?”靳书记在听取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开始讲话了。
此时,每个在场的人,都正襟危坐,侧耳倾听,这倒不是因为靳弓是绝对一把手,更重要的是,靳书记历来办事周到妥贴,在班子里有超乎他人的威望。
坐在房间一角的党委会秘书们都在紧张地作着记录,这就是我们党的民主集中制,每个人的发言,都会记录在案,便于上级组织和领导审查,以及每个与会者事后查阅。
当然,作为新近入党的新党员,洪一壶在没有转正之前,只能是列席党委会,当然,也有发言权。
“好了,大家对三七这些做法,还有什么不同意见?”靳书记开始归拢总结,形成书面决议了。
秦玲和洪区长表示赞同,钱常务副和姚副书记却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儿,钱常务副在靳弓眼神的示意下,开口表态:“我基本同意三七的做法,不过,要加上一句,减租减息完成后,应尽快开展土地改革运动,真正让老百姓当家作主。”
姚副书记也跟着表态:“钱进加上的这一句,我觉得比较好,不过,可以换一下措辞,把‘真正让老百姓’,改为‘让老百姓彻底实现’比较准确。”
漠南地区第一份指导土改的文件,就这样在字斟句酌中形成了。
“好,那就这样,待报请南疆大区批准后立即实施,散会。”靳书记是一锤定音。
……
有了正式的文件作指导,三七他们的土改试点起步阶段,就算是胜利完成了。当下,学习贯彻文件精神,成为了部队上下的一件大事,对此,杜团长兼四分区区长抓的特别认真,并把它结合到修渠的工地之中。
只要有老乡前来打探,买买提都认真地介绍,说明修渠给乡亲们带来的好处,三七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没过多久,三七手拎着一卷毛边纸海报,信步来到乡村的修渠工地上,见到正在跟不时地与走过来的村民解释着什么的买买提,直接叫住了他:“买买提阿訇,你看,我写了一些宣传号召,想把它贴到每个庄园醒目的地方,你看如果行,就给翻译一下,一定要汉维双语才行。”
三七所想的更为深远,要求双语,是为了今后推广普通话和汉语打个基础,毕竟,我们是一个统一的国家,怎么可能没有统一的语言文字呢?这还能叫统一吗?
买买提对它最为信任和尊敬的三七所提的要求,可谓是言听计从,这可不是在阿谀奉承,这是建立在彼此信任基础之上的友谊。
“老杜,修渠进展如何?”办完了手头上的急事,三七快步来到正在大声念着地委文件的老战友身旁,关切地问着。
“嗨,忙的前胸贴后背了,这么多水渠需要整修和改造,这反动的国民政府过去都干什么了?他奶奶的,这不,连学习的时间都没有,我这直接到工地上宣讲来了。”眼看着黑铁塔一般的硬汉,此时也是眼窝深陷,眼里布满了血丝,三七的心中不免流露出几分歉意。
本来想说的话,是欲言又止,这一点被粗中有细的杜国辉看出来了:“老营长,有事就吩咐,我又不是泥捏的。”
“老杜啊,我要是把穷人们都招到工地上来帮工,你看能行吗?”三七是明知故问地来上了一句,目的就是进一步唤起老战友的工作激情。
只见,杜团长兴奋地高声大叫起来:“这事啊?那不是锦上添花吗?我可是求之不得嘞。你看,我们只给战士们宣讲土改,正发愁如何带动老乡们一同进行呢?这下好了,主动上门,既解决了劳力问题,又完成了思想教育,一举两得啊!难怪大家都说,你是文武双全的智多星呢,哈哈哈。”
“那好,你就在前面那个茶棚里,组织买买提和几名干部,等着接受民工吧。”说完,三七大步向不远处的茶棚走去。
……
很快,各色书写着双语的海报,就出现在了各村各庄园的醒目位置。农奴们虽然不认字,但是,海报上的内容,就像劲风一样,迅速吹进了千家万户,庄园主及其随从们为此是痛恨至极,但碍于我军强大的震慑力和叛乱的前车之鉴,是敢怒而不敢言。
眼看着自己的家奴一个个偷偷地溜走了,使唤丫头转眼就不见了,气得乌孜力汗直咬后槽牙:“我就不信,解放军能够把他们都养起来,管家(大管家已经下地狱了)听好了,只要是走了的家奴,一个也不许回来。”
听了庄园主如此歹毒的恶言,还有一些正在犹豫的家奴仆役们,都乖乖地低头干活,不敢吭声了。
……
没过多久,修渠工地的简易茶棚就热闹起来了,黑压压地一大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贫苦农牧民,仅仅是为了糊口,就蜂拥而至,这让三七他们可是始料不及。
只好,临时找来一匹白布,剪成布片,写上编号,一个个地缝在他们破烂衣服的胸前,权当是身份证明,因为,对外人而言,不太容易区分民族同胞各自的相貌,语言又不通,只能出此下策。
凑够十人就编成一组,一个上午,几十组人就投入到了工地建设之中。眼看着战士们不太灵活地剪裁缝补编号,不曾想,一个胆大的女奴,走上前来,伸手拿起剪刀,熟练地剪裁,接着又飞针走线,给自己的同胞们缝上编号。
三七看在眼里,心中为之一振。太好了,妇女深受庄园主和宗教的双重压力,能够获得解放,这岂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看看远处树林里,躲躲闪闪,偷偷张望的女奴们,三七是灵机一动,立即招呼买买提,附耳低语了几句。
买买提这次可是没有立即行动,而是不解地看着三七:“女人要听他们家里男人的话,没有家人出面,我们不好收纳她们啊。”
“我们不是收纳她们,只是给她们提供一个吃饭的机会,她们的家人都揭不开锅了,难道让她们饿死吗?”三七是心急面不急地,耐心说服买买提阿訇。
善良的买买提阿訇被说动了:“那最好是让她们自己组织起来做事,不能跟解放军混合在一起,这样,她们的家人会不让她们进家门,因为,你们都不信教。”
三七一听有门儿了,连忙紧扣话题:“买买提,你帮我找一个能说汉语的维族女性,带着她们干呗。”
买买提无奈地摇摇头,苦笑一声,随即又点点头:“那最好的人选,就是我第二个妻子,他是从哈密随家人逃难过来,被我收留的,会说汉语。还有就是撒里满的家人,她们都会说汉语,我可以去劝一劝。”
三七高兴的一拍大腿,这回可好了,我们的战士再也不用穿‘叫花子’军服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