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坍塌一
心像是被什么勒住,不敢跳动,生怕那轻轻一跳就要惊起一种疼痛,屏住呼吸顺着一路拖沓的衣物,从外衣,到裤子,再到挂在床边的内裤和胸衣,都像一把刀在一下一下剜我的心,床上两具赤体交缠的身体已经叫我看不清面容。
只有地上那一截残肢在嘲笑我:你没有资格难受,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脑袋已经空白到不能思考,胸腔里既空又堵的像吸了水的海绵,只能出气,不能呼气。
“砰”的一声巨响,惊醒每个沉醉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包括床上的一对恩爱男女。他们投来惊痛的目光,对,也许是惊痛。可是我没有勇气去对视,胆小的我如同我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被发现的第一时间竟然是想要逃离,而我也确实这么做了。不顾地上绝望跳跃的鱼,不顾余桦惊惧嘶哑的喊声,将这些统统抛诸脑后,我逃离了那个不能呼吸的地方。
四五点的天空下起了迷蒙细雨,南方的冬天湿冷难捱,风中似夹杂了无数冰刀,吹到脸上是钻心的疼。可是此刻的我已然感觉不出任何疼痛,因为我已麻木到没有任何感知。总听见身后有人在追赶我,呼呼的风声里隐隐有着熟悉的呼喊声,焦急惶恐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追命的声音,我只想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脚下踉踉跄跄的跑着,慌不择路,脑海中时而闪现那两个交缠不分的身体,时而闪现余桦和我在田野的树下相拥相吻的画面,两个画面时而交叉放映,时而重叠不分,仿佛身体里有两个我在撕扯,不将我扯到死不罢休。
漫天细雨无法让我心里的苦淡一点,一刻不停的风没有将我的痛吹走一点,路灯昏黄如老欧的眼脸,垂暮之色罢了。命运在捉弄我们每一个人,将我们推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谁都逃不掉。我想不通,那样的事究竟为什么会发生,我想不通,我们究竟怎么了。
刺耳的喇叭声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带着不真实的怒吼,我不懂,明明该怒吼的人是我,而我却在逃避。于是我在该怒吼的时候没有怒吼,在该躲避的时候偏偏没有躲开,身体蓦地变得像羽毛一样轻盈,仿佛要飞到雨的最顶端。从这样的一个高度,因为这样一个速度,看着下面纷繁杂乱的世界,一直堵闷的胸腔竟在这一刻舒出一口气,我想,这一切该结束了。
痛!哪里都痛!来自身体的,来自心上的。
来到一个虚空飘渺的世界,一片茫然无际的白,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天堂?看不见门,看不见光,找不到出路,找不到希望。有人在喊着我的名字,我想告诉他我在这里,我出不去了,可是整个人像是一具游魂,发不出声音,使不出力气。只觉得仿佛是一阵风吹来,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有刺鼻的药水味灌进胸腔,直教人无处躲藏。浓烈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仿佛要将我吞灭。眼睛仍然睁不开,但神识已经有些清楚,至少我知道我没死,躺在医院。
“初雪,醒来好吗?初雪,求你了,求你醒来吧。”
前程往事那样鲜明刺心,只想了个开头便已头痛欲裂。这是他的声音,绝望又心疼,苦楚又愧悔。手被他紧紧握住,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上,像是滚烫的热油滴在皮肤上,灼痛难忍。
这样害怕失去一个人的感觉,这样刺鼻的药水味让我蓦然忆起那一年在医院里病入膏肓的卫爸爸,宁谧诡异的病房,安静暗沉的长廊,恐惧哀伤的人们的脸,竟然如此相似,这充满死亡的重症病房里,身心都已千疮百孔的我,是否结局也和卫爸爸一样?
混混沌沌中又睡着了,神智再次回归的时候眼睛仍然不愿睁开,只觉得手被人紧紧握住。不知道自己在医院躺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星期,今日是何夕何年,此时是几时几分。缓慢睁开眼睛,房间里灯亮如昼,拉的严实的窗帘,挡住外面所有的光芒,或黑暗。
那个拉住我手的人,此时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蓬乱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心中酸涩不止,那一天的情景浮在眼前,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那是真的,余桦对我的心意我比谁都明白,可是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躺的久了动了动身体,忽然心中一凉,再次挪动一下身体,那种空旷的感觉告诉我,我的双腿没了。也许是我做梦了,也许是感觉错了,小心翼翼的再次动了动腿部,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是真的,那明显的空缺感,是真的!
那场车祸的结果是我失去了双腿,惩罚他们背叛我的方法是我失去双腿!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是老天惩罚我害余桦出车祸?难道是因为我抢了初秋的最爱?所以她要报复我?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用我的腿来作为条件,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撞死?!
身体不可抑止的颤抖了起来,犹如处在万丈冰渊,无边的寒冷,无边的绝望,让我连哭都忘了。
门轻轻动了一下,我闭上眼睛,不愿见任何人。
来人脚步轻轻的,缓慢的,小心翼翼的。不知为什么,我能感觉到来的人是谁,一定是她。
余桦被那轻微的声响惊醒,起了起身,大概也是猜到来人是谁,并没有回头。无人开口,房间里一片静默。
过了好久才听见初秋说道:“阿姨让我带件衣服给你,天冷了,你,注意身体。”
没有听到余桦的回应,初秋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
“出去。”
“对不起。”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是我,是躺在那里一直不醒的初雪,是因我们而失去双腿的初雪。”
“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初雪,是我的错。”
余桦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在发抖,那种无望的恐慌,不像是来自一向淡定从容的余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