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郎当岁，有眼无珠。
牛皮素来吹的震天响，可屁点本事没有，只是个国营厂里头跟车的学徒。
如今，看情况转更正是无望了。
这年头，司机是铁饭碗，可跟车的学徒却是个看师傅脸色的受气包。
何况，就算是这小子原来心心念念的铁饭碗，对谭明阳这个有着超越时代四十年卓越眼光的先行者来说，一个月百十块钱的工资，现在看着多，但是在未来，还不够塞牙缝的。
谭明阳蹲在阴凉地下，手指头在黄土地上划拉着能够回忆起来的一切。
80年代的尾巴，国家已经放开了经济政策，前两年人人喊打的投机倒把，也成了央视新闻上备受吹捧的个体经营户。
沿海地区的经济贸易全面开花，皮鞋大王、皮带大王、手表大亨，名头层出不穷。
80年代初期让人瞠目结舌的万元户，再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名词，十万元户的报道层出不穷。尽管眼下大部分工人阶级还挣着每个月百元不到的月工资，但如果他们经常关注电视和新闻，就会知道，万元户已经不再罕见。
江州，谭明阳是熟悉的。
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前世在江州打拼了好几十年，分公司都开在这里，谭明阳多少
对于这座城市的历史有些了解。
国营厂改组？首批下岗潮？
对也不对。
谭明阳愁眉紧锁，脑子里却活络的满地跑火车，他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
“小谭，叫你半天了，瞎琢磨什么呢？”
一个声音传了过来，紧接着一只手掌落在了谭明阳的肩膀上。谭明阳强忍住甩掉手掌的冲动，扭过头来，脸上挂上了笑脸。
“李哥，抱歉，抱歉，刚没听到，有事儿您吩咐？”
谭明阳弯着腰，记忆中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这还像点话，刚陈师傅还说呢，不好好上班竟琢磨弯弯绕绕，我可是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赶紧的，别愣着，把这饭盒给烧锅炉的老王送去。”
姓李的小领导板着脸，打着官腔道。
他叫李怀，年纪比谭明阳大三岁，进入国营厂里上班也早两年。换做其他地方尚且还要论资排辈，何况国营厂这种看背景说话的公家场所。
再加上李怀是国营厂某个副职领导的小舅子，谭明阳这种勉强混了个跟车学徒的闲人，更是只能瞻仰人家的主儿，再多的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嘞，李哥说话，我哪有不照办的理？”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李哥，咱们单位的人头我都熟，锅
炉房的几个老哥哥我都认识，可老王头是哪个？才调过来的？您的关系谁不知道，给弟弟开开眼，别得罪了哪尊神。”谭明阳愣了愣神，眼珠子一转，就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这个李怀，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按照他平常眼高于顶的表现，锅炉房的这些人，哪里会理会？这件事情很不寻常。
顺势谭阳明就摸了摸兜，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红梅递了过去。
这是原来这小子送礼剩下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个月的工资才百十块，就这么一盒红梅烟都要一块多。
怪不得柳晴横眉怒眼，跟他撒泼打滚呢。
“嘿，你小子眼界看涨啊，这烟不错，挺会来事儿啊。行啊，趁着没事儿，李哥就跟你说道说道。”李怀眯着眼，借着谭明阳适时递过来的火柴点燃香烟，美滋滋的吸上一口，仿佛有种坐上了国营厂主任的飘飘然。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谭明阳这小子这么会来事儿？
“也就是你，李哥才愿意跟你多说两句。你看旁人我搭不搭理他，老王头这人啊，是前几天从地面上拔起来的。”
“咱们国营厂有多难进，这个你肯定知道，不过这老王头不一样。他能进咱们国营厂可不是因为其他什
么原因，也不是厂里有什么后台。他啊……”
李怀卖了个关子，谭明阳适时递出了求知欲爆棚的求知脸，李怀这才心满意足的抽了口烟，压着嗓子，低声道。
“他啊……是老右。”
“老右？！”
谭明阳愣了一下，几乎惊叫出来。
他当然知道老右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历史大事件，不过正常被错划的老右大多不都在80年代初期就平反了，没想到这都快九十年代初了，还能听到这个词儿。
等等，老右，烧锅炉？
“李哥，你给透个底，老王头是不是叫王国栋？”
谭明阳压着眼睑，低声道。
“你认识？对，我记得就是叫这个名字，咋的，你认识？嘿，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小谭，可别怪当哥哥的没提醒你，他以前可是老右，你可别瞎套近乎。”李怀话音儿刚落，谭明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拎着饭盒扭头就跑。
他总算想起了自己到底错漏了什么。
娘的。
这是在自己隔壁安了一尊大神啊。
90年代大名鼎鼎的锅炉书记。
拯救国营厂，开辟新商路，被誉为影响中国的十大年度人物，一直是众人议论的焦点，这样的大拿谭明阳怎么能忘？
只是现在这节
骨眼恐怕谁人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在厂里默默无闻烧锅炉，被打上了‘老右’标签的老汉，竟然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就空降成了国营厂的厂长。
然后以霹雳手段，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创外汇，展业绩，屡闯新高，生生把濒临破产的国营厂救了回来，一度上了央视的头版。
后来中央下来采访，把这位锅炉书记设立成了正面的英雄典型，成了众人口中大名鼎鼎的锅炉书记。
那时候，也不知道多少人悔青了肠子。
他们后悔没和这位‘老右’套套近乎，就算结个善缘也好，起码不会成为锅炉书记改革大刀下的第一批下岗人员。
这是妥妥的金大腿啊。
创业初期，谭明阳就很喜欢读老一辈的励志故事，如锅炉书记这样力挽狂澜于大厦将倾的英雄角色，更是谭明阳的偶像，他如何能不知道？
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锅炉书记竟然就在自己的隔壁。
谭明阳拍着屁股跑的屁颠屁颠的。
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在想，看来这个李怀不简单，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自己是依靠超前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才知道这位书记的发展，李怀是因为什么呢？这里面，肯定还有隐藏更深的，自己没有了解的情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