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色的锦帐直垂到地面上，黄铜铸成的象形香炉立在床榻三尺远的位置上，平口的炉壁上镶嵌着一对鎏金的圆环，平口顶上罩着一块弧形的绞丝网盖子，香炉里正燃着袅袅升起的安息香。
我其实已经醒过来一会了，睁眼看见的就是水红色的帐顶，上面绣着喜鹊登枝图，两只憨态可掬的白肚喜鹊互相挨着彼此，落在一根生出嫩树芽的枝头上，两只喜鹊的头往一块挤一瞧就是公母两只鹣鲽情深。
屋子里静悄悄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
我死死的攥着自己的手，手上的指甲都被硬生生的折断了两根，手背被划出几道血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室内，锦帐内的薄纱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只留下幽幽的光晕闪进床榻内。
我的嗓子好端端的，但是就是发不出一下声音，像是有万斤重的石头砸在我的心口窝上，震碎了我的一颗心，连带着这个躯壳也碎的七七八八，徒留了一口气做一幅行尸走肉。
眼泪却不听我使唤的不住的往下流，顺着眼角淌进嘴里，淌到水红色的锦面床被上。进到嘴里的眼泪又滴到舌尖上，那味道是苦的，苦的我喉咙里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脸上的湿意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流泪，他的话说的那样绝情，往日的千好万好情深意浓通通一刀斩断，连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也不在乎骨肉情深，一并可以打包送人。
门被在外被推开，光影波动下一个黑影走到床前，我的眼里乘着满满当当的泪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也没有兴趣看，左右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对我又有什么差别呢。
黑影扯过一个绣墩坐下，从水盂里拧出一条毛巾，温温热热的毛巾折成四方形状，他捏着毛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给我擦脸，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会弄疼我。
我努力的眨了几下眼睛，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明起来，斜眼看了一下黑影，喉咙里冷冷的挤出一个字：“滚。”
一束光线正好打在黑影的脸上，一双伶俐的猫眼微微的皱了一下，但还是执拗的继续手里的动作。我猛的伸手挡住他落下来的手，断了茬的指甲划破了他细嫩的皮肤，他混不在意的抓起我的手，仔细检察我手背上的伤痕。
“我不想见到你，我要回家！”我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他用毛巾清理我手背上的伤痕，边擦边心疼的对着伤口吹气，看着并没有用力抓住我但是我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手。
“你听没听见我要回家！”荒芜的心里烧起一把火，恨不得把眼前的诸怀烧的干干净净，阴九烛可恨，诸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没有他横插一脚我的生活应该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诸怀却对我的语气一点也不着恼，他把粘着血迹的毛巾扔进水盂里摆了摆，气定神闲的泰然模样让我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他随意的把粘着水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挪着绣墩坐在铜炉旁，在地上捡起一根细长的铜勺，掀开绞丝网，把铜勺伸进去捅了捅里面的火苗。边动着手里的铜勺边不急不缓的跟我话家常：“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生身母亲是黑苗的月姑了，也该已经知道了我父亲是上一任的东岳大帝少海帝君，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我一言不发翻身，留给他一个后背，又拽过齐肩的被子蒙过头顶。
他没有受我的动作的影响，继续往下说：“这个故事其实俗套的很，就是一个贪恋人间酒色财气的男神仙经常背着自己老婆出去偷腥的故事。少海和弥纶确实夫妻感情很好，弥纶生儿子金虹的时候正赶上她的劫数到了，一道天雷降下来，劈中了刚从弥纶肚子里出来的金虹，金虹还没来得及哭一声便立刻便归于浑沌死了。但是弥纶舍不得这个儿子，她渡了自己一半的修为给金虹续命，硬生生的把死了的金虹救活了，但是偷来的寿数终归是虚的，天道自有定数，逆天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个代价就是金虹生而不全，他缺了半幅心肠，每月都要受一次缺心少肠的蚀骨之痛。少海和弥纶对这个儿子疼爱有加，为了他寻遍天上地下的奇珍异宝仙草灵药，终于得到了一个补全心肠的偏方，那个方子便是日日喂给金虹一碗血，这血必须取自自己的血亲。到了为儿子割肉放血的时候了，少海和弥纶这对恩爱夫妻倒是如出一辙的默契，谁都不先开头都等着对方先表态，要知道对于上古神诋而言损了修为可以慢慢修炼，损了仙骨神体是有可能形神俱灭的。”
我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诸怀眼波动了一下，照旧不急不缓的讲：“少海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个儿子，虽然与金虹同母异父但好歹算是血亲，聊胜于无，真好可以拿来应应急。他的那个私生子就是我，当初少海和月姑在青龙乡相遇，少海骗她说自己是刚飞升大罗界的金仙，功德还不圆满所以下凡普度众生。月姑知道自己的月神和巫后的女儿，身世与凡人不同，她生的貌美百年不遇自然心气也高，苗疆里的男人都没法入她的眼。少海气度非凡又是大罗金仙，很快没尝过情爱的月姑就对少海情深难移。她背着少海偷偷服下了苗疆生子的草药，想用肚子里的孩子逼少海留在凡间和她厮守一生。她太傻了，一个男人可以找千千万万的女人生孩子，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不过就是附赠品而已，唯有他心头上的女人为他生的孩子才是他的眼珠子。对少海来说我就是附赠品，金虹就是他的眼珠子。”
听到诸怀最后的这句话，我忍不住哆嗦了下身体，把肚子蜷缩起来手捂着小腹的位置，双唇咬的渗出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