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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梅雪映·金殿寒

刺骨的冷意,混合着淡淡血腥与经年累月的书墨沉郁气息,如无形的纱障层层垂落。齐盛小税枉 追罪鑫彰节雨势稍霁,只余檐角滴水声声不绝,敲打着殿外青石,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殿内,高耸的雕花隔扇被推开半扇,外面湿冷的、带着泥土与枯萎草木气息的风涌入,努力冲刷着室内的粘稠与沉滞,却带不走那浸入骨髓的寒凉。

沈惊澜躺在靠近窗边的暖榻上,身上盖着一条厚重的银狐皮褥子,只露出紧闭双眼、血色褪尽的苍白面容。一头乌发散了,铺在鸦青色的蜀锦枕上,发间那枚冰冷刺骨的翡翠玉簪早已被取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簪头那点明黄的翡心在幽暗中沉寂,映不出半分光彩。她似是深陷昏迷,唯有眉心几道细痕,泄露着梦中也不得安宁的沉痛挣扎。一只放在被外、用洁净细白布仔细包裹了手腕的手,指尖依旧保持着微微蜷曲的状态,像是抓着某种早已消失的虚空。

屋子角落里添了铜兽炭炉,温着的炭火驱不散深秋的料峭寒意,反给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寂静添了一分无端的空旷。两名低眉敛目的宫装侍女垂手侍立角落的阴影里,纹丝不动,如同钉在那里的玉人,只偶尔抬眼,那目光扫过榻上沉睡的人时,带着一种难言的审慎与沉默。

殿门无声滑开一道更宽的缝隙。

没有雷霆风雨,没有血腥惨嚎。一道颀长清峻的身影裹着廊下残余的湿气迈入。他穿一件极为素净的靛青色圆领夹棉常袍,袍服料子看着寻常,细究之下纹理却蕴着沉水暗光,走动间绝无丝缕声响。袍领处严整地翻着一截颜色更深的灰鼠皮风领,衬托得那张清癯的脸庞愈发沉静端凝,如同霜雪浸染过的古玉。

来人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萧韫。

他并未看那榻上之人一眼,目光如同落雪般轻盈扫过殿内。?c¢q·w_a?n′j′i^a¨.!c\o`m-两名侍女无声地福下身,更深地埋首于阴影之中。他略一颔首,脚步径直走向暖阁深处。

那里,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旁,一道穿着胭脂红云纹妆花缎面宫装的身影正倚窗而立。长公主微微侧首,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苍青透亮的一方庭院角落。那里有几棵西府海棠,盛放之期已过,凋零大半,唯有一株瘦梅虬枝盘结,零星的花苞在寒凉的湿气里瑟缩着,倔强地透出几点即将绽放的冷白,被乌沉沉的天光衬得分外孤清。

“这盆炭火还不够暖,去搬我那尊八宝铜鎏金暖手炉来。”长公主并未回头,清泠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沙哑,吩咐的是垂手侍立门边的另一名心腹女官。

摄政王萧韫已走到近前,目光在那株萧瑟梅树上略一停留,又落回长公主身上。

“你这殿里的梅,今年开得倒是早,可惜寒气侵骨,怕是难撑过这几场冷雨。”他开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越平和,听不出情绪,话语间的意味却似穿透冰面落入深湖。他抬手拂了拂袍袖上沾染的、近乎看不见的细微浮尘,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从容。

长公主终于转过头。她面上敷着极淡的脂粉,却掩不住眼下淡淡的青影,唇色亦是浅淡,似被这深秋寒气压去了所有颜色。唯有一双眸子,依旧如同浸在寒泉中的墨玉,深不见底,此刻却平静无波地迎上摄政王清冷的目光。

“寒梅抱雪,自有孤韵。”她淡淡道,语气是一贯的清冷,如同殿外残留的寒意,“风雨摧折了旁的,未必伤得了它的筋骨。倒是外面……”她话锋微转,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暖阁入口方向,“那点糟污气,闹腾了大半宿,终究是散了。”声音微冷,仿佛在评价一场扰人清梦的风雨,也像是将昨夜那场血腥惊魂真正彻底扫入尘埃。~e~z?k/s,w·.?n~e^t*

摄政王唇角微微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如同霜花印过薄冰。“散了便好。”他亦不深问,踱步至窗旁圈椅边坐下,动作娴雅舒缓。侍立于侧的女官已无声呈上一盏新烹的茶汤,白瓷薄胎茶盅温润,茶汤澄澈黄亮,一股清冽微涩的冷香随水汽蒸腾开来,并非名贵品种,只是寻常雨前龙井,却香气独蕴,恰好驱散这殿内残余的粘滞浊气。

修长如玉的手指搭上茶盅细白的托碟边缘,指尖并不去碰那滚热的茶壁,只感受着瓷胎温润的热度。他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漾开的涟漪,似是随口一说:“京兆府递上的陈条我已看过。那孩子…额角伤得不轻,如今人在外间耳房暖阁里昏睡着,随行太医施了针,用了安神的药剂,只道心神受创太剧,怕是要将养许久,才能缓过些神。”他语气平淡,如同在描述一件宫中常见的、被顽劣猫儿抓花了脸的物件儿。

长公主闻言,并未再看向那扇通往“糟污”来源的门扉,只是抬手,指尖隔着冰凉的丝绸衣袖,缓缓抚过窗框边缘一块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旧漆剥落之痕。指腹下的木料光滑坚韧,却又暗藏岁月磋磨的沟壑。

“既活着,便静养罢。”她眼中未见波澜,声音如同殿外青石板上滴落的冷水,“既是沈家的骨血…日后寻个清静点的去处,打发远些。免得见了,徒惹人心烦。”一句关乎一个孩童命运的言语,轻飘飘如同拂落梅蕊上的尘埃。

“嗯。”摄政王轻应一声,端起茶盅,轻轻吹开浮沫啜饮一小口。茶水微温。“沈家那边……”他放下茶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壁,仿佛在斟酌词句,“沈相递了告病的折子,言辞恳切,道是沉疴旧疾纠缠,无力操持朝务,欲闭门静养旬月,托人将折子直接递到了乾元殿我的案头。”他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窗外那株寒梅,“沈氏一门清流……几代忠悃,如今……”后面的话隐去,只余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落叶坠尘的叹息。

殿内的静默似乎更深了一层。

檐角的水滴声清晰如磬。炭盆里红箩炭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药香、清茶冷香、殿内残余的甜腻熏香、以及窗外透入的清冽草木气息、冰冷的湿气……复杂地交织盘绕。

长公主的目光从梅枝上那几点寒白挪开,重新落回萧韫清俊的侧脸,眼神中那份沉如古潭的幽深里,似乎有某些东西在缓缓沉浮。

“清流?”她唇角弯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层裂开一线缝隙,既无温度也无笑意,“世道浑浊,几人真能孑然?沈相此举……倒也算得上识趣。”顿了顿,她的视线仿佛穿透重重殿阁高墙,落到了遥远虚无处,“至于那孩子……骨头倒没伤着根本。只是这颗心……”她语气陡然转冷,冰寒彻骨,“沾染上那些腌臜的血腥气、被逼着撞见了至亲断手嚎哭……往后还能长出什么清正仁和的苗子?送走时,不必惊扰她。”

最后一言落下,空气仿佛又被无形的冰层冻结了几分。

一直静静躺在榻上的沈惊澜,似乎被这凝结的冰冷刺痛。那覆在眼前的长睫,如同被寒风吹动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的唇瓣似乎也在无声地翕张,像是想从这深沉的梦魇冰湖中挣脱呼吸一口活气。包裹着伤腕的细布边缘,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血痕正在缓缓地、执着地渗出来,无声地浸染着洁净的白,如同冰层下顽固透出的暗色珊瑚。

恰在此时。

暖阁深处通往东侧耳房的帷幔被人极轻地拨开一条缝隙。一名穿着淡青色医女服、眉眼低垂、身姿柔顺如柳的年轻医女,端着一个小小的、温热的紫铜手炉,脚步放得极轻,一步步挪了进来。

她的动作十分小心谨慎,几乎是贴着墙角的阴影在移动,仿佛唯恐惊扰了此间凝结的气息。那精致的小手炉里填着细细的白银霜炭,热气透过镂空缠枝莲纹的炉盖缝隙,在幽暗的光线下勾勒出几缕极淡的、温润的热气轨迹。炉体表面光滑圆润,显然时时被人细心擦拭把玩。

她挪到暖榻边,没有看榻上的沈惊澜,先是极轻地朝角落那两位纹丝不动的宫装侍女点了点头,算是无声的招呼。然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温热的手炉放在榻旁一方低矮的小檀木杌子上,离榻上那只垂落在外、缠着白布的手掌尚有半尺之距。放稳了,她又伸出冻得有些泛白的指尖,极轻微地碰了碰手炉边缘,似乎在确定热度是否适宜,动作间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温柔细腻。

然而,就在她轻轻拨动紫铜炉盖边缘一个小孔位置,使其更好地透出暖意时,那一直倚窗而立的胭红身影目光,如同滑过冰面的锐器,无声地刺了过来!

那目光极冷!带着穿透骨髓的洞察!

医女如遭雷殛!身体猛地一颤!手指僵硬地从炉盖上缩回!慌慌张张地垂下眼帘,将头埋得更低,身子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细弱起来。她不敢再动那手炉,也不敢看窗边的人,像被冻结在原地的一根柔弱蒲草。

摄政王萧韫将一切收在眼底。他端起已有些温凉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水滑入喉间,带来一丝微涩的回甘。他放下茶盏,白瓷杯托落在木质几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嗒”。

空气重新凝结。

唯有窗外那株孤伶伶的西府海棠残枝上,一片早已枯黄边缘卷曲的叶子,终于不堪湿寒的沉重,“簌”地一声,坠落枝头,打着旋儿,无声地跌入庭前一汪倒映着阴郁天空的冰冷积水里。涟漪扩散、消失。池面归于死寂,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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