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
上次的对话戛然而止，停在一个尴尬的地方，无忧不知说什么，相凝也不再盘问，几日过去，二人除了吃什么喝什么，竟心照不宣没有聊天。
无忧感觉相凝越靠近赤炎，越不愿意与她说起李守正的是非。她本是好意提醒，可觉得总是提醒相凝你未来的丈夫不是个好人，或我不喜欢他，我与他有过节，确实会遭人烦。毕竟于相凝而言，在北朝是没有亲人的，她将一切寄托于未来，自己确实不应该多嘴。
行至漠北，遥遥望见赤炎的城墙，无忧总会想起那日百里飞河血肉飞溅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胸口，擡头一看，竟看见一位熟人。
李守正，他亲自出来接相凝了，真是没想到。
开了城门，大队人马就沿着大路直通皇城，李守正下城墙，骑马到无忧身边问：“没想到你也来了。李无垠舍得让你过来？”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儿，老皇帝舍得让你过来？”虽说老皇帝还没死，可如今李守正已经管理朝政，位同新皇，只是还没正式进行登基大典。皇上亲自出城迎接，真是大礼。
“你还是这样，从来都与我话不投机。”
“你也没变。”无忧回敬。“毕竟当初一见面就要杀我。”
“这么多年你还没忘。”
“为了陷害我不惜杀死自己的妾室，无忧实不敢忘。”
“不忘最好。我真怕你忘了。”李守正满嘴荤话，一点皇上样子都没有。无忧觉得他莫名奇妙，回怼：“被我记得可不是什么好事，没准我日日咒你。”
“荣幸之至。”
你有病吧？无忧本想气一气他，却因这四字吃瘪，狠狠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可李守正的话却多的停不下来，无忧原来只觉得他心机深沈，有什么心思都藏着掖着，如今头一次见他这么能说，烦得要死。
自相凝要嫁给李守正，无忧总会想到多年前那份卷宗。可卷宗上的一切都基于自己的猜测，当年她对他憎恶万分，恨极了他。所以她一直没将这件事同相凝说，一方面，相凝不能接受李守正不是个好人。自己同她说李守正的好处，她便痴痴听着，说坏处，便尬笑着打岔。另一方面，是她作为一个局中人，对恶魔的改观。只是不知道这改观是回归正道还是误入歧途。
她还是忍不住想问问这位当事人，毕竟李守正不是个愿意美化自己成神的人。
“你可有凌虐女子的爱好？”
越接触这个人，越是觉得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有种十分看不起他人的阎王气质，简直和李嘉仪一模一样。他们这样的人把自己当成高等生物，觉得别人都不配，若是有什么不顺心杀了便是，好像也不至于背地里虐待。
后来她知道李守正和百里飞河在一块是为了刺探北朝军报，跟情爱一事根本无关，所以此事藏在心中，十分好奇。
“你在说什么鬼话？本王为何要凌虐女子？”
“宋宣娘的案卷上写着生前被人凌虐过。”
“宋宣娘是谁？”李守正一脸好奇。
无忧看他一脸懵逼，不像装的，又问：“叶行之当年是用什么威胁你才救了我？”
“我姐姐当初在摘花楼接近那些达官显贵，是为了给赤炎传递情报。他和他的人查出了这件事。……你怎么不去问他？”
“…………忘了问了。”他倒是诚实。无忧沈默，若此事为真，那当年凌虐这二人的究竟是谁？
使臣先行去了使馆，李守正借着老皇帝想见相凝一面，非将无忧丶宁王丶相凝连带陪同女使几人带进了皇城。这事儿合不合礼数无忧不清楚，只是想着老皇帝活不久，见一面则少一面，该全了他老人家想看看小辈的心。更何况她也不是个有礼数之人。
宫门打开，几人从正门进去，李守正依然骑马走在无忧身边，无忧为了礼数，只好冲到队伍最前头，所以成了她与李守正走在一起，引着后面一队人马入宫，连宁王都走在这二人后面。
“你该和宁王殿下走在一起，如今我走在前面，又不知道让多少人编排。”无忧打住李守正碎碎念，气恼说道。
“小兔崽子，他也配和我走在一起。”李守正嗤笑。
“您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擡高了自己还是贬低了我。”
李守正看着她，依旧笑着说：“你如今骂人可委婉多了，比多行不义必自毙听的顺耳。”说到此处，李守正又说：“我能有今天，定然是多行义事，感动了上天。你觉得呢？”
“也可能是老天瞎了眼吧。”无忧见他不生气，越发放肆了。
“是你瞎了眼。”李守正突然收起笑容。
“什么？”
“是你瞎了眼，非要跟李无垠搅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无忧甚至有些恍惚，看看如今的自己，觉得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可她不想遂李守正的愿，依旧反驳道：“李无垠……毕竟是个皇帝。说到做人，你们两半斤八两，说到做皇帝，他比你强。”
“那是你没见过我做皇帝，若你在李无垠那儿混不下去了，随时到赤炎来，我赐你封候拜将。”
“你姐姐有句话说的好。”提到百里飞河，无忧见李守正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态度，眸色暗下来。
“她说了什么？”
“她说百姓可以叛国，但皇室不能。”
“可你不是皇室。”
“可我位极人臣，我不会背叛我的国家，所以我也不会背叛李无垠。”
“那如果李无垠要立你身后这位当皇帝呢？你是背叛叶行之，还是背叛李无垠？”李守正突然问到无忧内心最想逃避的问题，她有些惊讶，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这个人不愧是李无垠的亲弟弟，确实对局势了如指掌。
见无忧不回答，李守正似乎找到了乐趣般，一个劲问她究竟是要背叛李无垠还是背叛叶行之。无忧忙指了指前面说：“到了。”几人在老皇帝居所外面下马。
李守正借机找到空隙，凑在无忧耳边说：“背叛一个是背叛，背叛两个也是背叛，你不如就将他们都得罪了，来我这儿也是一样的。李无垠赏你什么，我赏你千百倍。”
无忧正要回话，后面相凝走了上来，挽着她的手问：“姐姐在说什么？”
“到了，先进去吧。里面那位是老皇帝，你愿意讨他开心便说几句话，不愿意就让他看看你。”
相凝点点头，目光早已探到李守正那里去。李守正看着她的脸，有一瞬间晃神，随后收起目光，拍了拍无忧的肩膀道：“进去吧。”就走在二人前面。无忧见相凝挽着她的手松开，跟着李守正走了进去，向后朝宁王作揖道：“宁王殿下先请吧。”
宁王被忽略了一路，此刻颇有些孩子气说：“果然还是大人记挂我。”说罢头也不回就进了殿中。
怎么没人记挂我呢？无忧盯着这三人背影，默默想，真是和谐的一家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欺负。
进了殿中，侍从散开，榻上躺着一白发老人，已至垂暮，风烛残年，像一块朽木被人摆放在那里。李守正上前跪下，握住老皇帝的手，轻轻在他耳边唤了声“舅舅”，老皇帝睁开眼睛，看见来人后脸上溢出笑意，手反握住他，沙哑着开口：“正儿，来了。”
“这位就是公主。”李守正说话时并未有什么其他的动作，相凝只好自己走上前去，跪在二人面前，也不知道该开口唤什么，听李守正叫舅舅，于是跟着叫了声“舅舅”，无忧眼看着李守正的脸阴了下来，忙咳嗽一声，低头喊了声“皇上”，相凝也聪明，立刻改口叫“皇上”。
“无妨，叫舅舅也是一样的。”老皇帝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却拉着相凝一刻不放，似有千言万语要聊，无忧在一旁站着也无用，便和宁王一同退了下去。
“赤炎这边的建筑与我北朝确实大不相同。”二人站在院中，四处环视，都打着一样的鬼主意，恨不得偷偷将地形图画下来。彼此相视一笑，心思露的清清楚楚，无忧笑问：“宁王该不会是想住在宫里吧？”
“不然你我二人一人画一边？”宁王打趣。
“谁跟你在这儿画图，我出宫有正事。”
“有什么事？”背后传来声音，无忧回过头去问：“相凝呢？”
“我让她再陪陪舅舅。”李守正回答。
“天色已晚，我们要出宫了。”无忧催促。
“住在宫里也是一样的。”
“对啊，住在宫里也是一样的。”宁王接话。
这孩子不会真的想画地形图吧？无忧看这二人一眼，摆了摆手：“我出宫当真有事，要住你住下吧，我要带相凝走了。”
“怎么？李无垠还给你安排了另外的事情？不会是探听我赤炎机密吧？”
“我只是去见一个故人。”说起故人，无忧心想，确实和你赤炎机密有关。
“你在赤炎还有故人？”二人异口同声。
无忧不想惹出祸端，只好说：“我想去趟长公主府，看看你姐姐。”她看百里飞河确实没来由，可如今只能想得出这样拙劣的借口。
李守正听见长公主府几字，沈思片刻点了点头，从腰间取出一把钥匙，说：“府门已锁，你拿着这把钥匙去吧，定安公主我会让鸿儿送回去。”
无忧点了点头，收好钥匙，快步出宫去。难得李守正没有怀疑，其实也怪她太心急了，没注意身边有没有人，就将话递给了宁王，如今真的是要去见见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