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树影摇晃,水波微荡,远处有几颗熟透了的苹果,隐在绿叶中,摇摇欲坠。
那丫头撑着一把木柄油纸伞,扶着无忧,迈着不及十厘米的步子,在园子里闲逛。实在是做作了些。
她牢记着李嘉仪说的,既是局外人,也是局中人,不要惹是生非等话,想问问自己的身份,也不好开口询问。
刚刚这丫头说自己要做太子妃,也不知是哪位太子妃。何况前朝的事情书中也未曾记载。她记得,李无垠当初并不是太子。
就这样做作地走了几分钟,连面前那块地都未走出去。远处又来了一个丫头,说什么老爷夫人传唤,她身边那丫头作了个揖,便随来人走了。
总算是不必再矜持了。
无忧一边思索一边在园子里查看,想先四处寻一寻叶行之。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无忧走过去,见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在打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无忧见状上前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那群孩子见了无忧四散逃开,临走还不忘回头骂一句:“小野种!”
无忧走上前去将那孩子扶起来,发现他身上全是淤青,低头耷脑,楚楚可怜。
她突然想起来太医说,毒药会激发人心底的欲望和恐惧。莫非——
无忧试探着问:“叶行之?”
那孩子擡起头,眼里噙满泪水:“明烟姐姐。”
明烟?这是她的名字么。
无忧帮他擦了擦泪,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叶行之抽抽搭搭:“我是跟无垠哥哥来找明烟姐姐的,可是无垠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出来找他,就被他们堵在了这里,他们说,他们说我没有母亲,是个野种…”
无忧擡手帮他擦了擦眼泪:“没有母亲又不是你的错,以后不要任由他们欺负你,你要学会反抗,知道吗?”
叶行之委屈:“可是他们说,是我克死了我母亲,还害得我父亲不喜欢我。他们是在惩罚我…”
无忧生气:“你母亲是为了保护你而死的,怎么会是被你克死的呢?再说了,他们哪里有资格惩罚你!他们都是坏人,你以后不能再相信他们了。”
叶行之眼中露出疑惑:“可是,他们都是大人,大人也会说谎吗?”
无忧看了看叶行之,站起身来从树上摘下一只苹果:“叶行之,你看这只苹果,它成熟之后就会逐渐腐烂。人也是这样的,越成熟越腐烂,所求太多,欲望太多,就会变得不择手段,然后成了一个烂苹果。”
叶行之又擦了擦眼泪:“那我不要做烂苹果!”
无忧笑了笑,将苹果用手帕擦了擦,掰成两半:“那就把欲望吃掉,让它永远埋在自己的胃里,就再也不会腐烂了。”
叶行之拿起苹果,一口咬下去,无忧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谁要是再欺负你,就把他当成一颗烂苹果踩碎,知道了吗?”
叶行之拿着苹果,点了点头。
无忧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是这般被人欺负。
那时她常常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总是不讨人喜欢。
可是后来长大了她才明白,这世界并不是有是才会有非。
很多时候作为受害者,总是把自己禁锢在枷锁之中,不敢拥有直面这个世界的勇气。甚至不敢承认自己在受到迫害这件事情。
好像将一切罪恶的根源加注在自己身上,就能减轻痛苦。
后来终于离开了地狱一般的世界,可是受到的创伤却永远烙在心底,不会消失。
然后她自己变成了地狱。
最可惜的是,她终于长大了,也明白了。再伸出手,却抱不到曾经的自己。
她将小叶行之抱在臂弯里,真实的让她忘记了梦境。
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明烟!”
无忧回头,心里苦笑一声,自己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新名字。
那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慌慌张张跑过来,问无忧发生了什么。
无忧仔细一瞧,不敢认这人究竟是李无垠,还是没见过的那位太子,因为说他长得像敬王也没什么问题。
倒是小叶行之先扑了过去:“无垠哥哥,他们又欺负我!”
又?你小时候可真惨啊!
无忧起身问:“李无垠,你来这儿做什么?”
之前无忧见到的李无垠总是一副贱嗖嗖的样子,要不然就皱眉批诏书,冷着一张脸。
如今看着这位脸涨得通红的清秀公子哥,真想将他拍下来让李嘉仪寄存回去。
李无垠扭扭捏捏地说:“我,我想来看看你。”
无忧看他一眼,心里想吐。忍了忍:“你能不能正常点?大老爷们扭扭捏捏干嘛呢你。”
李无垠吃惊地看了无忧一眼:“明烟你今日怎么…”
“怎么,跟你想象中不太一样?”
李无垠不是喜欢皇后么,怎么来勾搭嫂子呢?真是离谱。
无忧又说:“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要不要试试?”
李无垠结结巴巴:“试什么?”
无忧一步步逼近他,李无垠涨红着脸往后退去:“明,明烟,你要做什么?”
无忧像个采花大盗般笑着:“无垠哥哥,人家当然是想要你——”
李无垠一个没站稳,从后栽到池塘里。
“当然是想要你摔死。”无忧嗤笑,总算是报了御书房之仇。
无忧牵起叶行之的小手:“走吧小叶。”
小叶行之纠结道:“可是,可是无垠哥哥…”
无忧安慰:“没关系,他自己会爬上来的。”
小叶行之擡头:“真的没事吗?”
无忧浅笑:“真的没事啦,不过——姐姐考考你啊,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小叶行之仰头:“行之知道,我们要去前厅拜会崔大人和崔夫人!”
崔明烟么?好像不曾听过这个名字。而且崔姓,似乎也不是朝堂上哪位同僚。
难道是与太子结亲,被李无垠灭族了?
无忧拉着叶行之走进前厅,将他一把抱上凳子,随即坐在他旁边。厅中并没有什么大人夫人,只有几个丫鬟在一旁倒茶。
过了一会,一个与她这个身体年纪相仿,大约十四五左右的姑娘走了进来,一见她就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嫌弃声,坐在她对面说:“崔明烟,都要嫁给太子了,怎么还想着勾引三皇子呢?真不要脸。”
无忧看着小叶行之问:“她是谁?”
那姑娘拍了下桌子:“你有病吧崔明烟,假装不认识我?”
叶行之:“明烟姐姐,这是你姐姐呀。”
无忧挑了挑眉:“哦,原来是我姐姐啊,我都不知道我这样的端庄淑女,名门闺秀还能有一个泼妇姐姐。”
对面那姑娘气的站起来:“崔明烟你说什么?是你勾引别人夫君在先,你还有理了?”
无忧看她几眼,和皇后小时候还颇有些相似。莫非李无垠就是什么三殿下,她就是皇后?
这皇后小时候着实有点野啊。
无忧盘问道:“你和李无垠已经结婚了?”
那姑娘有些泄气:“是还未结婚,但是,但是无垠哥哥今日定然是来同我商量婚期的!”
无忧:“……”原来你也未必是皇后啊。
无忧心想,看着也不像,皇后才不是这么喜形于色的人。
过了一会,崔大人和崔夫人来了,无忧学着样子向二人行礼,便都坐了下来。
崔大人先开口:“明柔明烟,今日叫你们来就是来商量你二人的婚事的。”
崔夫人:“此前陛下原本定的明烟嫁于太子殿下,可谁料…”
崔大人接话:“谁料太子酒后失德,竟做出那种事情!如今怕是不行了。陛下感念崔氏一族乃名门世家,所以决定更改婚事,让明烟与三殿下成婚。”
无忧和崔明柔异口同声:“什么?”
无忧心想,难道我才是皇后?
崔大人走过来握住无忧的手:“明烟,我知道你心悦太子,可如今,太子失势再难挽回。你自幼才华出众,容貌清丽,是母仪天下之像,绝不可一时意气误了终生啊!”
一旁的崔明柔冲了过来一把推开无忧:“父亲,母亲,你们不是说让我嫁给三殿下吗?是我要嫁给三殿下啊!怎么会变成崔明烟,为什么会变成崔明烟!”
崔大人一把推开崔明柔:“胡闹,就你这样的人才品行,如何和你妹妹相比?还妄图嫁给三殿下,你给我回屋闭门思过去!”
崔明柔眼泪从脸上不停滑落:“利用,都是利用。押宝的时候想着我,有好处的时候都是崔明烟的!为什么?我也是你们的女儿,我可是你们的长女啊!为什么定好的亲事,转手就变成了崔明烟的!”
崔大人生气:“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上赶着要嫁人,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再看看你妹妹,为了崔氏一族,不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如今却能荣辱不惊,接受家族安排。你怎么就不能跟你妹妹学一学呢?”
无忧在一旁站着只能看戏,丝毫融入不进去。毕竟不是她荣辱不惊,是她压根不认识太子啊!
这时崔明柔突然拉着她说:“崔明烟,你真的喜欢太子吗?当初爹爹想让我嫁给太子,你就借着宴席在东宫弹琴跳舞,出尽风头,惹得太子魂都被你牵了去,三五日下不了床。后来,我爱上三殿下,也就不在意你嫁不嫁太子了,可你呢,都有了太子,又去勾引三殿下…”
崔明柔话还没说完,崔大人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真是放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女儿?竟然编排自己的亲妹妹,妒忌自己的亲妹妹!你给我滚!”
崔明柔狠狠瞪了无忧一眼,捂着脸跑了出去。
无忧此刻非常懵,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只是她现在定然是皇后没跑了。
但这些对她都毫无意义啊,她究竟要在这里做什么,又如何唤醒叶行之呢?
崔大人一个劲握着无忧的手:“今日三殿下也来了,说想见见你,女儿,爹相信你定然能应对得体。”
无忧出了一阵冷汗,想起自己刚做了什么,默默地想:你可能相信错了。
不过这是梦啊。白无忧默念,清醒一点,不可被别人带着走了。叶行之,最重要的是叶行之。
她说了声“好”,崔大人和崔夫人便一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