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章
拍摄场地的演员安置在别墅里,每人一间,江淮雨和杜邱分别入住了一楼和二楼楼梯口的房间。
夜里,窗外的虫鸣咕咕作响,幽蓝色的夜幕下闪烁着紫色的萤火,那是从火山口喷发出的岩浆,流经紫色矿石缝隙,汇聚成的银河般的脉络,无名岛的天际,因此变得更加瑰丽奇幻。
聊天时,邹珂告诉江淮雨,那座火山之前是死火山,后来人为凿开地下隔挡的岩板,才把岩浆引了出来。
既然火山是真的,那柏星言站在火山岩上,把手脚捆敷的男人推下去,可能也是真的。
门口的锁发出按密码的声音,江淮雨本来趴在窗台极好的位置看星星,听见有人开门,吓得整个夜晚的美好心情都不覆存在了。
她穿过卧室,跑到客厅,看见柏星言侧身锁门,白天穿的衬衣上落满了粉尘和灰烬,外套搭在胳膊上,肩膀塌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神色。
“星言?”江淮雨吃惊地望着柏星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像极了真去火山岩上杀了人。
柏星言没有反应,顺手把外套架在桃木架上,转过来,猛然发现客厅里还立着另一个人。
“淮雨……”柏星言鼻息轻颤,把手掩在身后,脸上擦着灰色的火山岩粉,两只眼睛疲倦而空洞,深的望不见心底的秘密。
柏星言半慢拍的反应,迟钝的动作,突兀地喊着她的名字,这一切都让江淮雨深深怀疑,这座岛是一座借着拍戏名义,而干着真正猎杀活动的岛屿。
江淮雨冲上去,把柏星言拥进怀里。
“淮雨,你什么时候来的?”柏星言的声音闪烁着,眼睛不停地眨动,两双手放在江淮雨肩膀,是悬空状态,手背手心有灼伤的痕迹。
他耳朵听到的全是嗡鸣声,左耳之前失聪,右耳听力也极速衰退,到现在,他只能听见一尺范围以内的声音。
江淮雨眼眶浸湿,声音哽咽着:“我今天是在做梦吗?”
柏星言侧过脸,“你今天做梦了?”
江淮雨:“我看见你杀人了。”
柏星言舌苔泛起一阵苦涩,嘴唇微张,眼睛里涌出一层蒙蒙的水雾。
江淮雨:“我看见你站在火山口,把人从岩石上推下去,跌进红色的岩浆之中,被熊熊烈火燃烧,化为灰烬。”
柏星言眼皮跳了一下,舔着嘴唇,“那是座死火山,是现场布的道路,所有人都在拍戏。”
柏星言从嘴唇上抿到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像人肉烧焦和岩石灰粉的味道,他蠕动着喉结,把嘴里奇怪的丶令人作呕的味道吞下去,像生吞了一块肉。
江淮雨泪水夺眶而出,她今天和邹珂聊的时候就已经感应到一些不可脱口的秘密,邹珂反覆催喊导演,但几个小时都过去了,导演仍没有出面。
“星言,你见魏导了吗?”江淮雨声音颤栗。
柏星言不停地舔嘴唇,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力地克制呼之欲出的愤怒和仇怨,他手下的所有人都被那帮运矿的“青手帮”赶到境外了,不愿离开的,就被送进“凤凰馆”取皮,活体取皮,制成手办或供给需要整容的人。
“星言……”江淮雨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你是不是把魏导杀了……”
“你知道吗?”柏星言看向玻璃外的幽蓝色星空,远在天际的位置,漂泊着紫色的雾霭,被石矿上的灯照映着,“我刚为朱少东丶j005丶j007,还有刘慕……报仇了……”
江淮雨点了点头,两滴眼泪沿着惨白的脸落下来,滴在柏星言衣服上,又从他肩头滚落。
柏星言像卸下重担,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刚摆脱了一切控制,去掉了大脑里的‘脑匙’,我获得宁静了……”
江淮雨牵住柏星言的手,握着他冰凉的掌心,“我刚在窗台上看见‘极光’了,你要不要看?”
柏星言轻笑着,眼神透出心疼,“你瘦了……”
“我最近减肥过度。”江淮雨拉着柏星言,向阳台走去,“我以后不减肥了,我要开始好好吃饭,把之前饿着的全部补回来。”
柏星言低头看着江淮雨拽着自己那只布满烟灰的手,什么也没说。
两人穿过客厅和卧室,走到窗台上,江淮雨伸手指着天边的紫色雾霭,“看,像不像极光。”
柏星言一双深眸藏进幽蓝色和紫色交映的光里,江淮雨指的那片雾霭,是火山喷发后腾起的水汽。
柏星言:“这座岛本来是填出来的,后来鱼群汇集,在周围片区产卵,岛上的工人才发现海底有座直通而上的火山,因为海底深度达三千米,岩浆涌出,把海水滚沸成温流层,每年春秋,会有很多鱼游来这里产卵。”
江淮雨:“我今天和管家说,我要一间能眺望火山的房间,她把我领到这里,没想到是你住的房间。”
“房间很乱,我还没收拾。”
“不乱,除了照……片散落一地,其他地方都很整洁”
“你看到了?那些灰白色的照片?”
江淮雨敷衍道:“我就随手把它们聚到一起,扔进废纸篓了,也没太注意。”
江淮雨只记得照片很薄,很容易弯折,像从打印机用a4纸印出来的,里面有魏导和傅荣的照片,都是黑白色的。
其他的,江淮雨没留意。
但魏导的死讯,似乎和黑白照有关,类似某种暗杀计划一样。
江淮雨只知道柏星言陷入某种财务泥泞,身体和心灵一起坠落,落尽泯灭的黑域里。
而她自己,终日靠药物维系身体健康,如果不能保持全年无休止的工作量,她很快会买不起那些药物。
柏星言:“那些人,在写一些私人剧本,在真实世界玩模拟游戏,他们在用文字玩弄人心。”
江淮雨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思。
“你之前玩剧本杀的时候,有没有留意过《消失的灵魂》,那个十人本,里面提到十个角色?”
江淮雨有留意过,甚至有认真比对过,但那个十人本里的人物经历和现实生活中的相似,却不相同。
柏星言:“那个本子的时间线是十年,现在加快了,你妈妈何旖涟是不是离开纽约那座圣堂公寓了?”
江淮雨:“你怎么知道?她……已经入狱了……”
柏星言:“那个剧本里写的阿珍,对应的是你妈妈何旖涟,阿强,对应我爸柏世纪,昨天夜里,圣堂起火了,一个叫凯文的小男孩跑到雕塑后边,用点燃的蜡烛看石刻上的铭文,不小心引燃了纽约整座圣堂……”
江淮雨:“什么?凯文一直待在福利院,怎么会跑到圣堂去?”
柏星言:“魏导私下撰写了一本《灵魂涅盘》,刘慕无意间在会客厅里翻看,第二天,他就在片场客串角色时坠海身亡。”
江淮雨:“你怀疑是魏导杀了刘慕?”
柏星言到床头柜抽屉取出那本《灵魂涅盘》,翻到书签夹着的那页。
“10月15日夜,大火燃烬了邪恶的欲望,洗劫世间的丑恶,圣堂在缭绕烟火中落幕,由一个心无杂念丶怀着赤诚之心的顽童结束这场大梦,唤醒沈睡中麻木的众生……”
柏星言又翻了一页。
“10月16日,在一座籍籍无名的岛上,一位极具掌控欲望的天才导演,在结束人生最后一篇电影拍摄后,因偏执囚禁了自己的理性,投入无边无际的狂想中,将自己压入感性的火海,成为热带海洋里一盏白骨,扰动了迁徙的鱼群。”
江淮雨注意到,这些文字都是手写体,而且是用铅笔书写的。
柏星言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番外:坠亡的秘书:圣堂的焰火撩拨着未亡教徒的残念,一位出生泰兰德的穷苦男孩,在失去信仰后跃入……”
后面没有写,留出大片空白。
江淮雨:“所以,魏导是他自己笔下的‘偏执天才导演’?”
柏星言:“我只是在昨天中午让他凑个群演,并暗示他早晨下过雨,火山岩有的地方很湿,非常容易打滑……”
江淮雨很快理解了柏星言的意思,“所以,魏导是打滑掉进岩浆的?”
柏星言:“我轻轻给了一个力,他的脚离岩浆还有四十厘米的距离,他自己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掉了下去,现场有摄像头,清楚地拍下了一切。”
江淮雨:“当时很多人站在观景台看,但他们觉得这是一场戏,甚至为你的成功出演鼓掌喝彩,我看到魏导的脚……离火山口很近……”
柏星言:“离我们三十米的高空,架了一层透明玻璃,既为了防止火山灰飘上来,也为了隔热,早晨下过雨,玻璃上积了水,你看到的画面,可能发生了折射……”
江淮雨的目光流露出生疏感,她眉头皱了一下,从柏星言的眼睛里,她窥出了《灵魂涅盘》里写的那种偏执丶疯狂丶极化的感性,他说的时候,眼眶甚至一度充盈着热泪。
柏星言蹙了蹙眉,脸上的柔和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凉薄的怒意,“你不相信我?”
江淮雨第一次生出惧怕,她用笑容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我相信你。”
柏星言用手抚着江淮雨的脸颊,轻轻抱住她。
“淮雨,结婚那天,我暗自许诺,我要确保自己活着,健康地活着,在阳光里活着,和你共同活着,你的勇敢勾住了我的心,我现在做一切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你,我会对我们的未来负责,答应我,一直陪在我身边,好吗?”
江淮雨低头看了眼柏星言手上的馀灰,还有淡淡的被岩浆灼伤的猩红痕迹。
此刻,她似乎很幸福,她惴惴不安地幸福着。
“当然啦,老公。”江淮雨靠在柏星言怀里,轻声唤着他的名号,“我也要健健康康地活着,为了我们的未来……”江淮雨话锋一转,提高了音调,“你知道吗,老公,我被巫草辐射了,现在脑子像瓦特掉了一样,我在努力吃药……”
柏星言打断了江淮雨,“我知道,我看了新闻,已经联系美国那边的医生给你续开了药,不知道你今天回国,我会让璐璐帮你联系,及时把药托运回来。”
“璐璐?”江淮雨听着觉得像个女生的名字。
“我的新秘书,也将兼任你的助理。”柏星言把嘴巴凑到江淮雨耳边,吐出一丝低沈的气息,带着酥麻的压迫感,“帮你盯着杜邱,他心思不太正。”
江淮雨耳朵一阵痒,心里像点燃了一株枯草,烟熏火燎地烧着,她擡头对上柏星言焦灼的目光,下一秒,便被一双冰凉的唇瓣吻住。
完了,感觉掉坑了。
江淮雨咽了咽,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不管了,反正活不了多久。
江淮雨勾住柏星言的脖子,被腰间的手提起来,旋进卧室。
星空的雾霭浮动着,向大洋中央飘去。
晚上,在太平洋北纬30度的公海上空,下着入冬后的第一场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