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章 第九十六章
杨家老太爷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家, 虽然拄着拐杖，但腰背挺得笔直。
他看起来和那些老态龙钟的人截然不同，不用说就知道他是常年锻炼的。
但其实, 老太爷是彻头彻尾的文官。
而且，杨家老太爷是那种很传统的儒生，遵从君子六艺，自幼研习礼乐射御书数。这里头的射和御, 可都不是文弱书生能够做得到的。
老太爷往杨策身前一站，杨策就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退出了他那个拐杖抡起来能够打到的范围。
就算他年轻力壮, 挨打也是会疼的！
“文王到底怎么回事？”
杨老太爷开口就是问文王。
杨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可能是在去西疆的路上出了什么事。”
杨家老太爷拐杖哐哐在地上砸了两下：“扯！要是文王有什么事，你小子还能安安稳稳在京中待着？糊弄老子是吧？”
杨策小心翼翼又退了一步：“您是老子, 那我爹是……”
老爷子扬起拐棍就要打, 举起来发现抡不到人，又气哼哼地放了下来。
“少跟我在这里贫嘴，说话！文王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杨策一低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这我不能说。”
杨老太爷眯着眼睛看他半晌, 突然笑了, 笑声让杨策感觉有些恐怖，他擡眼偷瞄了一眼。
看起来还好，脸色红润, 应该不是被他气成失心疯了。
杨老太爷双手拄着拐，神情莫测：“文王就是漠北将军？”
杨策只感觉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说什么呢, 我倒是想，那样我早就去西疆了……”
“行了, 不用装了，西疆你少去了？你祖父人老了，倒也还没老糊涂。可以不管你跑去边疆干什么，但你去了哪，家里总还是要知道的。”
杨策心神俱震。
他神色覆杂地擡起头来。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杨老太爷突然吹胡子瞪眼，挥舞着拐棍就往杨策身上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还真是跟着文王去了西疆！”
上当了！根本就没发现！
杨策抱头逃窜：“你诈我！”
“诈你？我今天打死你！一诈就上当的小崽子，也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这些有的没的！”
老当益壮的那个，打人很疼。
但是年纪轻轻的那个，能跑一整天。
最后这事以杨策献祭一条胳膊，挨了杨老太爷的三五下拐棍，留下几条青肿，暂且告一段落。
老太爷站稳，甚至喘息的声音没有明显增大。
“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杨策正低着头看自己挽起袖子之下的肿痕，闻言猛地擡头：“您什么意思？”
老太爷像是根本没拿着拐棍追着杨策跑好几圈那样，神色淡淡：“字面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在外边跑，我不管你，你爹娘也等不起。”
杨策怔然。
这话的意思，他好像听明白了。这是怕他把自己作没了，要给他爹娘这一房留后？
“看看吧，哪个顺眼，就让媒人去拜访一下，合适的就定下来吧。”
杨策楞怔地接过杨老太爷递过来的册子，还没有从家里人觉得他在作死，怕作没了要让他生个孩子留后的荒谬感中脱离出来。
他只低头翻了两页，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您是什么意思？冯家的小姐，齐家的小姐……您这是要给我娶妻，还是准备让我上门做赘婿呢？”
冯家是大皇子的母家，齐家是六皇子的母家，这哪里是让他挑什么妻子人选，这分明是让他重新挑队站呢！
确实，他无论娶了哪一个，之前跟着谢昭四处跑的事情都可以在魏昌那里一笔勾销。毕竟，冯家和齐家自己就会看好自家的女婿，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怎么着，眼光高，瞧不上？”
杨老太爷也不生气，他淡然地道：“十三殿下，天家贵女，如今也快到适婚的年纪了。”
杨策瞪大了眼睛：“您老糊涂了？这是我能肖想的？”
十三殿下？叫他尚公主？
难道老爷子看起来好好的，其实还是被他气疯了？
杨老太爷蔑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婚事而已，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不过是该嫁给谁就嫁给谁罢了。”
男婚女爱，那是在没有需要的时候，才产生的标准。
十三公主是六皇子的嫡亲妹妹，同父同母，若是能够在眼下这个情况帮助魏麟获得杨家的支持，齐贵妃和魏麟都是决然不会拒绝的。
到时，只说两人相爱，一见钟情，杨策一个振威将军的名头也勉强够用，魏昌不会拆散他们。
杨策沈眉：“我不娶。”
杨老太爷瞪他：“不娶？不娶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没有合适的怎么娶妻，就娶您给我安排这几个见都没见过的？”
杨策抱臂，他听见杨老太爷嘿了一声，随后，老爷子就开始挽袖子。
这次杨策站在原地没动：“您老也别不服气，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听过家里的安排？”
老爷子呵了一声：“你但凡能靠自己的本事找一个出来，也不求高门贵女，好人家的平民女子都行，我也不至于这样逼你。总归你也没个喜欢的，在这里面挑一个，也不算委屈你。”
*
“事情就是这样了。”
华云撑着下巴，眼神从远处揽客的夥计那里，重新落回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所以，五千两，我演半个月？你拿得出来？”
杨策点了点头。
他这些年大小也是个六品官，虽说俸禄不算多，但吃住都是在军营里，花不上什么钱，主打一个开不了源，但关流。
再者说，他好歹也是杨家的公子。
华云干脆点头：“可以，说好了，不能影响我做生意，客人多的时候叫我去演习，得加钱。”
“不耽误，要是耽误了一定加钱。”
杨策连连点头，然后心虚地别过了脸。
他同华云只说了前面的事，还有后面的事情没说。
他被逼急了，只好说他有喜欢的，对方也喜欢他。
杨老太爷第一个不信，他狐疑地上下扫视：“就你？”
“其实有一件事瞒着家里，我们两个已经拜过堂了。”
他也没说谎不是？虽然是谢昭大婚，但是拜堂的，就是他俩。
杨老太爷神情变化莫测，最终，他低咳一声：“带来家里见一面吧。”
这事……似乎也不好同华云讲。
总归是骗家里的人，先拖一阵子，也不打紧。
杨策这样想着，哼了个歌，走出铺子。
*
“你说他们从庐州跑了？”
“是。”
龙卫低头，将事情始末这样一说。
魏昌的脸色有些阴沈：“不可能，想从庐州出去，她带的那些人不可能够用。”
龙卫把脑袋埋得很低。
那么混乱的局势，如果有路引，想要混出城去，真不算什么难事。但既然主子这样说了，他总不可能站起来说，主子你说得不对，那些人就够用了。
他只能低垂着头，假装自己是御书房中的一尊玉雕。
“谢昭的腿，确定走不了了？”
魏昌擡眼，紧紧盯着垂头的龙卫。
感受到自己在被注视，龙卫后背开始冒冷汗：“确定，属下敢以性命担保，就算文王还活着，现在也绝对无法正常行走！”
魏昌缓缓收回视线。
“也许，你们那天追杀的，根本不是谢昭。”
他让龙卫弄残谢昭的腿，结果龙卫回报谢昭掉下了悬崖，现如今生死未卜，且看那悬崖高度，恐怕生还几率不大。
谢昭也着实有很长时间销声匿迹。
但沈妙妍一个弱女子，身边也没几个得用的人，又中了毒，怎么可能是自己离开庐州的？这背后必然有人。
平阳侯在东南毫无影响力，东南除却少数几个地方，其他的完全是异姓王和长公主旧部的地盘。
那群人桀骜不驯，若是没有谢昭在背后指引，仅凭着一个文王妃的身份，那些人不可能愿意帮她的。
若非如此，当年他也可以用长姊的名义调动那些人，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处处受制。
自调任沈妙妍往淮州，计算路程，沈妙妍等人是轻装上阵，才会那么快地抵达庐州。若是谢昭的腿坏了，他只能乘坐马车，根本来不及在那个时候赶到庐州。
只能是他的腿根本没坏。
若是沈妙妍听见魏昌的话，就可以告诉他，就算没有谢昭，她也可以逃出庐州，不过是再晚几日罢了。
但是，魏昌这样一想，阴差阳错地，倒是当真猜中了谢昭活着，并且此时就在东南。
不过其中也有一些纰漏，诸如，谢昭的腿确实出了问题，但是谢昭并不是在她确认调任东南之后才向东南出发的。
然而，沈妙妍并不在这里，也就并不清楚魏昌是怎么想的。
她还在思考庐州坛酒的事情。
同样的酒，她也喝过，度数着实称不上高。以谢昭的酒量，那个不算什么。
但为什么谢昭会说，那酒烈呢？
文王府的酒窖里，又为什么放了那么多坛庐州坛酒？是以前有人爱喝吗？
异姓王？
还是长公主？
沈妙妍皱了皱眉。
这件事实在是不好直接问谢昭。
异姓王和长公主对于谢昭的影响是巨大的，若非如此，他不会成为佑国的掌舵人，也不会成长为现在这个当真为国为民，不惜以性命为代价，与魏昌对弈的谢昭。
小小年纪，父母先后去世，就算她问了谢昭就会说，她也不太愿意问他。
沈妙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