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林妙推着老人进门, 卢星橙忙不跌回卧室,在衣柜里面找昨晚林郇帮她换下来的衣服。
穿衣丶洗漱丶盘发。卢星橙站在洗手间梳妆镜前,一遍遍确认打扮没毛病后, 才回到客厅。
客厅里,林妙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而老人则在阳台,似乎在看江景。
老人看得入迷,卢星橙也不好意思打扰,她走到林妙身边, 下巴点了点阳台,小声地问:“你爸爸吗?”
林妙视线从手机里移开, 她眨眨眼, 道:“嗯。对了嫂子,我哥呢?”
卢星橙的目光从阳台收回, 笑意丝丝凝滞嘴角,她不太习惯这么亲密关系的称呼,有些甜蜜, 也有些陌生。
不过,她愿意试着去习惯。
“不知道, 我醒来没有见到他。”卢星橙摇摇头。
林妙:“哦。”
卢星橙笑笑问:“你们吃早餐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们买点儿?”
林妙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说话, 一道粗哑的声音插进来。
“不用麻烦,小姑娘,我们过了过来的·。”
闻言, 卢星橙缓慢掀眼, 林华春正推着轮椅从阳台滑进大敞落地窗,便转动轮子, 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便在卢星橙脸上游走,审视着她。
最后,林华春停在沙发边,伴随着他的话,一股压迫感席卷而来:
“你是小郇女朋友?”
卢星橙恍然,她才想起好像还没自我介绍,赶忙说道:
“是的,叔叔。”
她弯腰成九十度,极其礼貌:“叔叔好,初次见面,我叫卢星橙。”
“你做什么工作?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还没缓口气,林华春又问。
“我是学画画的。然后,我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卢星橙答。
实打实的高知家庭。
林华春似乎还算满意,看她的眸光都柔软不少。他好像还想继续问。
而就在这时,门解锁的响声打断林华春。
巨大一声,啪嗒,门被打开,林郇提着豆浆油条走进来,站在玄关处换鞋。他换好鞋后,转身,随后好看的眉眼倏地拧紧。
可他看见自己父亲妹妹在家,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也不是慰问,而是厉声质问:
“你来干什么?”
林郇眼睛狠狠盯着林华春,他快步走过来,在卢星橙身边站定,高大的阴影瞬间投了下来。林郇视线从林华春脸上移到林妙脸上,后者迅速低头不敢看他。
林郇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卢星橙用眼角瞟他,瞧见他下颚线紧绷,后背犹如一根弓起的箭,随时都有可能迸发,是气到极致的表现。
四周的氛围,在林郇进来的瞬间凝固,一丝丝剑拔弩张的气息在空中蔓延。
“滚。”
突然,万籁寂静中,林郇压着嗓音吐字。
似乎没人想到林郇居然这么说话,纷纷怔楞原地,卢星橙更是不理解扯林唤的衣服,提醒他。
“林郇。”她小声喊着他,求救的目光直直射向坐在沙发上,乖得像只猫不敢吭声的林妙。
林妙飞快扫她,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也没办法。自从她哥的事情在网上爆发,隔壁家的傻逼儿子将这件事情弄得邻里皆知,林华春也自然知道了。
然后,他要求她带他来找哥哥。那是她爸,还是从来就绷着张脸,不苟言笑,让人看着就恐惧的亲生父亲。
林妙不敢违抗,就推着人来到华丰。
林妙没亲眼见过林郇和林华春撞在一起的画面。她是做好了林郇会不开心的准备,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激烈。
她咽了咽口水,安静地等待着林华春爆发,毕竟在林妙心中,她父亲比哥哥脾气更加不稳定。
可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林妙错愕地擡头去看林华春。林华春脸上没有一点生气的痕迹,反而安静地反常。
林华春静静地看林郇,胸膛起伏均匀,然后,便听见他缓t慢开口,声音里透着些无法与自己唯一儿子心平气和说话的无力感:
“网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你没做错。中午回家,我会你邱姨帮我录视频,发到网上替你澄清。”林华春说。
“不需要。”林郇偏头,语气生冷。
林华春不管他,继续说:“你工作的事情,我跟你大伯说了,所幸当年他还欠我人情。我让他在公司给你留个职位,你好好干,以后未必不能升职。人小姑娘跟着你,身为男人的总不能一天瞎混,你让人家爸妈怎么看你。”
“不用不用不用!我他妈不需要你帮忙!”林郇忽然大吼打断林华春,因为生气,脖子颧骨的青筋突起,眼睛睁大。
”你到底在倔什么?”林华春也被林郇的态度气到了,压着身子,双手撑在腿上,他想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口,气愤又无可奈何:
“你这性子要是有你妈一半......”
“你不准提她。”林郇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里盛满暴怒,“你有什么资格提她!”
“是,我是没资格提她。可我已经为我的罪过付出代价。你呢?佳曼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在她死后,颓废,不思进取,逃出国荒废时光,现在甚至连直面困难的勇气都没有。你又有什么脸提她?”
林华春一口气说完一堆话,险些喘不过气来。在牢里的这些年,他身体越来越差,有次狱里发生暴乱,甚至被人踩断了腿。
林华春舒缓着自己胸腔内的浊气,招手让林妙过来,林妙推着他离开。
他们之间的冲突,爆发快,落幕也很快。
林郇站在原地,眼神涣散盯着茶几角看。卢星橙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看他,眼底闪过一抹心疼。
她从来不知道,林郇的家庭是这么覆杂。细细想来,似乎从前的蛛丝马迹都是有迹可循的。学生时代,林郇逃课是个不良学生,是为了对抗他的父亲,可他成绩年级第一,是为了他母亲的期许。
最后,林郇在高三毕业,举报自己父亲入狱。大学的时候,事情便在学校传开,他才跟言俞非借钱出国。
她定定看着男人略显颓丧的侧脸,心想:
他出国是为了逃避吗?避开这个让人伤心的世界。
......
傍晚,卢星橙下班便火急火燎地回家,张玲玲和姜琴他们要聚餐,她一口回绝说家里有事儿。
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半,天边晚霞显橙红色,乌云推着晚霞渐渐陷入地平线。
天暗了下来。
今天言俞非黄媛都在家,卢星橙本还想说回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换套衣服再出门。可她想了想,最后选择直接打开对户的门。
屋内光线暗淡,唯见巨大落地窗外的薄薄暮色,她才勉强看清眼前的男人。
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弯曲着一只腿。紧身白色背心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男人壮硕的胸肌。他弓着背,头发遮盖住眼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卢星橙小心翼翼地缓慢靠近,她用视线扫了眼厨房和餐厅,不像是开了小竈的样子。
所以,她在他身侧蹲下,眼睛柔软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帮你买饭回来?”
回家路上,网上发布了一则视频。视频中的当事人被打上马赛克,他讲诉有关林郇让自己亲生父亲进监狱的所有事实。
视频长达半小时,卢星橙全看完了。
林华春最终还是站出来说明事实,哪怕林郇再怎么强烈反对。
卢星橙也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在他还没长成男人前,在那个最稚嫩的年纪,经历丧母之痛。在最血气方刚怀揣梦想无限可能的人生关键阶段,知晓自己最爱的妈妈被人谋杀,凶手是自己的爸爸,只是为了保险金赔偿金,为了钱。
卢星橙从小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父母恩爱非常家庭和睦。对林郇的遭遇,她没办法感同身受,但作为女朋友,她很心疼他,心疼他所遭遇的一切。
男人的肩膀低垂着,仿佛压着气不能呼吸。卢星橙眼睛淀出细闪的泪花,下意识想擡手抚走他肩膀上的所有负担。
突然,夕阳最后一缕晚霞的光隐匿进高楼,风从阳台吹进来。
她看见,男人向来吊儿郎当对所有事情不屑一顾的脸上,落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眼泪顺着下颚,滴低落黑紫色的毛茸地毯里,迅速消失。
“为什么?我亲手送他吃牢饭。”男人嘶哑的声音在昏暗安静的客厅内缓慢响起,他自嘲地低低嗬笑出声,他弯下脖颈看自己的双手:
“他现在这么对我,那我算什么?”
林郇擡起头,沈甸甸的哀伤从额发下那双黑眸中蔓延而出,“我他妈就是个畜生,对吗?”
他用这样的眼神望她,卢星橙心脏仿若有人无数针尖细细密密地扎,她的心疼蔓延四肢,最后冲上前抱住快要破碎的男人,收紧,将他紧紧搂住。
“不是。你不是。”
她放在心里那么多年,曾经成为她光的少年,怎么可能的畜生。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这夜,他们彻夜未眠。
男人窝在她肩窝,他述他从孩童开始到现在的所有经历。
林郇这个人在她面前,彻底地,完完整整地,摊开,她了解到了他的全部。
然后发现,更爱他了。
第二天,生活照旧。卢星橙没有去看在林郇父亲将视频发在网上后的反响。她害怕看到不好的消息。
可生活总是无孔不入。
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躲不过张玲玲这个八卦小天才的毒舌。
从张玲玲的口中,卢星橙知道,林爸爸在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还手写了一封道歉信。信是写给他的前妻郇佳曼,日期是在二零一三年,林华春入狱第一年所写。
巴掌大的白纸边缘泛黄,四角尖菱磨圆,纸张折痕明显,一看就是保存很久,被无数次拿出又收回才能留下的痕迹。
卢星橙握着手机,全然顾不上吃饭,看着巴掌大屏幕里,字字恳切,句句真心的道歉信。她莫名眼睛一酸,至此她才明白。
她爱着的男人多么赤诚又善良。
他在乎的从来不是他人口舌。那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在等的,只是这封道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