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顾怀川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衬得五官更加清冷，唯独嘴角噙着笑意。
房门敲了敲。
“小川，睡了吗？”
顾怀川把手机放下，擡脚走过去开了门：“怎么了妈？”
顾芳神情有些犹豫，顾怀川正在倒水。
后方叹息着说：“小川，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就是我们可能，还需要搬家……”
没听到回应，顾芳擡头，看到顾怀川注视着杯子边缘挂着的水珠，垂眸未语。
他们因为那件事离开双溪，也并不是直接转来明海，中间还去过其他城市学校，但待的时间都不长，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出现，然后用各种理由撒泼打诨。
“小川？”
“水。”
顾芳接过水，眼底微红：“小川，妈妈对不起你，我也没想到你爸爸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他不是我爸。”
桌面上的手机不断震动，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半久。
“一定要转学吗？”
顾芳擡头：“你大姨他们说，张保国在四处询问我们的住址，只知道我们在明海，还不清楚我们具体在哪儿……如果你不想转学，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明海这么大，他应该也不能马上找到我们。”
顾怀川声音很低地附和：“明海这么大……”
顾芳回去后，顾怀川一个人走到“暖暖包”店门前，低头望着一处。
树影斑驳，照在隐藏不住的砖缝污垢。
-
张保国有赌瘾。
之前刚结婚的时候没看出来，时间久了，直到顾怀川出生，就他的印象里，他的这位父亲白天不在家，晚上也不在家，只有赌输了没钱了才会回家。
那时候，家里闹得一团乱麻，桌椅锅碗全扔地上，期间也不断遭到过邻居们的投诉，后来顾芳就会在张保国离开后，牵着顾怀川挨家挨户地买水果道歉。
“真不是我们说，你们家真的太吵了，隔三差五闹这么一回，我们大人没啥事，可老人和小孩也需要休息的啊……再说，你们夫妻这样吵，你们小孩不膈应吗？”
五岁的顾怀川站在后面，本该天真幼稚的脸染着一层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沈。
感觉到目光，他擡眼。
也不知道看见什么，邻居收回视线，这才收了不知道收了多少次的水果，然后不耐烦地说：“实在不行这男的离了算了，现在只是闹，难保后面不会打人。”
“真是麻烦你们了，谢谢谢谢……”
......
有一天，顾芳去买菜，问顾怀川去不去。
他坐在悬着腿的高板凳，挺直腰板刻板着脸写字，说：“我要做作业。”
顾芳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摸了两下头：“我们小川又拿了新奖状，真棒。”
“嗯。”
失声地笑了笑，顾芳这才拿着包出门。
过了一会儿，门那边有了动静，只不过尝试了几次，好像都打不开这门。
门锁老旧，有时候打不开也是常态。
顾怀川放下笔准备去给顾芳开门，下一秒门就从外面拉开，一张醉红的脸出现在视野。
“哟？小东西在呢？”他绕看一圈，厨房的门是直接踹的，随后门也不关地走进来，“你妈呢？”
顾怀川一向对他没话说，从会说话到现在，也没喊过对方一声爸爸。
“不知道。”
“不知道？”他右手还拎着酒瓶子，醉眼惺忪，“你妈一天看你跟看宝贝似的，你他妈的会不知道？”
顾怀川眼神淡淡，张保国撇撇嘴，拂手道：“算了。”
“喂，你知不知道你妈平时把钱放哪儿的？或者类似存折这种小本子？”
他歪头想了想，之后给自己找了个用烂了的理由：“你老子我用来贴补家用，唉说多了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总之，你告诉我钱藏哪儿了？”
顾怀川不说话，张保国就走到桌边，酒瓶子砸桌面，语气野蛮：“老子他妈跟你说话呢？装没听到是不是？”
“别问我。我不知道。”小小的脸固执地擡起。
张保国一楞，随后笑着拍拍他的脸，留下一片红：“虽然我是倒插门进来的，但是呢，你是老子生的......要不然你跟你妈说，你姓张，不要姓顾了？我给你买糖吃？哈哈哈，他妈的，这才对嘛！你外公都死了，我算什么倒插门？这家没我能行？”
“我不吃糖。”他言语清晰说，“我也不要跟你姓。”
“……”
张保国压低身子，身上的酒气跟其它味道相互交杂，呛得鼻子难受。
“你敢再跟你老子重覆一遍？”
“我不跟你姓，你也不是我爸爸。”
桌椅因为拳脚翻滚在地上，张保国一把抓起人，不顾其反抗，径直走进房间，把人直接塞进衣柜，在其瞪眼朝上，他冷笑着睥睨。
“记住了，不管你姓什么，都他妈是我张保国的种！这辈子都是！别他妈想甩掉我！”
顾怀川脸色已经变白，他挣扎着就要出去，转眼就被一脚踹回去，蜷缩着身体，看着光亮一点一点从眼前消失，直到只剩下窒息的黑暗。
“不要，不要把我关在这里……”
张保国落着锁：“什么时候叫老子声爸，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张保国转着钥匙哼着歌走远，门一开一合，卧室只剩下越来越低的啜泣，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一片死寂。
-
俞景川下车的时候，先擡头看了二楼。
那里的灯关着。
原地站了半分钟，俞景川想一拳揍晕自个。
有病，跑这儿来干嘛？
心底一窝气，一脚踹路边的石头，安静的道路突兀地发出滚动的声音。
“……俞景川？”
“？”
转头，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个人。树身粗壮，不注意看根本不知道这儿还有人。
两人估计都没反应过来对方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儿，都楞住半天都没说话。
俞景川走过去，单手插着兜，揉鼻子：“我那什么，跑步来着。”说着还配合几下振臂的动作，斜眼时不时瞥着旁边。
顾怀川停顿会儿，拍在旁边空位：“跑累了吗？要不要坐坐？”
“正有此意。”
觉得话说的太轻松，又忙喘气，腿脚晃悠着撑着身子坐下。
“你别说，跑步确实废力气，要不是我体力好，换别人早被救护车搬走了。哎哟，你看，今晚月亮真圆啊。”
顾怀川迟疑着擡头。
如果没记错，他坐在这儿也有一阵，也不是没有擡头看上面，天空里除了黑还是黑，连颗星星都没有。
俞景川才反应过来。
妈的，都怪罗颖南传染了自己，干什么没话题找话题。
咳了咳，歪头看一眼又迅速回头：“你干什么不睡觉？”
顾怀川看过来，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也不睡觉？
俞景川心虚：“我不睡觉是因为我习惯了，才不是专门来这儿……”
啧，嘴巴不要就捐了算了。
下一秒，俞景川紧皱巴巴的脸蓦地怔楞。
手指插入头发，指腹揉捏在那里，痛不痛不知道，酥麻的感觉直接从头皮向四周散开。
像是被诡异的魔法定住，俞景川动也不会动了，插在裤兜里的手指已经攥出汗。
自己应该反感这种触摸的，不仅应该反感，还应该把顾怀川的胳膊掰折，最后再给他肚子上来一下，看着他痛苦的脸，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说：
敢碰我头，你算是踢到铁板子……
但俞景川什么都说不出来。
“俞景川。”
“？”
“能抱抱你吗？”
“啊？啊......”
顾怀川应该是洗了澡了，身上一股子柑橘沐浴露味，就连头发都是，这人不会上辈子是个橘子吧！
俞景川低头，也只能看到他灰上衣。
“顾怀川，你深夜emo呢？”
“嗯。”
“……”
“你怎么了？”俞景川偏头，鼻子碰到对方耳朵，又红着鼻子转回去，“我给你发了好几个消息你都没回。我跟你讲，我他妈这辈子都没等过别人的消息这么久。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
“嗯。”
俞景川雀跃眨眼，又说：“但我呢，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看在你给我补课的份儿上，这次就饶过你了。不过下次可不一定了，下次有消息看到了必须回，不然我一拳把你干翻到北美洲喂狮子去。”
“嗯。”
俞景川觉得手热，就放出来晾晾。
顾怀川抱的不算紧，但就是稍微有点局促，腿挨着腿，他又穿着短裤，感觉整个人都烫到不行。
身子动了动，顾怀川松开手臂，看着左右乱瞟的人。
“看什么看？”俞景川故意做出自认为很凶的表情。
“没。”他坐回去。
俞景川松口气。
“只是看你脖子跟耳朵很红。”
“……”
“放屁，那是我气血好。”
那边声音压的很低，“嗯”了声。
俞景川看他绷着的侧脸：“顾怀川，你要是敢笑出声，我一定把你干废！”
顾怀川也看他：“第一次被抱？”
也不是第一次，上一次被抱，还是在学校，但那次没有这么久，十秒钟都没有。
“嗯？”
“放屁！”俞景川往后躺，两腿往前抻直，姿态轻松，“抱我的人多了去了，你都不知道，从小到大，抱我的人都可以从你家排到法国去。”
“其中也包括追你的人吗？”
“……”俞景川说，“啊，不然呢？我俞大帅哥从小到大，身边桃花没断过，收到的情书都可以叠成喜马拉雅山那么高。”
看到什么，半眯眼：“你是不是在笑？”
“没。”
“我看到了！”俞景川凑过来，强横地把人脸板过来，“你就是在笑。”
“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两只眼睛。”
“那你厉害。”
“别想转移话题，顾怀川，你这人真的很欠揍，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沙包，因为只有沙包最欠揍，尤其是你这张死人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他每说一个器官视线就跟着看向哪里，直到停在那张嘴巴的位置。
他妈的，这人嘴巴分明这么薄，怎么看起来这么可口。
无意识地吞了口虚无。
“顾怀川。”
“嗯。”
俞景川擡眼。
其实两人的距离很近，比以往都近。
顾怀川的眸子冷淡，此刻在树影之下，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你真的没有接过吻吗？”
“嗯。”
“那你……”俞景川的气息越来越沈重，“你想不想尝试一下？”
“嗯？”
“就是你不好奇吗？他们说人接吻的时候，感觉是很奇怪的，会觉得软软的，像在吃果冻……”
俞景川努力克制着声，瞄一眼，没看清眼色，然后在其开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像一只兔子一样，抓住对方的衣领，脖子往前一凑，生硬地撞在了嘴唇上面。
凉的。
他没停留多久，立马弹开，转移开视线就仓皇想要逃跑。
可是就这么逃跑了，是不是显得自己很怂，要是顾怀川从此要跟自己断绝关系，那怎么办？？
不管了，先跑……
下一刻，胳膊扭住。
“你干……”
顾怀川拉过人，略微偏头吻了下去。
俞景川瞪大眼睛，跟树上被吵醒的鸟两两对视。
不对劲。
不对劲不对劲不对劲......
俞景川下意识要推开人，尝试两下都没什么作用，反而是被狠狠地锢住。顾怀川一只手压在身侧，把人要逃的路线圈住，左手摁着脖子，用力地压着往自己跟前凑。
意识一片空白，感觉放大千万倍。
比起惊讶，俞景川是感觉。
为什么跟罗颖南他们说的都不一样，自己根本感觉不到对方的嘴唇，软到以为在和果冻接吻。
又甜又软又舒服。
缝隙略开，顾怀川看着半垂眼的眼，揉了揉脖子后面的肉，哑声：“张嘴。”
不等俞景川反应，嘴巴下意识跟着言语动作，被吻到红眼眶的瞳孔倏忽震动。
顾怀川舔舐过牙龈，用舌尖试探。舌尖触碰的刹那，俞景川整个人像是被电无声击住，身子跟着无力瘫软下去，被对方揽住下滑的腰。
于是这个吻变得越来越温柔，辗转反侧，一直到后面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耳边晚风不燥，轻轻柔柔，头顶上的树叶遮住了这场忐忑又沈迷的亲吻。
忘了顾怀川是什么时候松开，他的手从脖子上慢慢移开，顺着往上，摸了摸头，又顺着来到眼睛，擦掉眼泪。
“现在知道了吗？”他的声音变得比之前还要沈，甚至带着哑。
俞景川看着他揉搓指腹的眼泪，像是还没回神。
“这就是接吻的感觉。”
脑袋嗡地，一座火山不请自来，住在了脑子里，随后趁此机会喷涌而出，烫得人满身粉红。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告告告诉诉你……”
俞景川咬咬牙，一手掐大腿，站起来要说话，腿软得差点原地给跪下去，顾怀川伸手扶住，又被对方一把拍开。
“我们刚刚才不是接吻。”斩钉截铁：“嗯！不是！！”
顾怀川看着他盈盈泛光泽的地方，视线上移：“那算什么？”
思考一阵，点头：“友谊的切磋。”
“切磋？”顾怀川看起来又要绷不住笑了，“你跟其他人也这样切磋吗？”
“……”
“不准笑。”
顾怀川：“好。”
俞景川叉着腰：“今晚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懂我意思吗？”
看对方不说话，俞景川急得就差跺脚了：“你说话啊。”
“我能问个问题吗？”
俞景川示意他问。
“你接吻的时候为什么要哭？”
“我怎么知道？我还不是第一……”话锋一转，横眼过去，“这才不是我初吻！”
顾怀川：“……”
回到家，俞景川打车回家的途中，觉得闷热气短，车窗全给开完了，那风跟妖怪一样吹得张牙舞爪，司机忍不住把窗子关了，转眼又给他摁下来。
还是热，俞景川想，肯定是天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