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虚妄
在他束发的期间,两只梦蝶似乎才发现对方的存在,互相追逐了一下,一起朝着下边飞去。
楼望放下手,跳下了这个小坎。
前面幽光绵绵,“哗哗哗”的划水声不断,杂乱无章,似有很多人在水里走。
那是一长条的队伍。
数不清的魂魄在那行走,一个接着一个,有人,却不只有人。
魂渡河永远公正。
它收人的魂魄,收牲畜,也收精怪的魂魄。
它会公平的根据此生作为,送魂魄去往轮回,以新的姿态回到人间。
良孬人兽,富贵贫贱,这都是上一世的过往,死了便都烟消云散。
浩浩荡荡的魂魄没有神志,他们迷茫着,空洞着,或许生前相识的人就在身边,可现在他们认不出了,也无法开口说一句“好巧,你也去投胎啊”。
无形中似乎也什么存在,又或者是还残留的本能,他们自发组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队伍,在没过脚背的河水里一小步一小步的前进。
那两只梦蝶翩翩飞进队伍,跟着上头的飞鸟一起,朝着不知尽头的魂魄长河而去。
楼望目送着它们,算是告了这一路的指引恩情。
他没加入魂魄的队伍去,而是走在他们外头,低头找着。
他是生魂,不需要等待轮回。
他要找一株灵草,是以踏上了轮回路。
凡间还有人等他回去,他只是暂时来过一次。
楼望咬牙,循着魂魄的尽头而行。
河水在上涨,从最开始的半指深,到现在漫过他的脚腕,冰凉得刺入骨髓。
楼望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小了,他低头一看,是被冻得通红的瘦小手掌,先前精致的里衣与凤凰翎,全变成了破布麻衣。
他似乎回到十一二岁那会儿。
水变成了雪,漫过了他的膝头,将他困在原地。
茫茫白雪里突然蹿出一只饿狼,瘦骨嶙峋的狼滴溜着口水,兽瞳里满是凶狠的光。
这些都是假的,楼望知道。
他早就被师尊救下,带回了遥天门,这是他无比确定,真实发生过的事实。
琥珀眼眸里满是淡漠,他冷静着,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看着饿狼扑向寸步难行的他。
瘦弱的孩童被狼压进雪地,臭烘烘的狼嘴对着他,楼望有些嫌弃,擡手给了饿狼一拳。
可饿狼却像是事先预料到了一般,偏头躲过,然后一口咬住楼望右手的一根手指,犬齿用力。
“咔嚓——”
是皮肉连骨被咬下,涓涓红雪从断指流出,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楼望看见那头狼咀嚼着他的手指,脸上露出抹人性般的邪笑。
“你本该死去,成为没有自我的傀儡。”
楼望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视线穿过饿狼脏兮兮的头,望进云端。
那里好像有一个人,他冷眼旁观着,对楼望此时的处境无动于衷。
楼望没有动,也没有放声寻求帮助,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尝了血的饿狼亮着眼,将吻部探入他脆弱且富有生命的脖颈。
“刺啦——”
这一次没有顾舟来救他。
楼望被狼咬断了喉咙,鲜血流了一地。
他放松四肢,倒在一片红雪里。
他双目无神,了无声息,却又能清晰地看着自己被狼啃食,分解的画面。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死亡,却漠不关心。
因为这是假的,楼望能清楚的知道。
他手上只有一道小疤痕,而这道疤痕顾舟甚至能给除掉,但楼望不肯,他觉得这个见证他和师尊的初遇。
没多久,被血染红的雪地里,只剩下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吃跑喝足的野狼叼起一块内脏,离开了这片红雪。脏器上流下的血珠迸进雪里,如绽放的梅,一朵朵连成条线,消失在视线尽头。
云层上的人走了下来,他站在楼望的尸体前,看不清面容。
然后,伸手。
五指飞出红线,飞速的缠绕着雪地上的尸体,穿过了鲜血碎肉,绕过了森森白骨。
于是红线更红了。
很快,线将楼望的身体拼凑好,麻布衣上渗着血,还有许多白骨裸露在外,野狼不吃的皮肉虚虚盖在上头,残破不堪。
可那人毫不在意,甚至满意极了,他道:“不错,不错。届时给他换副能容纳我的皮肉,再去魂渡河将他的魂魄拉回来,凭幼时的苦难和救他一命的恩情……”
那人没说完,似乎是幻想出了未来的某一幕,哈哈笑了出来。
那熟悉的笑,楼望眯起眼,是他——'温酒'
被东拼西揍的尸体给那人带走,天上又下起了雪,慢慢将梅掩盖,一切似乎又回到最初他来的那会儿。
楼望嗤笑一声,眼前所看之物皆为虚假,是未发生的事实,但那又如何?
他转身就走,寻着先前找的方向迈步。
那头饿狼又来了,它亮着口牙扑向楼望,可这一次,饿狼直直穿过了他的身躯,砸到地上变成了团灰雾散去。
楼望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任凭雪花迷了眼,挡了路,他也依旧前行。
“哗——哗——哗”
雪逐渐融化,变成了水。
楼望走得越来越快,几乎是每走一步,他的身体就开始成长,破旧的粗衣麻布也变成了雪白的里衣,金丝红带掐住腰,一连串长长的凤凰翎链条围绕腰身,羽翎中心一点金,暗光浮现。
这是楼望回遥天门的第二日,顾舟亲手给他戴上的。
“咔嚓”一声,如镜子碎裂,周围的场景碎成一片一片,露出最真实的样貌。
昏暗无比的空间,一长条的亡者魂魄。
水又上涨了,从最初的脚腕处,到了如今的膝盖。
魂渡河的水很冷,比冰刚融化还冷,寒气钻进衣料,钻进皮肉,像蛇一样,直缠骨头。
不知何时,雾气缥缈四起,轻轻裹住了楼望,像为他披了件外衣,将透骨的寒遮挡在外。
可楼望冷着张脸,显然并不领情。
原本魂渡河就够暗了,他找日月幽冥草找得眼睛都快疼了,结果这雾一来,搞得到处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更何谈找东西。
楼望挥开黏在他身上的雾气,喝道:“滚开,别缠着我。”
可雾气不听,像一个顽劣的孩童,你要它走,它偏偏要反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