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离州
十一:“小姐,你以后再这般胡来,我就向少主请示,禁止你来芙蓉浦了。”
巫遥正给十一挑出手里的小木屑,已经挑出七八根了,有的刺的很深,她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挑出。
“对不起嘛,我也没想到会真的摔下去,下次保证不会了……对了,这个给你!”巫遥一听,立马拿着自己采下的粉莲递到十一面前,道:“我把花给你,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吗?”
她讨好的把花塞进十一未受伤的左手里,眨了眨眼睛,眉眼艳丽却清澈天真。
十一僵硬的手指拈着花茎,一时觉得人比花妖这词是具体的。他把花贴身的放进衣襟,低头可嗅到的芬芳,像心被划开到口子,大片大片的春风往里头灌。
他故作严肃道:“小姐,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若有下次,莫要责怪我狠心向少主禀告让你禁足。”
巫遥立刻道:“谢谢十一!”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代表十一不会告诉哥哥,她又逃过一劫。
她暗暗松口气,三指并拢发誓道:“保证我绝不会在这说今日这般危险的事,以后也会多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多考虑十一和哥哥的想法。”
巫遥拾起十一的手,重新为他挑里头剩馀的小木屑。她低着头,鬓发从肩上滑落扫到十一的手侧,像上好的绸缎。
她觉得这些烦人的小东西卡进皮肉里定是极为难受的,细细密密的疼痛让人无法忽视。想起幼时受伤,娘亲会往伤口上哈气,那样疼痛也会减少许多。
她朝十一吹口气,微凉的吐息洒在受伤后敏感的皮肤上,让十一的手忍不住蜷缩一下。
“疼不疼?”巫遥问道
十一硬邦邦的回答:“不疼,我一介粗人,小姐不必如此。”
巫遥掏出随身携带的药膏,手指挖起点就给十一轻轻抹上。
巫遥是个皮性子,成天满地乱跑,胡作非为,身上小擦伤不断。巫玄也十分头疼,骂过她几次,可每次都安分不了几天就又回归本性。巫玄只好后退一步,命她随身携带好药品,以防不时之需。
“我们兄妹二人都是个药罐子。”
巫玄如是说
少主给的药自然是极好的,里头甚至还有修士才有的灵植,愈伤效果特别好,没一会十一的手便恢覆如初,还没有膏体特有的黏腻感。
巫遥的手指划过十一手掌,她嫣然一笑,举起自己的手递到十一面前,掌纹清晰可见,她指的其中一条纹路,得意道:“你看,娘亲曾找修士给我看过了,我的生命线可长了,比你和哥哥都要长,你们就放心吧。”
她的母亲曾带兄妹二人进了仙门,找了个修士看命,那人看过巫瑶的掌心纹路后道:“这位小姐活的长久,一生虽都有离别但皆平安,且与我仙门也格外有缘。”
巫遥对此深信不疑,咧着嘴抱着母亲笑,往后行事也越发百无禁忌,巫玄也惯着她,直到后来父母双亲去世才稍有约束。
巫遥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知性的人,对下人也温温柔柔的,只可惜走的早,父亲也在六年后去世,留下一对兄妹互相依靠。所幸巫玄早早把父亲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再逐一精通,也顺利把花满楼开的越发兴盛了。
十一觉得这样不行,道:“即便如此,小姐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巫遥吐了吐舌头:“好的,我知道啦。”
待到日过午已昏,二人才踏上回去的路。
还未进门,十一就被巫玄叫走。巫遥耸了耸肩,只当哥哥又有什么事要交给他办,没太在意,径直回房去了。
夕阳刚好落满窗,馀晖给所有东西蒙上层纱,空气中有细小尘埃在浮游。
巫遥打开窗户让光彻底洒进来,她拉开椅子坐上,桌上还摆着昨晚未收的画作和笔。她拿起一张不解地看着,明明记得当时是想练字来着,怎么画了一只只小乌龟出来?
大大小小的乌龟铺满了整张桌子,巫遥一一捡起放好,然后躺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今天玩的太累,她都有点困了。
她眯起眼,打算趴在桌上小憩一下。
“嘎————”
忽然一声鸟叫响在耳边,巫遥扭头看去,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站在窗台,嘴里衔了朵花,如血的眼珠盯着里头的人,眼里是死一般的沈寂。
巫遥坐起身,和那只乌鸦对视着,积攒的困境顿时消散。
“嘎————”
乌鸦又叫了一声,花被它丢到地上,它又盯着巫遥看了好一会才跳过身,尾翼一甩就振翅飞走了。
一阵大风吹过,吹乱满屋的纸张,巫遥连忙用东西压好。她捡起地上的花,粉红的花瓣重重叠在一起,嫩黄的芯上还带着花粉————这是芙蓉浦的莲花
她碰了碰莲花的花瓣,擡头看向窗外,迷茫道:“这是……干嘛呢?”
十一进入园林,扑飞的蝴蝶在各种名贵花木上流连忘返,一只蝴蝶穿过百花落到十一的衣襟上,蝶翅扇动。他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只蝴蝶,没一会,蝴蝶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轻飘飘的飞走了。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巫玄的房前,门口候着的侍女见到他后,微微欠身离去。十一抚上自己的心口,里头还压着朵莲花,他叩响了门扉。
“进来。”
巫玄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十一缓缓吐出口气,推门进入。
巫玄:“把门带上。”
不用他说,十一自然会的。他又把门轻轻阖上。
巫玄房内的东西不多却样样精致昂贵,桌椅和床都是黄梨花木做的,和巫遥一样。
十一极少来这,花满楼的少主看似温和有礼的君子,实则骨子里强势的很,领地意识极强。除了几个惯用的老仆偶尔打扫下,其馀时间都不会让外人进入。
十一不敢到处乱瞄,认真的看着巫玄的眼睛,他觉得这是与人说话的礼仪之一。
巫玄靠坐在躺椅上,案上摆着一碗乌褐色的药,上头冒着腾腾白汽,应当是膳房那边刚端来的。
“在芙蓉浦玩的开心吗?”巫玄问道,手指在桌上敲打着,那药就被他晾着不喝,好在现下天气够暖,也不至于马上就凉了。
十一道:“小姐玩的很开心,并保……证以后事事以自己身体为先,多考虑少主的想法……少主,药要趁热喝的好。”
巫玄没理会他的劝阻,依旧道:“有发生什么事吗?比如……她又顽皮,差点落水。”
十一心里咯噔一下。
少主其实什么都知道,外头还有几个他的眼线,撒谎是瞒不住少主的,可自己又答应替小姐隐瞒了。
十一低下头,违背了他讲话看人眼的准则,他道:“没有,这会小姐很安分,什么都没发生。”
“哦?”巫玄意外不明的哼笑一声,端起半凉的药碗,一口气闷了下去,末了拿着上好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
这点两兄妹倒是有所不同,巫遥必须是一口药一口糖才肯喝药,还不一定喝完。巫玄从小就泡在药罐子里,一天三顿跟吃饭一样从不落下,早就没那么多臭毛病了。
空掉的瓷碗在木桌上发出沈闷的声响,巫玄的视线停在十一身上,准确来说是停在他心口上,那里鼓鼓囊囊的一坨,明显是放了什么东西。
巫玄接着道:“我记得你八九岁之前都生活在芙蓉浦吧,那的习俗还记得吗?”
十一的头垂的更低了。
“记得。”
“记得?”巫玄停下敲桌子的手指,一家之主的威严不怒而发,“记得你还收她的花,欺负遥儿什么都不懂就占她便宜。亏我当时还救了你,没让你给人打死。”
少主果然知道,十一想,他愧疚的低下头,觉得无颜以对少主的恩情。
见他的动作,巫玄冷笑:“采下芙蓉浦的莲花赠予心爱之人,对方接受了即表示两情相悦。遥儿没去过芙蓉浦几次,她不懂我,不信你不懂。”
巫玄眸色一暗:“你喜欢遥儿,对吗?”
其实也不用问了,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沈默悄然弥漫,就在巫玄要嘲讽十一是一个只敢在背地里暗想而不敢承认的懦夫时,十一突然擡起头,眼睛亮的分明。
他带着破釜沈舟的勇气道:“是的,少主,属下喜欢小姐,属下心悦于她。”
他的直白真诚,反倒让巫玄不知怎么说好了。
巫玄默缄良久,道:“你喜欢她什么?那么一个性子,应该没少让你操心才对。”
“属下不知。”出人意料的,十一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小姐的。她很吵,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声嚷嚷,像只不知疲倦的鸟,有时吵得人头疼。她还很娇气,连一点苦都不愿意喝,总要人拿糖哄着,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要人惯着宠着,时时刻刻为她担忧才肯罢休。”
十一的手放在胸膛上,剧烈的心跳穿过血肉传递到他手上,他道:“属下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小姐,只知道每当想起她时,这里就跳的很快,像小姐在里头跳舞。后来属下问别人,他们说这个叫做喜欢。属下知道自己只是负责保护小姐的一个下人而已,不该有这种妄想,是我没控制住。”
他单膝跪在地上向巫玄请罪:“对不起,这是属下的错,属下甘愿被少主责罚。”
巫玄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不料空气进入喉间引得阵阵发痒,他连忙用袖子捂住嘴,一时安静的屋内,只有他沈闷的咳嗽。
许久,他缓了缓,揉了会咳的生疼的嗓子后,这才开口:“我罚你做甚?喜欢是控制不住的,平日我虽多操心花满楼,却也明白。”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可以让你娶遥儿。”
巫玄的话如一击重锤砸的十一找不着南北,他惊讶地擡起头,楞楞地看着对方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哑口无言。
这楞头青的样子,巫玄还从未在十一身上见过。他心里发笑同时,竖起两根手指道:“但我有两个条件。”
巫玄晃了晃手,十一连忙说道:“少主请讲。”
巫玄:“第一,我要你写封信,将心意尽数道出,然后交给遥儿。若她同样心属于你,我便同意你二人成亲,但是……”他话音一转:“若她与你无情,我会赠你足够的钱财,送你离开,从此不准踏入离州半步。”
一封信,一念上仙宫,一念入黄泉,莫过于此了。十一不清楚小姐对他是否有男女之情,亦或是只当他为亲人。他不奢求小姐对他有同等的情谊,只求对方能有几分朦胧的感觉便也足够了。
巫玄不知道十一心中所想,哪怕知道了也不在意,他继续和十一谈条件。
“这第二……建立在遥儿同样心悦你的条件之上。”巫玄换了个姿势,躺在椅上,苍白的脸色挡不住他的从容不迫:“你知道的,有仙门商行在,巫家虽然在十四州里头排不上名号,但也足够庇护遥儿在离州肆意玩乐。我不需要她与人成亲来助力花满楼的发展。当然,如果某天她有了心悦之人,想与之白头偕老,我也会风风光光的将她嫁出去。但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不会这么做。”
十一吊起了一口气。
“我要你上门,我要你和她待在巫家。”巫玄道。
他想让十一上门郎,这对男儿来说是极为侮辱的,传出去几乎会被人戳着脊梁子笑话,他在等十一的答案。
是选择尊严还是爱情?
这似乎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但这对十一来讲都无所谓。
他八九岁就在巫家了,如果要他带着小姐出去成家,反而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让小姐过上和如今一样的好日子。只要小姐愿意嫁,他就心满意足了。
十一道:“谢谢少主属下,今晚就写信给小姐。”
很好,看来对方选择了遥儿。
巫玄很满意,摆摆手,让他出去。
十一站起身,无声地朝巫玄鞠躬,猫着步子离开。
门外太阳半落馀晖染红了整片天空,十一摸着胸口的莲花,他觉得自己真坏。总利用小姐的愧疚和善良来满足自己那颗卑劣无耻的心。
一个下人罢了,何德何能让少主和小姐这般对待一想到有机会和小姐在一起,十一便觉得心里开出一大片莲花,连带着看树上的乌鸦都觉得神清气爽。
他的命是少主救的,他会用一生去保护巫家的人。
乌鸦叫了一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