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万重山站在李轻舟的身后，伏身靠近她的耳边，声音幽幽。
“什么？”
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孩子伸出舌头将鲜血舔食，周身的气场在瞬间改变，下一刻他伏下身去，几乎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对准了那血污的喉咙咬下去。
喉咙传来大口大口吞咽的声音，铁腥的味道弥漫，剩下的人看呆了，脚步像是钉在了原地，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会如此血腥，当着他们的面就吞噬鲜血。
不等他们反应，就见男孩已经慢慢起身，缓缓地起擡头看向他们，碎发下的那双眼睛赤红入血，那是一双野兽般的眼睛，血红一片，深不见底。
李轻舟心中一颤，随后耳边一热，听着万重山的声音低沉：“这代表着‘他’快要入魔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李轻舟感觉到那个尚在七八岁的万重山身上散发出的杀戮气息，他咧开嘴笑着，鲜血将牙齿染红，明明是破衣烂衫，面容狼狈，却让几个人心颤不已，觉得这个孩子仿佛比他们强大许多。
但作为一个成人，却又不得不否认这种感觉，他们对视一眼，目光狠戾：
“你个小兔崽子下手真狠，不过你再有本事也终究只是一个人，还能让你把我们都给杀了？”
说罢，几人便一股脑儿的冲了上去…….
但很显然，他们低估了这个身量矮小的孩子，没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只觉得有一阵疾风而过，喉咙发凉，三人之中已有两人倒下，鲜血似喷泉涌出。
仅存的那个人已然傻了眼，他双目同样赤红，不过里面充满了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他掉头就跑，就快不过身后的那个孩子，‘救….’只看看说出一个字，就没了气息。
瞪大了眼睛，感觉那尖锐的牙齿咬破自己的喉咙，大口大口的吞咽声，是他的鲜血。
李轻舟的手掌冒出冷汗，站在原地看着小小的万重山吸食鲜血后，双眼变得迷茫，浑浑噩噩的朝着黄沙深处而去。
万重山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低下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拉着她，跟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前进。
日光如灼火，将血迹很快晒干，小小的身影再也没有回头，像个游魂一样继续向前走，从天黑到天亮，永不停歇。
直到朝阳升起的瞬间，他脱力的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脸。
逆着光，李轻舟站在后面，看见他弱小的双肩在颤抖。
“他很无措。”万重山的声音很淡。
李轻舟却明白了，身为云鼎天宫的下一任主人，魑魅魍魉无所畏惧，但却对着自己要守护的凡人，动了手。
这可能是一种绝望，亦或是信仰的崩塌，他在一线之间来回摇摆，是魔，是神，只差一根稻草。
黄沙随着热风席卷，将蜷缩的少年裹住，他不挣扎，任由沙子拍打在他身上，不知过了多久，风沙停止，不远处又来了三个人。
“看见了吗？前面有个人？快快快！”
“呀，是个孩子，天呐！没想到这天底下还有孩子没死！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馈赠。”
三个污浊狼狈的男人快步走上前，打量了起来，眼神中流露出贪婪的目光。
男孩睁开眼睛，看着三张黝黑的脸挂着龌龊贪馋的笑容，双眸中原本已经散去的猩红，又一点点凝聚起来，嘴角忽然不合时宜的咧出一抹怪笑。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很奇怪的气质，像是一粒种子埋进身体，经过鲜血的灌溉，即将要破土而出。
“他在想，既然老天如此蹉磨，不肯放过他，那便就此沉沦吧。”
耳边传来万重山低沉的声音，李轻舟的心募然一沉。
然而下一刻，就在男孩将将要出手的瞬间，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拍了过来，那三个人如泥巴一样软烂，再不能说一句话。
红衣少女无知无觉，嫌弃的扔掉带血的石头，而后背过手去，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孩子：“别怕哦。”
那双猩红的眼睛自红衣少女出现后，里面的杀戮冷漠便慢慢散去，不过眨眼之间，再次变得清澈明亮。
红衣少女蹲下来，与他平视，灿烂的笑容和暖意比头顶上的太阳还要耀眼，刺的那双眼睛水光闪烁。
“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李轻舟轻声开口。
这是六百年前云鼎天宫覆灭后的大灾之年，也是在这一年，她遇到了独自流浪的万重山。
“这是梦，是我多年来时常做起的梦。”万重山垂着眼睫，声音飘忽如远山飘渺：“不止这个，还有很多….”
白衣袖广，轻轻一挥，眼前场景倏然一变，是皇宫内的观星宫，站在高台上的男孩穿着内侍的衣衫，低着头，看向底下那群宫中护卫，双眼充血。
在巅峰之顶，看着底下渺小的人头涌动，仿佛他们只是群该死的蝼蚁，他不免得意的擡起头，却看见一旁少女恐惧的打量。
只在瞬间，他眼中的血光消散，又恢复成了平静如初的模样。
比起杀人的兴奋，他更惧怕少女看他的目光。
画面再次转换，他们来到了青山绿水的云雾山，少女看着阴沉面色的男孩轻声细语的说着：“不要因为仇恨，把自己变成曾经自己最厌恶的人。”
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环过纤细的腰肢，万重山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目光却看着眼前火堆旁独自消散心中抑郁的男孩：
“你的每一次出现，都救赎了一个在自暴自弃边缘的孩子，他步步踏入深渊，你又一寸寸把他拉回来，所以你从来都不是拖油瓶，从来都不是无用的。”
“救人不一定要轰轰烈烈的抛却生命，它可以是细水长流，也可以是厚积薄发。记住，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小瞧自己，因为你的出现，才会有心怀大义的万重山，因为你，这个世间才没有又萌生出一个杀戮的邪魔。”
“记住了吗？”
李轻舟忽然感觉心一颤，转过身去回抱住万重山，泪水蜿蜒而下：“记不住，记不住！我记不住，你别走。”
离别的预感在她心中愈演愈烈，她仿佛知道了万重山为何残留一丝意识在寐丹之中，又为何在今日出现。
她觉得若是自己说‘记住了’，那就再也见不到万重山了。
“你永远自由，不要让任何东西牵绊住你，即便是我，也不可以。”
万重山感觉到了她的害怕，那双曾经冷清凌厉的凤眸，此刻柔情如水，里面水光闪现，却又在低落的瞬间垂下头去，蹭着李轻舟的乌发一吻。
梦境颠离破碎，又重新回到了乔木树下，李轻舟怀中已然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一片白衣踪迹。
小虎子慢吞吞的从树后走出来，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轻舟：
“行了，你赶紧走吧。”
“他呢？”
小虎子撇撇嘴答道：“残魂意识本就虚弱，他能见你一次已然实属不易，你还是不要太贪心了，赶紧回去吧。好好过日子，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他外表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老者，还带着训斥的意味。
说罢，顺手将手中的镜子收了起来，挥一挥衣袖，便想让李轻舟醒过来。
“等一等！”
“怎么？还想见他？你怎么就是不听劝……”
“有了这一丝意识，能不能让他活过来？有可能吗？有吗？”李轻舟擡起头，目光灼灼。
小虎子不耐烦了：“你当他是什么花花草草种下去就能活？行了，你快走吧，别再耽误我干正事！”
语音刚落，一股风便吹来带着凉意。
李轻舟猛然睁开眼睛，树荫上的天将明未明，树叶随风哗哗作响。
她猛地低头去看手中的佛珠，十几颗檀木佛珠只在一夜之间均开裂，只剩下一颗褪去了伪装的紫色珠子在掌心，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由远及近，面摊老板带着官府的人寻来了，见人无事，终于放下了心：
“姑娘，你可让我们好找。快随我们去官府说一说事情经过，便可方便你继续南下游历了。”
面摊老板是个好人。
“我不南下了，我要留在这儿。”李轻舟站起身来，十几个裂开的檀木珠子散了一地。
“啊？这…这….姑娘莫不是受了刺激？之前明明还说要离开…..”
“我不走了，蜀地很好。很适合…..”李轻舟环顾着四周密布繁茂的树木，低头看向手中一颗紫色的珠子，露出微微一笑，低声道：
“种树！”
……
春去秋来，蜀地的花草树木生生不息。
一辆华贵镶金的马车疾驰上了山道，山路颠簸，车角金雕的云纹一颤一颤的，望者生怯，生怕一不小心掉下来。
可惜，马车一路疾驰到半山腰处的一户木屋前，四角镶嵌的金镂纹还好好的呢。
“爷，到了！”车夫低声道，他生的魁梧高大，像是一座小山。
马车中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过了好半响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拨开云锦暗花的车帘，走了出来。
来人眉目俊朗清秀，风度翩翩，又有书卷雅贵之气，是难得一见的俊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