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历小五紧紧拥抱着那个怪物一般的少女。
即使那个怪物一般的少女在他的怀中疯狂嘶鸣，拼命朝着他咬去，像是想要从他身上硬生生咬下来一块肉一般。
历小五也只是依旧温柔地拥抱着她，面带微笑地躲避着她的撕咬。
他用力搂着她的脑袋企图让她不要再咬自己，而是用那混浊不堪的眼睛稍微看一看自己。
“阿盏，别闹，我是小五呢……你怎么认不出我了呢。“
他轻轻抚摸着她脑后的墨发，好像那并不是一个接近怪物的人类，而是什么无比惹人怜爱的月下美人。
历小五从怀中掏出来一叠黑糊糊的东西，那东西质地柔软丶纹理细腻，像是什么奇怪野兽的肉做成的肉干。
他怀中的姑娘一口抢走了他手中的东西，如同饿虎扑食一般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咀嚼着，露出猩红的牙床，十分地没有形象。
历小五依旧笑得十分温柔，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仿佛是怕她噎到一般。
“阿盏，慢慢吃……怎么还是那么心急。“
那姑娘眼神依旧混沌不堪丶毫无神志，只是喉咙中的嘶鸣声音终于渐渐变弱了。
她似乎在厉小五怀中变得稍微丶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些，然后歪过头，整个脑袋枕着他的肩膀渐渐陷入沉睡之中。
或许是吃饱了的缘故。
宴尊主似乎难得心情好，今日竟然如此有耐心，认真地等待厉小五完成这漫长而又其实毫无意义的行为——这个被历小五称为阿盏的姑娘，即使能够再度清醒过来，或许也不会再记得今日这件事情了。而她今时今日意识混沌，也万万无法领会到他的温柔，或许只是会觉得这个看上去作为食物的家夥好生奇怪。
他一向厌恶无聊之事，对弱小无用之人更是耐心缺缺，虽然天底下大部分的人在宴尊主看来都是弱小无用之人。
他这一次对这少年与他怀中怪物般的少女付出如此多的耐心，真是极为难得。
他认真地看着厉小五一小口一小口喂着怀中的怪物少女吃着东西，旁光不时望向空气中的一个小小虚点，他知道那里应该有一个小小小小的小虫子。
他最爱的一个小仙姊此刻正变作小虫子，或许悄悄打量着自己与那一对小情人。
雪白眼睫掩映下的金眸低垂，似乎陷入深深的情绪之中。
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又像是陷入对于未来情景的遐思中，且带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惶恐与不安。
历小五把怀中已经安稳睡着的怪物少女好好放下，并让她维持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安稳靠着墙，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长长吁出一口气，朝着宴尊主走过去。
然后直直跪在宴尊主的面前。
他想进办法一直想把某一日突然失去音讯的阿盏姑娘，从那个鬼地方带回来。
与他的阿盏姑娘不同，他对修真界一无所知，他只是一个平凡又普通的小镇少年，偶然丶有幸因为一件巧事结识了阿盏姑娘，并受到许多照拂，两个人也因为那件事情经常见面。
数月前，是阿盏姑娘第一次对他失约。
他一开始没有在意，阿盏是仙姊姐姐，突然有事远行，或者是再不想见到自己，也是十分可能的。
可是他却渐渐发现出些许蹊跷来。
比如说阿盏之前落在自己的东西，比如说镇上路过修士的闲言碎语，比如说和阿盏相熟修士的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让他觉得阿盏的失踪实在是大有蹊跷。
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想太多了。
阿盏，那么厉害的阿盏是一定不会出事情的。
于是，对于修真界之事的确一窍不通的他，不得不踏入修真界。
他去栖川川水上当过艄公，他去东灵修真者开的酒楼当过跑堂的，去北署瀚音府当过苦力，甚至去连山城跑过腿——还因此见过连山城那个总是带着灵貂出门的少主陈命好几次。
就只是为了进入她的世界，寻找那些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在经历漫长的寻找之后，他终于在有一日在替连山城跑腿打探消息的时候，看见了被关在笼子里面的阿盏。
因为她脖子下侧的小小烙印便认出来了她。
她变得面目全非，目光浑浊，像是一只会吃人的怪兽。
被戴上镣铐，关在笼子里面，整日遭受‘主人’的鞭打与折磨，浑身上下都是一身鲜血淋漓。
若不是那独一无二的丶位于脖颈之下的小小烙印，他真的完全无法想象那是那个明艳动人的阿盏姑娘。
他想救他出来，只是，他不过是替连山城来此处跑腿，混入人群，打探消息，自然不能在那里多做停留。
时时惦记着去那个地方，可是他一来修为不高——只有跟着阿盏学的三脚猫功夫，二来没什么钱财丶身份去擡高身价，去那种地方只有被乱棒打出来的份。
可是他几乎一无所有。
可是他在万般绝望之下，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面带哄诱笑容，给予了他一份与众不同的力量。
他依靠这份看上去并不怎么成器的力量，骗到了不少东西，有的用来积累财産——好光明正大去那关着阿盏的地方；有的东西他直接用来辅助自己修炼，以求快速提升修为，获得力量。
只会，距离他有能力去那个恐怖地方，顺利带走阿盏，仍旧遥遥无期。
但是宴尊主把阿盏带来的确是解决了他的一大难题。
这种事情虽然对于宴尊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对于他来说手都不用擡一下，只需要动动眼神就有一堆狗腿去替他完成，但是厉小五还是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份恩情。
他之前一段漫长的时光一直处于阿盏会随时随地被人带走，而自己却总是无能为力的惶恐不安中。
“多谢尊主。“历小五说的十分认真，满眼都是诚挚，硬生生磕了几个响头。
宴泫只是凝望着远处虚空的一个小点，似乎对他的所有行为都毫不在意。
厉小五跪在地上仰望着宴尊主。
宴尊主果然如别人所说的，看上去便十分高不可攀。
纵然一副诗情画意里面走出来的无双容貌，眼神却是冰冷如霜又充满邪气，让他下意识想要离宴尊主远上那么一点点。
宴尊主看着厉小五看着自己之后下意识地瑟缩，像是非常习以为常一般不为所动。
他金眸低垂，眼神冷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间，然后对着厉小五说道“我们到了，你准备准备吧。”
“什么？？？……”历小五有些没有理解，只是他完全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在脑中仔细思考宴尊主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从窗户外面看过去，发现飞舟正在缓缓下降。
等到终于看清楚下方是什么地方之后，他还是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下去是一片黑沉沉的雾气，像是有无数妖鬼潜藏在其中。鬼雾中伫立着一座七层塔楼，飞檐翘角，檐角下面都挂着七七四十九盏骷髅灯，上千盏骷髅灯的眼眶里面都亮着幽蓝色的幽幽磷火，看上去十足诡异。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只是之前在连山城的时候听别人说起过这个地方——连山城专职贩卖消息，自然知道这潜藏世间，几乎不被其他修士知道的地方。
据说这里和关着阿盏的‘那个地方’关系密切，阿盏变成那副样子可能便和这七层塔楼有关。
不过，据说敢来这里挑事的人，都变成了一盏骷髅灯。
“我们要来做什么？做交易么”历小五问道。
宴尊主的态度如此云淡风轻，又半个下属也没有带，估计是来做交易的吧。
“嗯？”宴尊主似乎对他的说法感到了不悦，微微蹙眉“这里的家夥一个个蛮不讲理，做交易太麻烦了。所以，还是干脆毁了这里比较好。”
“毁了！你要毁了这里么！”厉小五看着飞舟离那七层塔楼越来越近，那塔楼上面万千磷磷幽火和无数严阵以待的幽魂兵们，感到了一丝惶恐。
就算是虞渊的宴尊主，单枪匹马毁掉这个在连山城的人看来都算是恐怖的地方，也有点不太可能吧!
“你还带了虞渊的其他人来这里么！？”
历小五想了想，宴尊主纵横修真界这么多年从来没翻过车，此行一定做了充分的准备吧。
或许他还有后手。
宴尊主颇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便是绰绰有馀。”
但是，但是，据说这里面有一位元婴恶鬼，还有上千幽魂兵啊啊啊！！
厉小五看着飞舟离七层塔楼越来越近，内心疯狂尖叫。
都说宴尊主是个疯子，果然如此！
上千幽魂兵骤然浮现在七层塔楼前段，他们身如浮萍，沉甸甸的头盔之下是一片阴沉沉的黑暗。
然后，他们搭弓上弦，幽兰磷火为箭便笔直冲着飞舟而来。
宴尊主却带着漫不在乎的表情，看向虚空中某一点处，伸手朝着某处一点，金光一闪而逝。
夏昭可便终于现出人形，朝着宴尊主的怀抱笔直坠落下去。
毕竟待夥儿可能要打架，让她总是维持着那么小的状态四处乱飞，这会让他觉得十分难以安心。
夏昭可本来想趁着金光照到自己之前，干脆逃了算了，但是又想到：一来是逃跑起来可能比较费劲，毕竟飞舟场地有限，外面还有上千严阵以待的幽魂兵；二来宴泫这家夥，好像对自己没什么敌意，甚至可以说得上万分友善。
自己之前好像还顶着这张脸给他送过药呢。
实在不行，再跑也没关系，反正她最擅长逃跑了。
她在下落的整个过程中，都在想自己真的可能是越来越大胆了。
最终还是没有落到他怀中，而是自己对自己使了一个咒法，改变下落轨迹，稳稳站在宴泫面前，微微屈起膝盖，做了个凡人‘福了福身子’般的动作。
一双干净而澄澈的凤眸，略带试探地望向宴尊主的金眸。
“原来是给我送药的小仙女呐，真是不胜荣幸。”金眸之中磷光点点，他朝着她伸出手来，像是企图拉住她的手，十分绅士而又有礼节得让她稳稳站立起来。
夏昭可握住了宴泫朝着自己伸来的手，看着宴泫唇边漫开的笑意，又看了看窗外七层塔楼上的上千幽魂兵。
她想，他是现在，终于认出来了自己那晚给他送过药，所以才这般态度友善的么——毕竟那天晚上送药的时候也是这般昏暗的光线，他只有借着这昏暗的光线，回忆起了那一晚的事情，所以才认出自己了么？
但是无论无何。
她转头看向飞舟之下的上千幽魂兵，流萤剑凭空现于她的手中，剑身浮现点点萤火般的金光。
无论如何，无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和他联手击退这些幽魂兵。
毕竟箭在弦上，已是万分迫切。
飞舟之下的七层塔楼之上，有人朝着飞舟遥遥看过来。
有人冲着那人说道“报告将军！飞舟上好像真的……只有五个人！”
那人做了个眺望的动作，然后摘下头盔，露出一片空空荡荡的空白来。
他的肩膀之上不仅没有脑袋，甚至连脖子都没有。
呵呵，区区五个人，也敢擅闯我的地方，看来是真的不怕死。
“哧，敢来我这里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着回去的。看来我们今天又能多点几盏骷髅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