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后日谈三
侦探小说赛道的评选落下帷幕，征文里却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那就是勒鲁通过邮箱寄送过来的作品《黄色房间里的秘密》。
坦白说，昭也回来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逃避麻烦的状态之中。法国那边的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该联络处理一下，但他暂时没有那个继续和漩涡打交道的心力。因此，彼此不打扰似乎成了他和那段波折的法国生活里所认识到的人相处的默契。
而勒鲁这一纸文稿，却让他再也没法单纯的以回避的姿态应对这一切。
毕竟是当初对内幕知之甚少，邀请来的朋友甚至莫名其妙不告而别的勒鲁啊。由他将剩下的一切啓封，似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人没法忽视真心对自己好的朋友的心意，最起码昭也做不到这一点。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当时是因为变故被迫突然离开，便开始着手商议这本书的出版事宜。
昭也拒绝了这本书的参赛请求。一来，他依稀记得横沟正史对这本书颇为推崇，甚至还称其为永恒的杰作。作为评委最好的那一口，勒鲁一个已经成名的剧作家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和新人的选拔赛掺和在一起。二来则是勒鲁并不通日语，所以他的文稿......全部都是用法语书成。
昭也将翻译的活交给了专门的文学译者，只保留了文稿的日语译本出版权。然而勒鲁却坚持将整个文稿赠与昭也，并扬言，“你不是先前还说要和自然主义谈出版的事情？把业务发展到法国来又有何不可？”
勒鲁的话勾动了昭也的心绪。旧书集市的老板是自己这件事让他拥有了可以在法国开拓图书出版和交易业务的底气。如果他想，他或许真的可以以此为基础干出些东西来。但那边的事情太多，旧书集市便成了埋在乱石堆底的黄金。若想发掘这堆珍宝，还需把其上杂乱的石块一一除尽。
昭也在手机上记了下这个念头，便暂且将它搁置。爱情主题的征文仍在着手评选，评委除了他和已经成名的织田作，还有一位仍待补全。他本想在日本境内物色人选，却被勒鲁强行凿出的联系撬动了新的想法——
要论对感情的细腻把握，还得是杜拉斯啊。她虽然无法用日语进行写作，但由于当时遇见坂口安吾后産生的创作《广岛之恋》的念头，让她后天培养了阅读日文作品的能力。
昭也对杜拉斯的感官有些复杂。他怨过，了然过，感激过也无奈过。若非她送予的那枚来自异世的骰子，他或许会早早死于默尔索手下；但同样，若非是两枚骰子的对撞，昭也也不会回到现世，陷入次元相隔的绝望。
命运作茧，但幸好，他们终究成蝶。
昭也最后还是决定给杜拉斯送去了邀请。她无需亲临，只需要借助网站完成阅读评选任务即可。杜拉斯欣然应下，或许是因为骰子魔咒总算彻底消弭，她的工作状态和工作热情甚至比织田作和昭也更甚。没过多久，几人便将爱情主题的获奖作品给定了下来。
第一名是在这次征文大赛的所有作品中，人气最高的《金色夜叉》。
该说不愧是现实中也登顶热销的日本小说，被本地化后的《金色夜叉》同样引起了热烈的关注和讨论。尾崎红叶这个名字随着这部小说的火爆一起扬名，而鲜少有人知晓，这竟是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的名字。
种田山头火的俳句集则位列第二。或许是因为阅历的缘故，他的爱情在短短的俳句里表现为了过尽千帆后的澄澈和带着古韵的典雅。他的作品因此更具有美感和音乐性，却也少了小说的故事性和吸引力。
最后一名则是在百般争论之后，给了谷崎润一郎的《刺青》。三次元谷崎润一郎备受人争议的创作风格似乎在本地化后得到了延续，还是学生的他尚未写出《细雪》这样民衆接受度更高的长篇，而仅仅只是以更具争议性的短篇小说试水。几人也曾想过选择更加保守的作品，然而在其他作品的衬托之下，这篇《刺青》在文学性上无疑独占鳌头。于是他们最终还是将最后一个奖项评给了他。
与侦探赛道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衆望所归的获奖作品相比，爱情主题的获奖作品一经发布就引起了极大的争议。部分读者认为这样的结果让人难以接受，学界也在出版社公示评选原因后展开了进一步的讨论。
织田作同样不习惯这几个方向下对爱情的诠释。在经过多次和杜拉斯讨论并阅读了她的作品《情人》之后，以纯爱作家闻名的织田作决定自己围绕这个母题写一本新书。
刚刚把织田作在最后那个世界里写的三本书的出版事宜搞定的昭也有些好奇，“是什么题目？”莫不是他的代表作《夫妇善哉》？可那对夫妻爱是爱着，要说是让人喜欢的纯爱风格也不太符合吧。
“我打算学习杜拉斯小姐，写一本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织田作将手里的纸张翻了个面，昭也因此看清了上面载着的几个字，“《怨与愿》？”
光看名字，昭也就知道这部作品一定与自己有关。于是他没有再追问，而是选择成为一名真正的读者，“总归是写我俩的故事，再差也是纯爱，再苦也会回甘。”
《情人》的译本和《怨与愿》的出版对引起争议的爱情赛道的征文范围有效进行了扩充。由于日本强烈的私小说传统，读者对这两本半自传性质的小说接受良好，而《怨与愿》中尝试描绘自己如何创作出《天衣无缝》等一系列之前出版的小说的过程的元小说的模式也并没有受到太多的批评，读者和学界似乎都对这样的创新颇感兴趣。
反应最强烈的反而要属昭也。为了保证读者的体验感，昭也并没有参与到这本书的审校和出版之中。故而在看到织田作居然真的把他俩之间发生的故事半是模糊半是真实的写出来后，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紧接着，就是直面回忆的不安与惶恐。
“放心吧，于旁人而言，就算再触动人心，也仅仅只是故事而已。”织田作笑着将笔盖上，走过来拥住了窗台边刚刚读完书的昭也，“合上书后，我们的结局，又与谁有关？”
“自认惊叹的桥段终沦为老生常谈。【1】”昭也的心里蓦地涌起了这样一句话。他靠在织田作的怀里，就仿佛以爱之名，劈开了所有顾虑。
这本浸透了爱意的书带来的反应远比他们想象的剧烈。织田作之助一跃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当红作家，《怨与愿》也成功登顶销量榜榜首，连带着文心出版社其他的出版物销量也都高涨起来。
一时间，人们惊觉，文心出版的书籍数量虽少，却本本让人惊艳。哪怕有些剑走偏锋不为大衆所理解，却也能从字里行间中感受到那份老天喂饭吃的才华。苦文学世界贫瘠久矣的人们突然被文心出版社接连不断捧出的甘霖砸蒙了脸，“你看了文心最近新出的xxx书了吗”成为了近期人们惯用的开啓话题的问句。
昭也顺水推舟，准备策划一套系列签售活动。打头的第一场当然是由织田作来开啓。昭也不愿错过爱人第一次的签售，于是也默默地排着队。
“织田先生您好，”前面排队的女孩的声音拉回了昭也随着排队渐渐被抽空的思绪，“我在序言里看到说，这是您的一本半自传色彩小说。所以里面您写到的爱人确有其人吗？”
“嗯。”织田作轻轻应道。
“那他今天来现场了吗？”女孩似乎有些激动。
“当然。”
“是在后台？”
“这个......不方便透露。”
女孩有些失望地喔了一声。捧书要走时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又停下了步子，“抱歉，我没有窥探您私生活的意思，只是书里的爱情实在是太感人了，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很抱歉冒犯到您。”
“没事，别想太多。”织田作摇了摇头，擡眸看向了她，“不回答你不为别的，只是不确定他愿不愿意被我知道，所以不太方便。”
果然早就被认出来了啊。
“愿不愿意你不也知道了？现在说这话织田先生不觉得太晚了？”昭也把书递了上去，冲前面那位女生安抚地笑了笑，目光就又落到了织田作写字的手上，“写了这么久累不累？”
“说累的话我能不写吗？”
“织田作可以，织田作之助不行。”昭也指了指书籍的背脊上印着的名字。
织田作轻笑一声，把书塞回了昭也手上。“放心吧。”他道，“就算再累，织田作也愿意给你写书。”
前面本就因为女孩的问答耽误了些时间。昭也接过书后便没有再停步，直直往前走开了。一直到后台，他才翻开了手里的书页。
“一开始，我想写书，想写给幻想中的自己，写给天下更多读书的人。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写书，不过只想一人为我停驻目光。
——你为我而来，我为你写书。”
不愧是语言平直质朴的织田作，这话分明既不典雅，也不工整，却偏偏蕴着昭也最爱的烟火气。他不自觉被熏湿了眼睫，于是在织田作终于结束的时候，他收获了一本手绘的《和织田作的同居日常》。
漫画画到了和他书里同等的进度，独独最后被加了个单页进去。那是一张他今天下午签售时的素描，下方签着昭也的名字，以及一句不算长的话。
“你为我写书，我奔你而来。”
【1】引自石楠小札
《怨与愿》之前在某章的作话有提到过，不知道还有没有uu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