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决裂
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路灯在泥水中晃漾，泛着湿漉漉的昏黄。
温柠跟着导航，视线里总算出现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榕树。
树下，隐约可见少年高挺的身影。
似有所感，他从手机中擡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
温柠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
抱歉，那晚的人确实是我，虽然是我写的情书，但表白的人是徐佳，我不是有意骗你，也请你不要觉得她不认真……
可她还没说出口，就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把想好的台词全给忘了。
“聊丶聊什么？”她手指绞着
周野的眉挑了下，尾音上扬：“你喜欢我？”
温柠瞪大眼眸，心思被喜欢的人当面戳穿，换谁都没法冷静吧。
“啊？”
她红着耳朵摆手，“没丶没有。”
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夜色中，他的眼睛映着路灯的光，看起来格外深湛，好像能洞穿人心。
半晌，周野轻哂了声，“那没关系，我对你有意思，要不要交往试试看？”
温柠更震惊了，一时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你刚才说什么？”
周野：“温柠，和我交往吧。”
他声音淡淡，眼神深邃，不似开玩笑。
温柠脑子里一时间无法思考。
她从来没想过，她暗恋了这么多年的人，她自以为不可企及的人，忽然有一天毫无预兆地站在她面前说——
和我交往吧。
一切像梦一样不真实。
她愣了会儿，想到徐佳，道德的天平倾斜，理智回笼。
“周野，抱歉，我可能……”
“温柠！”
旁边传来一阵女声。
她转身，脊背一僵。
徐佳就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眼神在俩人的身上游离了瞬。
表情从迷惑丶惊愕再到鄙夷。
她自嘲似的笑了声，眼神失望又难过。
“把我支开就是为了来这幽会的，对吧？”
“徐佳，我——”
温柠试图解释，却被迎面泼来的珍珠奶茶打断。
“真贱。”
温柠懵了一瞬，比身上那些黏糊糊湿哒哒的液体，更让人难受的是那两个字。
“喂，好好说话。”周野皱了下眉，抽出两张纸巾递给温柠。
肩膀倾向她，明显是护着的姿态。
徐佳看了他一眼，眼眶迅速红了，咬牙憋着泪，哭着跑开了。
清冷的夜色中，只剩他们俩还站着。
温柠脑子好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湿哒哒的衣服贴着身体，她嘴唇哆嗦着，有些冷。
周野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送你回家。”
他没想到告个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见她小脸苍白，难得有丝愧疚。
“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穿着吧，以后给我。”
有了外套，肩膀温暖了许多。
温柠鼻子有点酸，她想现在的自己肯定很狼狈，连嗓音都带着一丝哭腔，不过她很快憋住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周野没有戳穿她的坚强，只淡淡说了两个字：“顺路。”
……
温柠回到家，陈茹他们已经睡下了。
她简单洗漱完，坐在书桌前点开徐佳的扣扣头像，打下一串字：
温柠：阿佳，我们聊一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佳：微笑/微笑
温柠知道她肯定很生气，说不定还藏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她打了几通电话，徐佳都拒接了。
随后，扣扣弹出来几条消息。
徐佳：我都听到周野跟你表白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徐佳：表面上热心地帮我追人，却背着我和我喜欢的人搞暧昧。温柠，你真虚僞。
徐佳：一直以来我对你无话不说，你却从来没有把我当成朋友过，看到我爱而不得的狼狈模样是不是很好玩？
徐佳：[图][图]
徐佳：绝交。
她的思绪断断续续，就像哽咽起伏的声线，直抓人心脏。
温柠一边看一边抽噎掉泪，直到点开那两张图片。
——是她写的日记！
上面记录了少女青涩婉转的心思，包括暗恋周野的事。
她终究没能守住这段友谊。
温柠懊恼地趴在桌子上，痛哭出声。
三个小时前——
海城一中女生宿舍，周末晚上熄灯早，漆黑的走廊上只有一排饮水机发出淡绿色的光。
偶尔有一两个留校的女生出来接水。
林蕊正在复习生物，忽然传来敲门声。
门虚开着，那人探头进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林蕊……我能问你一道数学题吗？”
是以前的舍友，程玥。
自从因为内部矛盾搬离宿舍后，两个人很少交流。
林蕊点了下头，示意她进。
程玥找话，试图缓解尴尬：“你们宿舍也只有你一个人留校啊？”
“还有张霜。”
“哦哦。”
“你想问什么？”
“这个……”程玥指着那道题。
林蕊给她讲了遍解题思路，程玥点点头，“我能在这写吗，我怕解到中途又卡住了。”
“可以。”
程玥把旁边的板凳搬过来，写了会儿，瞥见林蕊扯纸擤鼻涕，她关心道：“你感冒啦？”
林蕊：“有点。”
“我宿舍里有药，我去帮你拿点。”
“不用，你好好写题吧。”
程玥麻烦人家讲题，实在不好意思，“要不，你去我寝室拿？”
最近班里感冒发烧的人有点多，林蕊不想因为生病耽搁学习进度，便不再推辞。
她来到303宿舍，门是虚掩着的，她推门进去。
程玥还是原来的床位，林蕊拿完药，出门前，脚步忽然顿住。
她扫过温柠的桌面，印象中她总是最后一个上床。
睡前总喜欢埋头写什么，说不定是日记。
她眼珠转了一圈，慢悠悠走过去。
拉开抽屉，果然看见上面放了一个灰色的笔记本。
随便翻了下，林蕊拿出手机拍照。
……
第二天，温柠一双眼睛都是肿的。
陈茹问她怎么回事，温柠随便扯了个理由，眼睛进东西了，用手揉的。
她嗓门顿时尖锐，木筷子在盘子里划拉得乒乓响：“笨死得了，怎么不把眼睛搞瞎？！”
温柠埋头吃饭，没有理会陈茹，她心情本就不好，不想再给自己添堵。
她仍就没有放弃给徐佳发信息，却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收假第一天的清晨，她早早等在徐佳的家门口。
眼看天边晨曦灿亮，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捏着书包带子准备敲门。
门却忽然开了。
“温柠？你在这干嘛？”老人手上提着垃圾袋子。
“周奶奶……”
“你是来等徐佳的吧，徐佳早就出门了。”
温柠说不出的失落，来到学校，发现徐佳已经在座位上。
她把买好的早餐放徐佳桌上。
徐佳瞥了她一眼，嘴抿着，没伸手接袋子。
倒是卢扬笑嘻嘻拿出个肉包子，“哟，温妹妹还给我带了早餐呢。”
他啃了两口，才发觉气氛有些微妙。
换做往常，徐佳早把他手上的包子抢过去了，还会炫耀一番，是柠宝给她买的早餐。
课间，卢扬有道题不会，扭过头询问温柠，胳膊肘不可避免地压在徐佳桌子上。
徐佳皱眉说：“能不能小声点啊，又不是只有你学习。”
卢扬：“……”
后来卢扬发现，后面两个堪称连体“婴儿”的人居然也不结伴去洗手间了。
一天下来愣是没见她们说过话。
趁徐佳不在，卢扬才问出口：“你们俩咋回事呀。”
温柠低头写字，没说话。
下午的放学铃拉响，徐佳迅速收拾好书包。
温柠看着她像一只雀跃的蝴蝶，奔向后门的邹雪，只留下一个手挽着手的背影。
胡遥：“温柠，你不去吃饭？”
温柠：“我没什么胃口。”
“那我先走啦。”
“好。”
温柠说完，手机页面亮起，扣扣弹出一条信息——
周野：外面新开了一家麻辣烫，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这是那天他把她送回家后，发的第一条信息。
温柠依旧没有同意他的好友申请。
她没有回复，而是收起手机，回了趟宿舍。
温柠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刚坐下，又收到一条信息。
周野：打游戏[图]
他周一没来上课。
从图上看应该是网吧，电脑上是第一视角拿枪的画面，桌面放着一个头戴式耳机。
距离上一条信息已经间隔了六个多小时。
他似乎并不在乎她的回复。
看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
温柠依旧没理会。
还有一个小时才上晚自习，温柠是回来取数学资料书的，今天作业不算多，她打算留点晚自习的时间攻克那道高阶难题。
她打开抽屉，入目就是那个日记本。
徐佳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更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癖好。
她的照片肯定是别人给她的。
那个人是谁？
寝室的门推开，“咦，温柠，你没去吃饭啊？”
“嗯。”温柠说，“玥玥，你留校的时候有别人进过我们寝室吗？”
“没有吧……”程玥想了会儿，“对了！当时我让林蕊来我们寝室拿感冒药，怎么了吗，你东西不见了？”
“没有，我随便问问。”
温柠抿抿唇，指尖捏皱了纸张的边角。
她得心里有个数，到底是谁在背刺她。
胡瑶吃完晚饭，回宿舍洗衣服，擡头时看到那件黑色的薄外套，款式挺大，有点像男装，平时也没见哪个室友穿过。
她问了声：“胡遥，这件外套是你的吗？”
胡遥走过来看了眼：“不是我的啊，但是……我总觉得有点眼熟。”
程玥：“好像见我们班谁穿过，一时想不起来……”
温柠听着她们的对话，顿时警铃大作。
那是周野借给她的外套，她手洗干净后在家里晾了一天，天气阴湿，衣服没干透。
没办法，只能带到学校继续晾着。
“是我的！”她走过去，“我……表哥的衣服，他也在这里读书，我改天还给他。”
大家听她这么说，便没再多问。
好险。
温柠松了口气。
晚自习结束，高中的时间争分夺秒，她第一个冲回宿舍迅速洗漱完。
当别人还在忙碌时，她已经洗完衣物坐下学习了。
板凳还没坐热，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周野：多久没理我了
周野：失踪人口
周野：报警了
周野：我打电话了
他怎么知道她的电话。
温柠转念一想，周野的号召力毋庸置疑，从别人那要到她的电话也不意外。
温柠几乎是本能捞过手机，快速敲下两个字：别打。
周野：同意一下好友申请
温柠：为什么？
周野：因为，我想追你
温柠盯着那几个字眼，揉了几次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是假的吧。
又在捉弄她吗？
温柠：你别拿我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周野：行，你先同意我的好友申请，有要紧事
温柠咽了下喉，心脏噗通噗通，没来由地紧张。
犹豫半晌，点了同意。
下一秒，对面立刻弹过来一段语音。
温柠不太敢外放出来听，从抽屉里翻出耳机，
周野：我的衣服什么时候还我？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像砂砾一样磨人，尾音携着丝撩。
温柠感觉自己的耳膜颤了下。
“温柠？”
胡遥喊了她两声，温柠才反应过来：“啊？”
她笑了下：“你在干嘛呀，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
温柠扣下手机，摘下一边耳机，“听听力。”
“我想借一个你的衣架。”
“你自己拿吧。”
确认周围没人打扰后，温柠才揉了下耳朵，打下两个字：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