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百鲤净与她面面相觑, 断言道:“他是从魔域来的。”
不说这少年一身玄鸦似的黑衣,一看就不像什么正派人士,就说他周身萦绕的魔域才有的阴冷气息,即使百鲤净没见过魔域人, 也听过别的神描述魔的样子。
她蹙着眉头嘀咕:“这魔是怎么上来的?诸神天的入口只有神君才能开启, 难不成是从天河游上来的?怪哉怪哉......还有气呢, 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她还真说对了。
百鲤净看她:“怎么办?我那里没有能救他的东西。”
万翎拉起昏迷不醒的星楼,后者此时只是一个纤瘦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样子, 被她很轻易就扛在了肩上。
“我带回去, 魔族上诸神天一事可大可小,神君先不要告诉别人,等我与其他神君先查查。”万翎作出一副年长者德高望重的姿态。
百鲤净蹲在地上,看着这魔少年弯着腰头朝下耷拉在她肩上,仰头睁圆了眼睛:“姐姐好臂力,真魁梧!”
万翎干巴巴地笑了笑。做神以后,自然是力大无穷,只要她想,力扛千钧也不在话下。
她走得健步如飞,转眼就回了金乌神殿。
虺蛇彼时正蹲在神宫门口的树梢上打盹, 馀光中瞥到金乌神扛着一个人形物体路过,嘴里的草叶子也掉了出来。等人快速路过后, 他翻身下树,匆匆将这等新鲜事情告诉他家神君。
楼上内殿紧紧闭着,里面只燃一根长明烛。
虺蛇蹑手蹑脚地走近, 还没有靠近,就听烛婴不悦道:“什么事?”
虺蛇扬着脖子道:“我方才看见金乌神扛着一个人回去了。”
长明烛的昏黄火光下, 蛇影变大了一些,是烛婴支起了身体。
“什么人?回哪里?”
虺蛇说:“一个男的,不知死活,看方向是回金乌神殿......”
蛇影更大了一点,虺蛇等了等,急切地想跟着烛婴一起去看看热闹。
这金乌神以往没那么有趣,不知为何这次涅盘之后好像变了性子,勾起了虺蛇强烈的好奇心,他想他家神君也是一样。
可惜烛婴只是在烛光下顿了顿,很快又安静地伏下去。
虺蛇道:“神君不想知道金乌神在做什么吗?她居然把那个男人扛在肩上啊!”
很炸裂的画面,虺蛇很想再看一眼。
烛婴却不甚在意道:“吾不关心,不在意,不想看。”
这种感觉很陌生,被另一个人牵动心神,对她产生探究欲,受她掣肘,於是更改了自己的习惯,改变了自己的心性。
烛婴厌烦这种变化。
啪嗒一声,尾巴卷起来的青玉被丢在榻上。烛婴合上眼。
那边厢,万翎回到自己的神殿,结结实实地把一众雀灵吓了一跳。
星楼的魔气散失得太厉害,万翎在这之前已经点上了他心口的命门,此时他两眼紧闭,呼吸微弱,乍看之下只是个将死的凡人。
万翎让他躺在扶桑树下,唤来其中一个雀灵:“去拿些朝露,再去请......”
本想说去请弗枵或者烛婴,但万翎很快止住了话。
她不知道他人对魔域的态度,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知晓。
“不用请了,只要一盅朝露,记得是泡过扶桑花的。”
雀灵得了吩咐,小青紧赶慢赶地飞过来,刚好看见万翎在掌心用神力划出一道口子,急地翅膀扇过来,挡住她的视线。
“神君做什么!神血不能给凡人用的!”
万翎小声道:“他是魔。”
小青呆若木鸡。
金乌神涅盘,本就有新生之力,一滴神血就能护住他人性命。
在看见血珠的时候,万翎脑海中翻腾不已,竟蓦然出现她从度岑之变为万翎的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画面。
她想起来了。
从前从未想起过这一遭。
原来孚翊将装有他的神力的容器放入她心口的时候,她也濒死过一回。
是孚翊喂她喝了心头神血......
在承受他的神力时,她就不是一个凡人了。
在缥缈山跟着师尊修习时,她一度以为自己真的天赋极高,能在短短百年里飞升成仙,可原来,是因为这具□□早就得了神的恩赐。
“神君!神君!血都要干啦!”小青见她忽然怔楞,连忙大叫起来。它可不想万翎再划一道,虽说刚才划的伤口已经恢覆不见了,可小青还是心疼自家神君。
万翎回过神,一旁的雀灵递上朝露水,她将那滴血融进去,毫不客气地掐住星楼的下巴灌进去。
星楼面露痛苦之色,在地上滚了三个来回,终於爬起来吐出一大口淤血。
魔气霎时四散,惊得周围雀灵展翅飞起来,停落在扶桑树枝上。
星楼不知所措地朝四面张望,只看见巨大的闪着光的神树,一个银发的女子,肩上还停着一只鸟。他没来得及看清女子脸上的表情,只看见她额上银色的神印,长叹一声“终於到了——”,而后眼一闭腿一伸,又晕死过去。
小青:“......”
万翎:“救活了,把他搬进殿里吧。”
人是搬进去了,但这满殿的魔气让雀灵们苦不堪言,跑出跑进都捂着鼻子,小青也颇有怨言。
“小青不明白,神君为什么要救他?”
万翎倚在榻上呼出一口气:“谁知道呢......”
就和世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个亘古不知的问题一样,她到底是先救了星楼,还是先遇见了被救的他,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衣裳上被天河水打湿了大半,还沾上了星楼身上的血迹,干脆去洗浴,换了身衣服。再等了小半盏茶的功夫,星楼终於悠悠转醒。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体,问等着他的万翎:“你是神吗?”
万翎默了默,颔首。
“太好了......”他扑通一下爬下床,跪在地上,“求神君帮我!”
万翎隐有预感,依旧明知故问:“帮你什么?”
星楼在地上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不瞒神君,我是魔域来的,因为一些原因受到魔主追杀,求神君封了我的魔气,我不想做魔了!”
他现在不想做魔,可后来还是因为担心重新回了魔域。
万翎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她想问星楼到底是怎么上的诸神天,话还未开口,小青就跌撞着飞了进来。
“不好啦!不好啦神君!那条蛇来了!”
万翎奇道:“虺蛇?”
他怎么会来?烛婴让他来的吗?
小青大喘气一口,接着说:“那条蛇还有蛇神都来了!”
万翎心头梗住。
她站起来嘱咐星楼不要出来,赶紧去了前殿。
本想将殿中的魔气驱散,可烛婴来得太快,竟然已经等在了殿上,玄衣挂金,眉目微沈,不明喜怒。
虺蛇候在边上,对这殿上的气息颇为好奇,耸着鼻尖四处探嗅。
“咳咳。”万翎轻咳了两声走上前,“神君怎么来了?”明明刚才他们才见过。
不只是万翎一头雾水,跟在烛婴身边的虺蛇也一头雾水。
烛婴亲口说的“不在意”丶“不关心”丶“不想看”,结果还没到半日就反悔了。虺蛇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起来了这里。
而后看见万翎身边的小青鸟昂着脑袋假装看不见他。
虺蛇牙痒痒,很想把这只小青鸟尾巴上的羽毛揪秃。
烛婴的目光扫向万翎,后者显然与半日前来见他时穿的不是同一件神袍。他略眯起眼,看见她身上的金饰褪了个干净,银白色的发尾也带上湿意。
万翎也注意到了自己此时装扮并不庄重,和先前的烛婴简直巧合到了极点。於是有些尴尬,擡手拢紧了自己本来就没有松开的衣襟。
烛婴却像是被这个动作惹得不悦了,沈下嗓子道:“万翎神君藏了一个魔在诸神天,我能问问缘由吗?”
万翎见瞒不过去,使了个眼色给小青。小青赶紧去将神殿殿门合上。
她对烛婴颔首,坦诚道:“若神君答应我不伤害他,我会告诉你缘由。”
烛婴神情古怪片刻,冷笑道:“他是兰朔?”
他想哪里去了!万翎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她斩钉截铁道:“不是!”
又对小青说:“小青,出去。”继而看向烛婴。
烛婴侧过脸,对虺蛇:“出去。”
虺蛇失望极了。
等殿中只剩下了万翎与烛婴二神的时候,她自然地朝烛婴招了招手:“你来。”
烛婴:“......”
向来都是他对别人敷衍,现在万翎对他,正是敷衍不愿搭理的表现无疑了。
他耐下性子走上前,目光松松拂过她湿润的发鬓和光洁皙白的脖颈,那里没有什么红痕,不过神有的是方法不留下痕迹,留下了才是被不受控的情/欲掌控的证据......
呵。
他在人界游走时,见多了不堪淫/靡的画面,寻常看见只觉得恶心。可现在,在不断萦绕的馥郁魔气下,他忽然觉得那或许是有乐趣的。
掌控一个人,或者被掌控,让她在自己身上沈沦,亲吻也好鞭笞也好,肌肤相贴时被炙烤被灼伤,是哭泣是颤栗,再把这份愉悦的颤栗和欢情的泪水一起舔舐干净......
不能再想。
烛婴移开视线,笼在袖中的手把玩着那枚青玉,冰凉。
星楼缩在榻上,看向银发神君带回来的蛇神。
对方审视又高傲的目光看得他十分发怵,不自在极了。
万翎在一旁坐下,指向对面的小榻:“烛婴神君请坐。”
她看看星楼,又看看一脸阴冷的烛婴,再看看自己......
最后偏头看了看窗外。
真是故人相逢却不识,今朝无风也无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