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晌午,裴潇潇游走在贾漠身后。眼巴巴地瞅着贾漠如影随形。裴潇潇前脚一迈,跟着便要夺门而入。
“喂!潇潇你回来!”
“别拦我!”
裴潇潇挣脱跟屁虫贾云初。
贾漠一身素衣,往府中内苑走去。他身后的裴潇潇今日不知怎么了。跟着他半步不离,直到再走几步便是他的居处,战事吃紧,如今没有什么时日留给他,他当即刻出发,与魏钌一战。
“别拦我,贾大哥不能走”
裴潇潇甩开贾云初,往贾漠的身后跟去,跟的死死的不肯离开半步。贾云初拦不住她,裴潇潇几步上篮,今日如同女侠,格外灵活。
“嗯?”
行至屋门之前,裴潇潇撞向男人宽阔的后背,贾漠忽然停下,仿佛心中有所思忖。裴潇潇心中一喜,难道贾漠回心转意了?
裴潇潇怎么会害他,此去可不是什么好活计,她一定要阻止贾漠大哥。
贾漠果然回首,对她说出了今日第一句话:“潇潇,吾欲进屋更衣,你也要陪着?”
“噢~”
裴潇潇表情不自然地动了动,转身停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下一秒屋门毫不留情地关起,裴潇潇抿着嘴,心中却是忐忑,贾漠大哥一定不能就这样去涉险。
裴潇潇倏尔一阵幽怨地看向贾云初,隔空质问他方才为何不拦着她?
?
“又怪我?是谁寸步不离的打扰我兄长,拦不住的裴府大小姐。”贾云初耸耸肩,确实是他无能为力。
贾漠对她确实没有什么情意,置之不理这样倒也好,省得裴潇潇对大哥贼心不死,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难以拉开。
贾漠房门开了,他却换了一身甲胄,这身行头看来是非去不可,贾云初瞭望进去:大哥真帅,贾云初看着贾漠的风姿,十分钦佩。
裴潇潇只恨上战场的是贾漠,倒不如让贾云初好好去历练一番,如此一换人,她是不心疼了。可是偏偏贾漠文韬武略,该是入了圣上的法眼。
裴潇潇家父是裴穆,裴中书身在朝堂,先是第一道战事来袭,兵书传入京。
消息传来,措辞并非像易事,急得裴穆几日没有胃口吃饭。
“潇潇,把饭给老爷端进屋里去。”裴府主母对裴潇潇道,她见裴穆在家急忧,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被折磨的憔悴许多。
裴潇潇端了盘,进了府中放在桌上扭头就走。
裴穆倒是愣了,看着桌上的饭菜,忽地凝重。
嶂城本是魏钌属地,被纳到北华后如今便是又被打了回去,也算打了个平手,可是在北华看来,比丢了一块番地更加耻辱。
此番由贾府长子贾漠领军,比起北华那几位经验丰富,征战沙场的将军定是年纪尚轻。
而不令韦会峰等去,裴穆想的通,但想不透。
…贾漠,胜之则替贾同程争得兵权。
可若是争不到嶂城再退之,北华东境恐有生变,而贾府在圣上那里恐怕亦会陷入无可挽回的落败之地。
今日下来,裴潇潇当知此行艰危。
所以,她心中不舍,绝不能让贾漠去白白赴死。此战乃废战,明眼人可以看出,能退则退。这…,这不就是把贾大哥架在火上烤?
所以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贾漠。
“贾大哥,你不能只身去填这个火坑,你可知道魏钌来势汹汹戍边已死了千百来号人!”
“皇命难违,不得不去。”
贾漠即便没有领得圣旨,恐怕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生于官家养于臣府,这是他从一开始就不得不担负的使命。
此行非去不可,他也想看透皇帝的用意,如此器重朝中的那几位无用之能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到危机存亡之秋,更是弱比秋蝉,鸣不出个所以然。
查共时听着外边热闹,也出来瞧上一瞧,裴潇潇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怕是比贾锦容叫的还亲。她静静地看着这场依依不舍地惜别之景,倒像是裴潇潇一个人的心甘情愿。
“锦容!你快想个法子,怎么样才可以阻止贾大哥去送死?”
查共时露头就秒,被裴潇潇缠住。
“圣意既出,推脱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裴潇潇急切地问。
“要不让二哥顶上?”查共时看向贾云初打趣道。
贾云初一个劲的朝贾锦容使眼色,看来是白操心了,本来的用意是把裴潇潇这大小姐不切实际的心愿给劝开疏解,哪料引火烧到自己身上。
“也行,好主意。”
裴潇潇痛定思痛,只要让她的心上人贾漠平安无事,她便得偿所愿,贾云初这不干正事的,甭管打赢与否,正好去了也是历练。
贾云初幽怨的看向贾锦容,到底是不是亲兄妹,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他的实力,别说平替,武力就是连贾漠的低配都算不上,如何可替。
“潇潇你当也知道,连你的父亲裴大人都无法改变的,贾漠他怎么能违抗,当前你我能做的,只有为他送行,即便这真是一个火坑,他也不得不以身赴险。”
查共时说着此番话,不知道贾漠已经站在身后。
她慌忙转过身,欲要解释,贾漠却抢先开口道:“说的不错,不得不去。”
裴潇潇满眼皆是担忧,贾漠拍了拍她的肩膀:“潇潇,听裴大人的,令尊不久前还向我嘱托说你谁的话都不听,要我为你找一个好郎君。”
……贾漠笑着道。
“不,贾大哥,你不要听我爹的话,我…我心中早已有喜欢的人了。”裴潇潇浅浅笑意凝在嘴角,她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啊。
贾云初正了正衣襟,咳咳两声。他可是把她从水中救起来的人,这救命之恩恐怕又要以身相许了。
查共时就静静看着面前三人的三角恋,真是郎有情妾无意。这把,裴潇潇对贾漠如此上心,而贾云初恐怕只能在爱情的角逐中大败而归。
“咳咳”,查共时不自然地示意裴潇潇。
裴潇潇递上那把剑,这剑是当初应裴穆之令送给救命恩人的,如今修好了终于可以物归原主。
看着样式极好的宝剑,他并没有丝毫喜悦,相反却只是诧异:“二弟之功我怎可冒领?”
又是你?
塌房了,裴潇潇看着澄清冤屈后的贾云初一脸自豪,只好接回来刚送出手的定情信物,蒙上一层看不见的灰尘,是失落的和会错意的。
“贾漠大哥,我心中一直喜欢你,哪怕救我的不是你,与气无关。”
裴潇潇将沉积已久的话说出来,却没有等到一个期待的回应。
牛啊,有事不憋着,直接就说了。查共时倒是十分欣赏裴潇潇的这份率真。
贾漠看裴潇潇伤心欲绝,叮咛贾锦容将宝剑收好,这如果不是送给他的,他又怎么可能拿着它上阵杀敌。
查共时来不及多加青眼相看,却被贾漠唤走。
查共时不明所以,只听贾漠道:“容儿,若此行如她言是为赴死,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裴潇潇对兄长有情,兄长是怕日后危险会辜负她,才这般冷漠吗?”
贾漠如鲠在喉,他的意思,他并不想听这些。
“还有呢?”
男人的声音多了几分上不了台面的耐心,反倒显得不镇定了。
还有?当是要她的关心?
“兄长此行凶险,保重。”查共时道。
贾漠今日举止反常,查共时心中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却又立刻打消,怎么会呢,他们是兄妹,也许是她太敏感多想了。真是不能乱想。
“好。”贾漠的声音淡淡的,听的查共时心中发毛。
“兄长,保重!”查共时卖乖道,也许是替贾锦容喊的。兄妹情谊,情比金坚。
“不必送了”
贾府门前,贾漠与听从调至的领军踏上马,马蹄卷起层层沙土往风云变幻之处去了。
裴潇潇抱住贾锦容,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丝毫没有感情,她哭了好一阵。查共时竟然还挺感同身受,任其泪水浸湿她的衣裳。
只不过与裴潇潇不同的是,查共时认清了一件事,此陆青台非彼故人,她有些情账以外的账还没与他清算。
什么!!
“怎么死了!?”燕北华惊坐起,扶着业公公推开诏狱里侧的单独监牢。
果真空了。
“魏钌主在狱中,不堪其辱。”
回至殿上,刑部的蔡侍郎绘声绘色的描绘,好不一番自我陶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与魏钌主斗智斗勇拿下的首级。事实上,谢国公一死,实则是北华失去了拿捏魏钌的命脉,燕北华听的反倒急火攻心。
一旁的裴中书,杜宰辅以及丞相朱合顺皆位列其侧,将蔡大人的自得看在眼中,还是太年轻了,朱合顺都看得出皇帝极力压制着怒火,这可不是一件喜讯。
现下,要处理的恐怕不只是蔡大人,魏钌与北华彻底掰裂。裴穆、朱合顺和杜谦几个老人心里门儿清,现下再不可与魏钌有任何往来,已是泾渭分明无需谈判。
重臣散尽,燕北华瘫坐龙椅上,有心无力地道:“出来吧。”
业公公顺着声音向后张望,头顶上却传来一声巨响。没想到殿内房梁上悬挂着一具拼接后的散骨,随即跳下来一个黑影。
来不及看清黑影,这时,临安侯已懒散地行至殿前。
叶桐将这具白骨就这样水灵灵地带到了殿上,曝露在燕北华眼前。
“还是皇叔想的周到,谢国公已被藏至安全地方,待天色暗些便会以此骨换谢国公出狱。”
燕北华皱眉,一方面是看着眼前这具白骨,怎么还真能带上殿来犯冲,另一方面是临安侯身旁的黑影,叶桐怎么叫带的如此上蹿下跳。
“咳咳~”
燕北华拉过业公公扶袖,身前一咳。业公公手臂一抬扶住皇帝,接着衣裳上出现了一滩殷红的血。
临安侯倾身仰头望去,皇帝瞧见他的好奇,便是直接将业公公收回去盖住的血污向外直接拿给他看。
“别装瞧不见,朕时日无多。”燕北华金光闪闪的龙袍衬得脸更加灰白,叹了一口气。
“皇叔,实在斗不过,不如就让位于我,可好?”燕西宸笑道。
“若是朕此年死不了,明年春,哪日心情不好了必将你挫骨扬灰,以正国法。”
燕西宸递上布帕:“皇叔说的不要那么可怕,是禅让,不是造反。”
燕北华揉着手中的帕子,听后哈哈大笑。眼观朝堂,尽是一群勇于内斗,怯于外战之徒。若是现在撒手人寰,他倒放不下心。吃着宫外的三无秘药,既能延长枯灯之燃寿,有些外在症状也是可以接受的。一到急切之时难免吐几口黑血。
“咳咳”,燕北华毫不避讳地将身体的虚弱展现给临安侯看。
“皇叔倒也不必现在就交代后事,待把谢国公送回魏钌再定东宫也不算迟。”
临安侯俯身拉起白骨,叶桐随其后,从宫殿的暗道走向秘狱。
……
十五日之后,双方交战至尾声,直到没有什么好打。屠戮过后的温光,便是胜者所沐浴晨曦的猎池。
拂晓的雾蔼氤氲盘旋在空中,与人之鼻息处不过尔尔之间缠绕着,入心入肺泡,直到钻进体内彻底与胸腔中的温暖合二为一。
现在已是几日的难以撕扯的漫夜,天光乍泄,却又蒙上一层难以言喻的隔阂,雾霭并非温顺的听从一切调遣,相反是极度蛮横的铺满整片天空,布满大地以上的每个缝隙,令人窒息地圈占啖食。
灰白的远方吞拢下每处仅存的透明。
直到,一切都是那般死寂混沌,无法喘息。
符地、营东以西,陌县、宣州以东。在嶂城之后,周围也逐渐被魏钌攻占下来。特别是广陵以南的几处,周围皆沦陷,这是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厚重的浓雾中,逐渐有一道撕裂的口子,竖线笔直划开飘散,一袭红衣若隐若现。
雾团锦簇的尽头走出来一人,浓雾渐渐淡化散去,便是如同仙门开不知来向。
查共时走入这片雾霭中,却看清了他的脸。熟悉的腰身旁,不知觉应是多了把长剑,剑鞘上还有未风干的淡淡的腥气和残血印,斑驳了那一袭红衣。
风起,吹动他束冠下的散发向后肆扬,而鬓间的两丝发缕伴着他的步伐微微飘摇。
是他,是谢狐狸。
不必言说,她怎的看不出是他。
“谢承璟……,”
查共时确是喑哑,一时发不出声来。她看见不远处的人,在不远处对上了她的目光。
几十里苦涩化作万语千言,他有许多憋了许久的话想要对查共时说。
是谢承璟,他褪去外衫,从无情的战场里走出。她看到了那兵盔粘连污血,有的干掉,有的缓缓向下流动。他微笑着,却是耗尽心力的满目猩红。
为魏钌攻下北华数座城池,北华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谢承璟已经站到了魏钌地境,即便曾经心意相通,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的越来越远。
“贾锦容,我杀人了,他们……,我……”
谢承璟丝毫不顾及避讳,反倒像寻求安慰似的坦白一切,他像个不谙世事却无意捅了篓子的小神仙,在寻求那个最信任的人的原谅。
查共时浑身一凉,他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和她喝酒吃肉,花天酒地的蓝颜知己。她现在该站在什么立场上看他,如今的魏钌少主,是朋友还是敌人?
北华与魏钌交战,贾府首当其冲。她可是贾锦容,他们恐怕做不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