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只有灯芯时的青色,添了神魂的鉴魂灯泛着明黄的光,乍看过去,像是万千萤火。
云顾游走上了石阶,回头对言昭道:“来。”
言昭抬头看了他一眼,跃上石阶,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他侧目扫过这些鉴魂灯,见灯的底座上都刻了名字,只偶有几盏灯火是熄灭的。
没走多久,前头的人便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当中一盏灯上。言昭顺着看去,隐隐约约见着一个“杨”字。灯是燃着的,光亮比周遭弱一些,倒是符合他当下的状态。
“这是近五年里去守过阵的人。”云顾游伸手指了指周围几盏灯,都未见异样。
“会否是你多虑了?”
言昭想了想,要是他没问题,那可疑的便是那日跟在他后面的女修。
“这位与玲珑派有什么渊源么?”
“确有一些。他有个妹妹是玲珑派的修士,听闻兄长走火入魔,才赶来不久。”
“她修的什么术?”
“这便不知晓了,听闻玲珑派的修士在修行有成之前,不会轻易对外显露所修功法。”说着他垂眸看了一眼言昭:“看来你见过杨姑娘了,她的性子是有些怪。”
“若只是性子怪,那倒也没什么,就怕……”
云顾游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了然一笑:“多谢提醒。”
两人继续沿着石阶上行。
言昭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收过徒么?”
云顾游动作微微一顿。
“掌门与各位长老尚在,我收徒不合规矩。怎么?”
言昭“唔”了一声:“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适合教徒弟的。”
“我近来教过的人只你一个,如此,你算作我半个徒弟么?”
言昭眨了眨眼,义正辞严道:“不成。”
“为何?”
“我……有师父了。”
云顾游回过头。
言昭说这话时,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抬头朝虚空看了一眼。
云顾游没说什么,低下头,转身继续带路。
明明是沉默不语,言昭却在他转身时,依稀见他轻笑了一下。
石阶越往上,燃着的灯越少。到最后几乎是一片幽暗。
再次停下时,言昭看见石阶末处孤零零亮着一盏灯,火光与先前见到的都不同,近乎雪白的颜色,却又淡如薄雾。
“这是……”言昭目光往下,认出了灯身上的名字——曲未离。
他半蹲下身,细细打量了一番。
“飞升之人,鉴魂灯都会变成这幅样子?”
浅浅淡淡的,看起来没什么生气。
“不知,”云顾游道,“我派延续至今,统共只出过两位飞升的大能,且其中一位是初代掌门,彼时还没有点鉴魂灯的传统。”
石阶已然走到了尽头,有窸窸窣窣的人声传来,听不清说的什么,像是隔了一扇门。
云顾游抬手结印,言昭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石阶和上千盏鉴魂灯随着虚空一同消失了。
回到祠堂,一名布置完场地的弟子上前来:“云师兄,燃灯仪式可以开始了。”
“嗯。”云顾游应了一声。
言昭朝屋外看去,日光比他来时盛了不少,祠堂前熙熙攘攘,都是即将燃灯的弟子,方才的人声便是他们在交谈。
他朝云顾游笑了一下:“不叨扰了。”
言昭没有离开,而是在队尾处寻了个僻静地儿看热闹。
他手中捏了枚叶子,两指搓着叶茎转动,目光却心不在焉地落在别处,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人声打断了他的神游。
言昭回头看去,竟然是祝凌云。
“这话应该我来问?”言昭道。
祝凌云落选若水秘境资格,理应也没有参加燃灯仪式的必要。
“自然是来燃灯了。”
言昭投去探询的眼神。
祝凌云似乎正等着他询问,迫不及待道:“你还不知吧?二师兄另有要事,秘境之位空出来,掌门亲自挑我补上二师兄的位置。”
言昭手中动作一顿,将叶子收回灵台中,上下打量了一遍祝凌云。
他今日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戴的冠也比其他弟子正式些,看来十分看重今日的仪式。
“什么要事?”言昭顺着他的话道。
“能劳二师兄出马的,还能是什么,定然是有了那魔……”祝凌云话接到一半,想起面前的人不是璇玑派的,硬生生又咽了回去,“既是要事,岂容我们随便知晓。”
看来这回是真的掌握到了魔修的动向,言昭暗自琢磨,不知能否联系到沈从之,多探听些消息。
言昭笑道:“我今日不过来凑个热闹,祝道友自便吧。”
燃灯仪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云顾游立于祠堂中,一丝不苟地引导着门内弟子凝魂注入灯中,再端着灯步入那片虚空。
神魂与灯芯相融的那一刻,青色的光骤亮,炽烈摇晃过后,再慢慢稳固成明黄色。
像烟花,也像擂鼓,一下一下敲打在心上。
言昭忽然有些悟到了,为何他们如此执着于此。
他蓦然忆起,曾经也有过类似的心境。
他拜师后不久,见过君泽整理一册谱,是份名谱,上面记载了东极境中所有有名字的生灵。
那名谱长得几乎看不到头,因此常常一理便是好几日。
起初他不明白整理这个有什么用处,君泽便带他看了名谱上的内容。
原来名谱上并不止有干瘪的文字,每个名字都在闪烁,时而耀眼,时而微弱。或是何处跃然出现一个新的名字,或是旧名字黯淡下去,风化成干涸的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