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歜向北通往肃慎方向的小道上尘土飞扬,五骑六人打马飞奔疾驰向前,与一身着七彩衣裳的绝色少女同乘一骑的少年忽然勒住缰绳,马儿因急停前蹄腾空,发出一声激烈的嘶鸣。
少年拨转马头,向路边的水潭走去。水潭里躺着一黑衣男子,面目陷入泥淖中不可见,少年跳下马背,向不知生死的黑衣男子走去。
“公子小心”绝色女子无不担心道。
少年回头淡淡一笑,他已多次告诉她,“公子”乃是公侯之子,自己并非什么“公子”,但她一直改不了口,便只好随她叫了。
虞礼已然崩坏,也无人在意什么称谓了。他伸手拉起泥潭中的黑衣人,面目清秀,原本暗淡几乎不可见的额头火云印迹在此刻苍白的脸上格外醒目。
“恩公!”少年惊呼一声
这一行六人非是旁人,正是雄常、瑾瑜、小英、大巫医和在程州城外赶来帮助雄常的丈夫国人仲容和叔达。
那日程州城一场大战,夷弃击杀叔歜公全身而退,叔歜的亡国之险虽已解除,但受臣民拥戴的国君薨逝,老国君姜上的独子姜翕承袭国君之位。
臣民还未从老国君薨逝的悲痛中走出便开始为新国君的登位而庆贺。
新任叔歜公姜翕犒赏卫国之战的功臣,抚恤阵亡将士。虎豹熊罴四将亡其三,只一熊弼重伤昏死被救了过来,姜翕本人以挽救国祚的第一功臣自居,而在国民心中的第一功臣,力挽狂澜的雄常只得了一座原本就早该给他的府邸。
雄常倒也不在意这些,战争结束叔歜与肃慎的结盟关系也已大白天下,他在心底早就自认自己是肃慎人,叔歜没有犒赏反倒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辞去客卿一职。
靠近王城一片都是卿大夫们的府邸,客卿府也在那一片,离国师府并不远,门第稍稍比国师府矮一点,但也有四个门当,华贵之气自不必说。
进的大门便是一个前厅小院,院内平坦宽阔无一杂物,东西各两排厢房应是杂役和护卫住所,前厅便是客卿开府办公的场所,书籍案牍、依仗礼器别有一番威严。
穿过堂屋是一个小院,芳草萋萋,卵石铺径又是另一番景象。
沿着院边回廊再往里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池塘假山、凉亭楼台、花圃灌木应有尽有,园子有序无序的点缀着一些阁楼屋坊。
瑾瑜对这里的环境很是喜欢,一个大臣的府邸竟是比自家的国君府邸还要气派豪华上几分。
带领他们进府的老仆转身到屋外拍拍巴掌,十几个丫鬟婆子,小厮杂役整齐的走了进来,齐身拜倒。
“这些是伺候您和几位大人小姐的仆役,老奴名唤百福,与他们一道听候大人差遣!”百福亦拜倒说。
雄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淡淡的哼了一声。
这些人明里是照顾自己的仆人,暗里却是国师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自己在此的一举一动不掌握在他手里,估计他会寝食难安。
雄常随明白其中的关节,但却不好推脱,再看大巫医的表情,以他的聪明才智也早已想到了这层,但他性子冷漠自是不愿多说,没有拒绝便就是同意。
见百福等人还跪在地上,雄常笑着虚扶起百福,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令他们各自去忙了。
百福应诺一声带着一干仆役丫鬟下去了。
瑾瑜的眼睛打量这座府邸,拉着小英去挑选心仪的房间,大巫医和雄常交换眼神,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是打算常住了。
“只怕这东夷国一退,我们要全身顺利离开叔歜便不会那么容易了。”雄常像是自说自话其实是在询问大巫医脱困之法。
胖老头撇都没撇雄常一眼,自顾自的离开了。
雄常独自在风中凌乱之时,百福匆匆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门外来了一些官吏,说是来拜望您,不知见是不见”
雄常极其厌恶这种官吏,自己前脚刚刚搬进府里,他们就已知晓后脚马上就到,他们便如闻到气味的苍蝇一样一窝涌来,唯恐落了人后。
回头一想,这些人当中不尽然都是为了攀龙附凤,巴结讨好,或出于好奇,或是探听虚实,或是拉拢党羽,或是出于礼节,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送上一份贺仪,联络一下感情,哪怕就混个耳熟对普通官员来说也是好的。
虽然厌恶,但场面上的事还要过得去,雄常交代百福,只说自己身体抱恙,不能见客,等他病愈后一定登门道谢,百福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如此过了几日,登门求见的人终于没了,瑾瑜的新鲜感也减少许多,心中思念起父亲来,吵着要回肃慎。
雄常见时机已到,便入宫觐见叔歜新君,当面辞行。
新任叔歜公姜翕一听雄常来意,正中下怀。
虚意挽留一番正欲应允,国师突然插话道:“客卿大人在这次战争中居功至伟,国公多次与本座说如何赏赐都不足以表彰客卿大人之功勋。国君新立,百废待兴,正待客卿大人辅助国公,怎么能萌生退意呢?请稍待几日,国公和本座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位置。”
“国师言重了,击败东夷全赖国君指挥有方,将士用命,外臣不敢居功。外臣早与先君有约,东夷叔歜战事结束便辞去客卿一职,现战事已过还望国君能秉行先君之诺,允许外臣回国。”雄常听到国师言外之意,赶忙澄清道。
“国君新立,此时客卿大人离去,知道的人说是客卿与先君有约,不知的人只道新君寡恩,陷国君不义非我们臣子之道吧!”国师身体前探微笑道。
雄常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叔歜公姜翕先是一愣不明白国师到底怎么个意思,但话头已经赶到了这里,自己再不表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便接话道:“国师所言甚是,寡人以虞礼治国,雄卿莫不是要陷寡人于不义之地,离去之事从长计议。”
雄常无奈只得告辞。
雄常刚刚离开,叔歜公姜翕略有责备的问国师道:“寡人本欲让这雄常离去,国师为何几番阻挠,暗示寡人留人?”
“国公克承大统,虽说乾坤已定但人心不稳,尤其是曙嘉等老旧贵族本就对国公不满,国公急需招揽人才为己所用,今华虞王朝孱弱,诸侯座大,正是国公实现宏图霸业的良好时机,雄常外来没有根基易受国君控制,且此子之才堪比帝鸿之仓颉力牧,帝仓之祝融祝庸,国公怎能轻易错过呢?”国师得无休进言道。
“国师难道真的不懂寡人之意?”叔歜公姜翕问道。
“下臣不明,请国公示下”国师道。
“这次华野之战,谁居首功?”姜翕继续问道。
国师心里一怔,立刻明白了姜翕的意思,回答道“国公亲临战阵,指挥有方,一举歼灭东夷精骑乃是人所共知。”
姜翕笑逐颜开,抚掌笑曰:“正是如此,但寡人听闻有国人不明就里,将这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之天功归于雄常,寡人若大举封赏雄常,岂不坐实了这些缪传?”
君与臣争功,真是闻所未闻,国师内心诧异但有不好言明只好道:“国公乃是君,雄常乃是臣,雄常之功便为国公之功,国公推功揽过才是我国人之福。”
“国师差矣,正如国师方才所言,寡人新正君位,更应树立威仪,先君父便是以威疆敌德得国人拥戴,薨逝而谥得一个“武”字,寡人再造叔歜之功也不逊色于先君父的威德吧!再说为人君者怎会有过?”姜翕面露不悦道。
国师见姜翕已有不悦之意,不敢再有劝谏之语,应承道:“国公所言极是,是下臣愚钝了。不过此人国君如不能大用,也不能为他国所用,应尽早除之,以免日后成为我叔歜心头之患。”
“知道了,寡人有些困乏了,国师还有事要说吗?”姜翕有些不耐烦道。
见国君已下了逐客令,国师识趣的退了出去。
望着国师消失的背影,姜翕嘲笑道:“国师也真是老糊涂了,我堂堂一个国公,无辜杀一个庶子作甚。”回头向内侍喊道:“舞乐!”
雄常回府不久便被国师请去,一阵寒暄过后,国师开门见山道:“方才客卿大人离去后本座又与国公攀谈一番,本座举荐大人为上卿,统领叔歜政务。”
“雄常多谢国师美意,外臣心意今日大殿之上已于国公和国师言明,我无心贪恋权位,只盼早日回国。”雄常欠身微礼道。
“本座话还没有讲完,本座是举荐你任上卿,同时本座也建议国公若不能重用于你便尽早将你斩杀。”国师继而肃然说道。
“我可与国师有旧恨仇怨?”雄常惊愕起身问道。
国师抬手虚压,示意雄常稍安勿躁道:“不曾有,客卿大人乃九州少有的青年才俊,如此大才怎能失之交臂,故而本座力荐大人任上卿。然而君意难测,国公若真不能用你,也不能放任你为敌国所用,成为将来叔歜之祸患,故而又建议国君杀你,这是本座尽臣子的本分。”
“那国师何以又对我以实相告?”雄常不解问道。
“本座与你一见如故,是真的惜才爱才,只要你肯留在叔歜,本座保你高官厚禄,一展胸中抱负。如果你执意要离去,那便乘着国公没有下决心杀你之前赶紧离开叔歜,也算是我全了我们之间相交之义。”国师极为真诚道。
雄常略微沉默片刻后道:“国师盛情雄常铭感五内,一时也没了主意,待我回去思虑思虑,再做答复。”
国师笑逐颜开道:“正是如此,本座等你的好消息。”
雄常方才离去,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正是那日商寂在仙侠居夜宴后,带人马“请”雄常、瑾瑜和大巫医到国师府的那位将领。
“盯着他,布置要周祥。”国师望着门口,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