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赤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但他要在死前吸干夷弃的血,与之同归于尽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也是最后的想法。
夷弃,承受着虎躯千斤的重量,只有掐着虎脖的手和头颅能够动弹,僵持之下一丝气也提不起来,肩头锥心的刺痛一阵阵传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顺着肩头向外流淌,他变得越来越虚弱。
他是个可怜人,他私下里一直这样认为。
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父亲把他抛在荒郊野岭,他是喝着狼奶长大的。
他的名字叫弃,是抛弃的弃,遗弃的弃,更是嫌弃的弃。
国人看似敬畏他,却是像他的父亲一样在骨子里嫌弃他,视他为异类,只有伯父和她没有嫌弃过自己。
所以他要证明给父亲看,证明给国人看,你们都错了。
只要是那个自称寡人的男人交代他办的事他都会办到,让他攻城他就攻城,让他屠城他就屠城,让他灭国他就灭国。
因此他成了冷血“小杀神”。
这次他给他的命令是灭叔歜国,所以他一样要完成这个任务,他要让那个男人知道,他对自己的遗弃、嫌弃是错误的,是荒谬的。
“死亡,死亡,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气息。”第一次如此贴切的感受到死亡忽然让夷弃无比兴奋起来。
忽然周遭再次安静了,气流变的轻飘飘的,那丝丝轻飘飘的气流不经过任何窍穴便进入了他的体内,源源不断涌入气海,沉睡的内丹被唤醒,气海骤然饱满,那些气流终于和气海内的真气融为一体,形成条汹涌的溪流,汹涌的溪流载着内丹,冲破层层玄关,直入膻中。
夷弃居然在此刻破镜了。
他猛然大喝一声,压在他身上的老虎变回了虎赤的模样,夷弃站起身来,一只手掐住虎赤的脖子,高高的把他举起。
虎赤杂乱的须发已被鲜血染红,口鼻里依旧往外喷着鲜血,他惊恐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举起被削去手指的手臂指向县雍关。
“我答应你,只要他们不抵抗,就饶他们不死!”夷弃两指稍稍用力,扭断了虎赤的脖子。
“你是一位让人尊敬的对手!”夷弃对自己身前的尸体说。
良久的安静后,东夷阵营再次爆发出“王子弃,王子弃......”的欢呼呐喊声。
县雍关内没有一声悲戚,他们如同一个毫不相干的看客一样,看完眼前发生的一切,即便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觉得那头斑斓猛虎会要咬死那个头戴面具的少年。
城头挂起了一面白旗,县雍关的城门豁然打开,一个只剩一条胳膊的偏将带着一些残兵败将跪在关前请降。
夷弃一挥手,身后的东夷人马便拔寨起营,向关内进发。
“大帅,我观叔歜降军面色平静,整齐有序,恐防有诈”参军湛枫靠近夷弃说。
“我与虎赤事先约好,他们依令而降而已”夷弃说。
“大帅且看,那城头白旗旁,飞虎大旗依然高高竖立,这于理不合”湛枫继续谏言道。
“入关后你着人砍去便是!”夷弃有些不耐烦道。
这是他啃的最难的一块硬骨头,用整整五万东夷勇士性命叩开的关门。一入县雍关,便是一马平川,骑兵便可纵横驰骋,程州城便是囊中之物,夷弃怎能不急。
东夷大军鱼贯入城。
湛枫心有疑虑,站在关前仔细徘徊查看,忽然觉得门洞之上有水滴滑落纶巾之上,湛枫抬手去摸,果见纶巾上有湿滑之物,黏腻不似水滴,将手指拿于鼻下一闻,大惊失色。
“快退出来,关内有油脂!”湛枫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关口的千斤闸轰然落下。
城内忽然火光冲天,燃起了熊熊大火,嘶喊呼救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虎赤与夷弃打斗之时,县庸关内的残兵便开始用尸体熬制油脂,并将其泼洒在了关头各处,一等东夷军入关便放下千斤闸引火自焚。
当夷弃发现异常为时已晚,他轻提丹田一粒混元气,向上一纵越过城头稳稳落在关外,但对被困在关内鬼哭狼嚎的数万大军却无能为力。
夷弃就这样站在关前看着大火燃烧了两天一夜,俊美的脸庞被火光映的通红,印堂的火云印记似活了一般,和关内的大火一起燃烧起来。
“还有多少人没有入关?”这两天来夷弃第一次开口说话。
“不足八千” 除了新任参军湛枫没有人敢去他的身边。
“五千轻骑可在?”
“轻骑殿后,尚未入关”
“足矣!”
“战车、撞车尽皆焚毁,虽说五千轻骑还在,但三千步兵已是疲师,叔歜以逸待劳,卑将建议班师回朝,来年再战”湛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传我将令,火灭后即刻入关,直扑程州”夷弃似乎没有听到湛枫的建议。
湛枫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夷弃突然问道:“上将军可还安好?”
“有人看见献关后,看押上将军的力士已带他入关了,此刻恐怕......”。
几天来面对大火一个表情的夷弃面部终于抽搐了一下“全力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这么大,还能有什么尸体呀!”远处山头,望着火光冲天的县雍关一个少年说道。
男孩话音未落头上便挨了轻轻一巴掌“叫你乌鸦嘴”。收尸人怜惜的看着山下的熊熊大火不住叹息。
“可惜了这么多尸体啊!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乐子已出挑成一个少女,一身鹅黄色衣衫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特别。
她不乐意的瞪了一眼狠心的老头幽幽的说:“这些人真是可怜,师父就不能救救他们吗。”
“为什么要救他们,只不过是皮囊没了而已,你看这飘散各处的精魂,不都活的好好的吗?”收尸人不以为然的说。
乐子跟着收尸人常常与各种死尸打交道,行尸、丧尸、干尸、僵尸她都打过交道,但对于看不见的精魂还是有种本能的恐惧,下意识的躲在了收尸人身后,不敢再睁眼。
“胆小鬼!鬼有什么可怕的?”喜子扯扯嘴角,在一边嘲笑道。
“他们还算不得鬼,只能唤作中阴身”收尸人道。
不等喜子和乐子发问,收尸人继续道:“所谓前因已谢,后阴未至故曰中阴,精魂脱离宿体每七天会有一种变化,七七四十九天后便不再变化。所谓死亡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活着而已!何来哀伤?”
“但毕竟还是做人好啊!不是说万物之中以人最贵嘛!”乐子探出藏在收尸人身后的脑袋说。
“物竞天择,死生是自然之理,何必用人力去干预呢?再说九州之内,这样的战争这样的死亡每天都在各地上演,谁又能干预的过来呢?”收尸人说。
每次一遇到问题,收尸人都会有一大堆的歪理来说服自己和喜子乐子二徒弟,喜子和乐子也都早已习惯,这么多年来天天吹嘘自己本领通玄的师父,没见过他显露过一丝真本事,也从未教过他们一丝一毫的通玄本领。
一直以来除了打坐练气就是听他的“歪理邪说”,仔细想来他不过就是一个略懂旁门左道的江湖“老骗子”而已,不过喜子和乐子喜欢这样被他骗,也想一直这样被他骗下去。
“老骗子”挥挥手指指东方,淡淡说道“去吧,去吧”
游荡肆虐的精魂忽然有规律的集结起来,朝着东方浩荡而去。
东海之外,度朔山上,一株绵延三千里的大桃树下,两个手执斧钺,面相凶狠的神人同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