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坐在一辆马车上,穿行于大山之间。九月中旬的天气,山花烂漫,远山叠翠。马车顺着一条山路行驶,我们一众乞丐坐在三辆马车上,我们是最后一辆马车,我旁边坐着老高和老黄。驾车的老板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他车技娴熟,话语不多。
此时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可以拄着两个木棍行走了。因此我有了一个外号“小瘸子”。
“小瘸子,见过这么美的山景吗?”老高笑着问我说。
我说:“没见过。”
老黄拿着一个酒葫芦,不理我们,独自静静的喝着酒。
“喂,老高!少说话。”冯老二骑着马从我们身旁走过时说。
“老高,咱们这是去哪呢?”冯老二走远后,我小声问老高。
老高冲我眨了眨眼,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
“不知道。”
山路陡峭了起来,马车走在半山腰,路的宽度刚好盛下一辆马车。我想,此时如果对面过来一辆马车,该怎么错车呢?马车的速度很慢,不时有石块掉落山崖,传来一阵沉闷的声音。我向山崖看,深不见底,我周围飘着朵朵的白雾,有一朵,我伸手就可以捉到。车老板似乎对这种路很熟,一点也没显得大惊小怪。就连拉车的马也没有惊慌失措,从容的走着。反而我身旁的老高和老黄,身体蜷缩着,闭着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们是最后一辆车,我后面跟着骑马的冯老二。他骑着匹白牧马,头包软巾,身上穿件可体的绸缎大氅。我暗忖道:“他不是乞丐吗?怎么穿着如此得体的衣服?”后来我紧接着想到:“他是假乞丐。”他离我很近,我能清楚的 看到他的面部。只见他肤色白皙,五官俊俏,左脸庞垂着一缕秀发……我居然看痴了。
“小子!瞎看什么?再看我抠下你的眼珠!”他看到了我在看他,斥道。
我低下头。可我心中像被什么东西扰了一下,总止不住去看他几眼。
老高突然笑了。
他小声的自言自语的说:“英雄爱美人,此话果真不假。”
可他的声音虽小,冯老二还是听见了。他把马鞭甩了过来,老高一低头,马鞭的末梢甩到了我脸上,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老高躺在我身旁呲呲的笑。
我用手扶着脸,扭头看了一眼冯老二,只见他也看着我,我们目光交融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触电的感觉。这种感觉我说不上是舒服还是难受,只是后来我第一次见到秋霞,我们双目对撞,也产生了这种感觉。
冯老二突然笑了,他说:“一会走到平行地段,我给你点刀伤药,你擦在脸上,本姑娘……”他突然停住,然后马上说:“本少爷不会让你白白的脸有道伤疤的。”
车队蜿蜒走到了山顶,车老板们把车停住。有一个带头车老板对冯老二说:“山顶有家小店,卖些熟食酒水。天也中午了,咱们在此吃点东西休息会儿,下午一气走到山下。”冯老二点了点头。三个车老板就给各自的马喂食东西,三个车上的乞丐也都下了车,他们深深胳膊蹬蹬腿,呼吸着山顶的空气。老高和老黄也下了车。老高对我说:“用不用我扶你一把?”我说不用。我爬到车辕处,把棍子架好,一瘸一拐的下了车。
山顶的风光确实秀美。我不知道此处是不是这座山的最高峰,但尽收眼底的是远山的嵯峨。山顶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我们前方有两间茅屋,一间草棚子,草棚子下面有五六张桌子,一个小伙计在擦桌上的尘土,小店老板则笑呵呵的对我招呼:“客官,旅途劳累,请坐请坐。”乞丐们都坐在了草棚子下面,冯老二则向屋里走去。我和老高老黄也坐在了草棚子下面。老黄一脸的不耐,叨叨道:“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来。”然后他拿出酒葫芦,让小伙计灌满酒。我们刚坐下不久,饭菜还没有上来,就听冯老二在屋里喊:“小瘸子,你过来一下。”
我不去,装作没有听见。老高却推了我一下,说:“去吧,喊你呢。”然后对我挤眉弄眼的笑。
我走到屋里,冯老二坐在一张八仙桌前,他好像洗过脸,那脸色显得更加的白,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不过这次他没有呵斥我,只是对我说:“坐下。”我坐在他的对面,还是看着他的脸。他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坐到我旁边。”我就挨着他坐到了他旁边。他突然伸出了手,在我脸上摸着,然后他拿出一个小瓷瓶,往我脸上倒了点药末。然后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说:“我这药很管用,你的小白脸一定不会有疤的。”他给我倒了一杯水,从另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黑药丸,说:“吃了它。”我放到嘴里,没喝水就咽下去了。他很高兴的笑了。他按住我左手的脉门,片刻,他拿开手,说:“你死不了了。”他又要我脱了裤子,说是看我的双腿,我不脱,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脱。他一笑,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要脸面的人。”停了一下又说:“我大哥果真没有看走眼。”
我站起来,坐到他对面的位子上。
我说:“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出去了。”
他笑着说:“出去干什么?你就坐在这里吃饭,我吃不了你的。”
我这人最见不得别人对我好,虽然冯老二把我害成了这样。今天他突然对我这么好,我一下子忘记了对他的仇恨(我可曾发誓要杀了他的),我也就心安理得的不再说走。冯老二把胳膊肘柱在桌子上,手掌拖着下颌,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可这时我突然冒出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你长的真想一个女人。”
冯老二从沉思中醒转过来,他眼眉倒立,一巴掌掴在我左脸上,我左脸可是他刚刚擦拭过的。
“滚!滚出去!”
我忘了拿木棍,心惊胆战的爬了出去。
“这人真是魔鬼,喜怒无常!”
老高笑着问我:“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见‘啪’的一声。”
我吃了口他们桌上的剩菜,一边嚼着东西一边说:“没事,我摔了一跤。”
老高哈哈大笑。
大家酒足饭饱后我们又启程了,小店老板把我们送出好远,一只笑呵呵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冯老二多给了他饭钱。
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几处陡峭的山坡,车老板都下来拉着车。还有几处,车老板让除了我所有人都下来拽着马车,那路陡的几乎垂直。走到平路上,大伙都上了车,车老板擦着额上的汗,累的气喘吁吁。冯老二一直跟在我们的马车后。来时的路上,他偶尔还会跑到第一辆马车处骑行一会,而这下山的路,他就一直在我们车后,不论是平路还是坡路。我有时候回头看他,可每次都会和他目光相撞,他不是皱着眉,就面如桃花。我不敢多看,赶紧转过头,我害怕他的鞭子又抽在我的脸上。
有一件事很奇怪,老高和老黄突然对我特别的热情起来。说实话老高这个人一直对我不错,无聊时陪我解闷唠嗑,有好吃的也会分给我。可老黄此人就不同了,他一直对我爱理不理的,有时候看我就像仇人,我仿佛欠他一百两银子似的。而现在,老黄对我不笑不说话。
“小弟,你喝酒吗?”老黄笑着说,也不喊我小瘸子了。
我说:“不喝”。
可老黄还是把酒葫芦塞到我手里,帮我打开盖子,涎着脸说:
“喝一口,酒很不错。”
我喝了一口,果然是好酒。
老黄见我高兴,他就更高兴了。他从怀里拿出个纸袋,最里一层用块油布包着个鸡腿。他说:“下酒菜。”
我老实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吃的满嘴流油。可越这样老黄越高兴。他还间或的向后瞟上一眼,然后笑着看我不说一句话。
我酒足饭饱,又不用下去拉车,我就躺在车上,居然睡着了。等到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天空中布满了星斗。马车还在慢慢的走动,我问老高:“咱们到哪了?”老高说:“马上就下山了,最后一个坡。”我向后看,冯老二果然还在后面的马上,可是他却换了件紧身的白衣服,显得他很干练利索。
“他是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这个人可真奇怪,一边走,还能一边换衣服。”
马车终于走到了客栈,此时已到了戌时。这个客栈是个不大的客栈,但是却地处要道,现在只剩下了三间房屋。所有车老板乞丐们挤在两个房屋内,冯老二住一间屋。可是房间小,空间有限,乞丐们住的房屋多出一人,大家谁都不愿意去屋外受寒风的蹂躏,老高突然对冯老二说:
“不行让小杰兄弟睡你屋,不就解决问题了。”
冯老二脸一红,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答应。
但我可不想和冯老二睡一个屋。他喜怒无常,半夜泛起“病”来,我岂不要挨打。我不去。
老高笑着说:“怕啥呢,他又吃不了你。”
老黄也怂恿我去。
我说:“我宁可睡在马车上,我也不去!”
老高和老黄咧了下嘴,他们好像还交换了下眼色,就同意我睡在马车上。老黄给我打来一葫芦酒,他说:“喝点酒,御寒,不然山风可冷死你。”
我一口气喝了半葫芦酒,肚子发热,头晕晕的,我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不过我很快就醒了,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也可以这么说,我是被这股特殊的香味刺激醒的。我躺在一张软床上,屋子里没有点灯。但夜色并不黑,我朦胧的看见一个长发女子坐在我不远处的绣榻上。她歪着头,左手拢着头发,右手拿把木梳,从上而下一丝不苟的梳理着头发。因为她是背对着我的,我看不清她的脸。那股迷人的香味就发自她的身上。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股香味,那不是任何花朵所拥有的,也不是任何香精能调制成的。我感觉这股味道应该发自于这个女人的身体,一种纯天然的,不是后天人为,摄人魂魄的香气。我醉了。我就那样痴痴的看着她来回梳理头发。
“你醒了?”她说。这声音很熟。
“我没有想到下手那么狠,你恨我吗?”
是她,冯老二!他是个女人!
我坐到了床边。可是我双腿竟是光着的。我膝盖上的疤痕已结成黑痂。
“我要想办法医好你的腿。”
她猛地把脸转向了我,她瞪着大眼睛,死死的看着我。
“我要医好你的腿!”
她哭了。
可是她哭什么呢?
找不到裤子,我也要走。我爬在了地上,像只受伤的狗一样像门口爬。
“你就这么狠心走吗?”
我停止了爬动。
她抱住了我,把我放到了床上。然后她挽了下袖子,我看到她胳膊上的肌肉很结实,像两个鸡蛋……,她把头凑近了我的脸,我看到她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眼角的睫毛向上翘着,脸蛋微微泛红,嘴唇红的像猪血,那隐约露出的牙齿像贝壳一样……她的嘴挨近了我的嘴,那股迷人的香味更大,我突然间像从山顶掉进水潭,我双耳失聪,我看到了一条美丽的大鲤鱼......
……那是条闪着金光的三尺来长的大鲤鱼,它驮着我在水中游曳。海草在向我们挥手,很快我们就到了一间豪华的宅邸前。我从鲤鱼身上下来,慢慢向院内走去。院内雕梁画栋,小桥流水,花木扶疏,竟别有一番天地。一个少女从亭廊向我走来,她手里托着一个黄瓷釉碗,碗上方冒着一股热气。少女说:“少爷,该吃药了。”我不吃,我没病。少女又重复了一句。我还是不吃。少女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她狠狠的说:“反正是死,咱们同归于尽!”我已不能呼吸……
*** ***
……
“我要医好你的腿,你不要怪我狠心!”她说。她的唾液溅到了我的嘴里。
她掐住了我的脖子,像要扭断一根丝瓜一样。
“我要医好你的腿!”
此时门咣当一声开了,就听一个男人厉声道:
“二妹,快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