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北接过潘不安递过来的剑，然后握住剑柄，“锵”地一声将剑拔出了鞘，却见连着剑柄的剑身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
柯小北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断了的剑身从剑鞘里倒出来，“当当当”几声，从剑鞘中掉出了八九截断剑。
这位瘦黑的铸剑师不禁有些愕然，自从白乐天将这把铁剑给了潘不安之后，潘不安每个月都会来一次铸剑炉，可是铁剑断成这么多截却还是头一次见。
他看了潘不安一眼，心想这小子这次下山虽然得了一桩了不得的机缘，却也撞到了要命的危险啊。
柯小北一边蹲下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断剑，一边则对自己的土地骆元庆说：“元庆，你带不安出去走走，我和你白师伯说几句话。”
“是，师父。”骆元庆应完了柯小北，就带着潘不安走出了铸剑炉。
“老白，你徒弟这把铁剑回炉重铸过多少次了？”
“数不清记不清了，问这个干嘛？”白乐天躺倒在柯小北的藤椅上。
“你也知道数不清了？归剑派那么多人，谁像你一样动不动就带着徒弟，徒弟手上拽着一把断了的破铁剑来铸剑炉的？除了你，没别人了。”
“小北北，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说，别在这拐弯抹角的，你以为为兄很闲吗？”
“老白，我就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既然不成熟那就别建议了，不然为兄还得给你这个不成熟的建议当乳娘，才能将它培养成熟。”
柯小北本来就黑，被白乐天的话一激，脸色就变得更黑了，直截了当地说：“给你台阶你不要，你非要我说你抠门才乐意？可你再抠门，不安也是你的徒弟，你就不能给他一把灵剑？再怎么说他也第九境了。”
“你不懂，为兄这是为了磨练小不安，你想想，当小不安用一把破......一把普通铁剑却能够用出灵剑的威力的时候，再让他去用灵剑会如何？”
“你这是屁话，也就能忽悠忽悠不安那样实诚的孩子了。”
“唉，你不懂为兄的苦心啊！”白乐天装模做样地感慨了一番，才又欣慰地说，“好在我家小不安懂。”
柯小北直勾勾地盯着白乐天：“你不会穷到没有灵剑了吧？”
白乐天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立时炸起了一身毛，“谁穷到没有灵剑了？柯铁匠，你可别瞎说，为兄身为归剑派执事长老，岂会如此不堪？为兄之所以不给小不安灵剑，那自然有为兄的用意！”
“小北北，不是为兄说你，说到怎么教徒弟，你可不如为兄远矣，就说小不安和小庆庆吧，你看小不安已经第九境了，小庆庆才第六境，这就是你的方法不对。”
柯小北和白乐天相识数十年了，太了解白乐天的为人，白乐天越是这么说，他就越觉得白乐天手上没有灵剑了。
如果说之前潘不安境界太低，白乐天存着磨练他的心思倒还说得过去，可如今他已经第九境了，眼看就要踏入仙门境了，白乐天却是连一把灵剑也没给潘不安，这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猫腻。
一把回炉重铸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破铁剑，哪配得上一个即将踏入仙门境的天才？
更何况，什么叫小庆庆才第六境？你家萧一还比我家元庆年长三岁，不也才第六境？你家宁可才第五境呢！柯小北在心里嘀咕道。
“要不要我借你一把？”柯小北将潘不安的断剑扔进了火炉里。
“你会这么好心？”这话才一说出口，白乐天就意识到说漏嘴了，所以又赶紧说，“不用，为兄像是缺一把破灵剑的人吗？”
柯小北点点头：“不像。”
白乐天哈哈笑了起来，正打算自夸甚至是夸柯小北几句，却又听柯小北斩钉截铁地说：“你就是。”
白乐天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支开小不安和小庆庆，难道就是为了损为兄几句？也罢，为兄知道你嫉妒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我是怕你在你徒弟面前尴尬，也就是你徒弟才会被你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还磨练？我呸！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徒弟若是去参加选剑会，即便进不了前三，恐怕天剑宗也会抢着要吧。”
“那是！我家小不安可是天才，天才！你一个瘦不拉几黑不溜秋的打铁匠懂什么叫天才吗？”
“是你徒弟是天才，又不是你是天才，你得意什么？”柯小北将被烧得通红的断剑从火炉里取出来，“当当当”地锻打起来，“等到不安参加完了选剑会，去了天剑宗，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得意。”
白乐天听了这话，陷入了沉寂。
“舍不得了吧？好不容易收了个天才徒弟，到头来却还是得亲手把他送到别人手里，心疼死你。”
柯小北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白乐天，“诶，老白你不会是因为不安迟早要是别人家的徒弟，所以才一直舍不得送他一把灵剑吧？”
白乐天没有回答柯小北的话，却自言自语一般地感叹道：“十四岁第九境，想我当年十四的时候才刚刚进入第一境，既是天才，又有气运和机缘，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困在鹿择山，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这倒是。”柯小北又继续锻打铁剑。
“入海才可成龙，匿于小江小河之中，再狂也不过是一条黄鳝而已。”
“所以呀，哪怕再舍不得，也还是得让他走出去，不走出归剑派，不走出鹿择山，如何知晓天地之广阔。我们已经老了，他们还年轻。”
白乐天闭上了眼睛，没有再出声，仿佛已经睡着了。
柯小北却是一愣，又看了躺在藤椅上的白乐天一眼，他在鹿择山待了一辈子，年轻时候走不出鹿择山，老了又不愿走出鹿择山，所以只好一直待在鹿择山，当一个有事打铁、没事睡觉的打铁匠。
柯小北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好个抠门乐天翁，不仅绕过了铁剑灵剑的事，还弄乱了我的心。
他继而又想到，即便白乐天真的穷到没有灵剑了，可潘不安毕竟参加选剑会在即，只要白乐天和掌门师兄开口，掌门师兄又怎会不给？或许他真有自己的用意吧。
眼看剑快要打好了，柯小北头也不抬地说：“元庆，带不安回来吧。”
他的声音很轻，但此时正在铸剑炉外数里远的地方向潘不安讨教的骆元庆却也听到了，应道：“是，师父。”
“潘师弟，师父叫我们回去了，改日我再向你讨教。”
“好。”
潘不安和骆元庆回到铸剑炉的时候，他那把断成了好几截的铁剑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还变得更锋利了。
潘不安试了试剑，然后对柯小北揖首说：“多谢柯师叔为我铸剑。”
“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想来以后也没这个机会了。”柯小北踢了白乐天几脚，“赶紧起来滚蛋。”
白乐天这才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唔，剑打好了？”
柯小北不耐烦地一把将白乐天从藤椅上拽起来，挥挥手，“赶紧滚，赶紧滚，让我清静清静。”
“小不安，既然这个打铁匠这么不待见我们，我们还是走吧。”
白乐天说罢就拽着潘不安腾空飞去。
白乐天和潘不安离开之后，骆元庆看着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柯小北，深呼了一口气说：“师父，我也想下山历练。”
柯小北睁开眼睛，瞪着徒弟，怒道：“下什么山，历什么练，好好待在鹿择山，哪也不许去！”
柯小北知道徒弟肯定是看潘不安下山历练回来之后，突然从第四境窜到了第九境，心生羡慕，所以也想下山撞撞运气。
可是潘不安那把铁剑断成了这么多截，可见他这次下山定然遇到了要命的危险。
白乐天九个徒弟一块下山，潘不安原是境界最低的小师弟，倘若他的师兄们能够应付得了，他根本不用出剑。
然而，他的剑仍然断了。
柯小北心中直叹，傻徒儿呀，你只看到潘不安的第九境，羡慕他的机缘，可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遇到了怎样的危险？
被柯小北教训了几句，骆元庆垂头丧气地转身进了屋。
潘不安和师父白乐天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后，师父只对他说了一句：“这几日你好好修炼，巩固一下境界修为，为师出去一趟。”
然后，白乐天就飘然而去。
潘不安只叫了一声“师父”，却已不见了师父的身影。
小院里寂静无声，话痨二师兄去了三尺洞，萧一、路之过等人此刻恐怕也各自在房中休息或者修炼。
潘不安想到师兄们一脸的疲劳，也不忍去打搅。
他原本想躺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可是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参加选剑会，却又如何都睡不着。
他不由得拿起了放在床畔的铁剑，抱在了怀中，心想，选剑会，天剑宗，等着我！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浑然没有意识到，他或许很快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六年之久的鹿择山了。
鹿择山，有他的师父。
鹿择山，有他的师兄。
可是，他就要离开鹿择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