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追了很远却根本碰不到眼前这个生命体。
它迷茫的杵在原地,用两个尖锐的利爪抚挠着三角形的脑袋,可能它真的想不明白,眼前狼狈逃命的物种是投影还是实体。
不再追逐,它转身落寞的爬了回去,就像是刚刚分手的恋人。
温麦匆忙拉开一道闸门钻了进去,回头看,发现怪物并没有追过来。
大脑的抽痛突然袭来,瞬间的脱力,让他晕眩的想要呕吐,但手上的脱帽动作被他及时止住了,这里的空间站内处于真空环境,如不是还有一分理智,差点便是自寻死路。
他把翻涌而上的胃液重新咽了回去,双手扒在能抓到的一切物体上,困意袭来的他,看到墙上挂着一排整齐的睡袋,周围没有血迹也没有尸体,更关键的是没有怪物。
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将要停滞进入昏迷前夕,他在模糊中看到了一场雪,是前世自己经历的最后一场雪。
往事今生如烟似浮云,走马观花的梦让温麦深陷其中。
[偏远的山坳、十几户的荒村、破败的青砖房,几处炊烟被这鹅毛大雪完全覆盖。
身下是一把潦草的木制轮椅,身上是一件奶奶亲手缝制的羊毛大褂,一片片雪花飘过房檐轻轻浮在他那憔悴又易碎的肩膀上。
咳咳咳
他抬起那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掩住口鼻,些许水汽雾化,带着一瞬的热量消散在指缝之间。
苍老尖锐却又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麦子,吃饭了!”
“知道了,奶奶。”
他缩了缩脖子,尽力将头埋入衣服里去,随后关上了房门。
偏远的山区尽头,有个小男孩叫作温麦,从小便被爷爷奶奶拉扯带大。
他的母亲改嫁他人,他的父亲出了山区便再也没有回来,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到了上学的年龄,爷爷告诉他若想以后出人头地变得有出息就要去读书,温麦说不肯上学,因为这事被爷爷拿着荆条猛追绕着村子跑了三圈。
自打那时候,温麦便开启了自己的求学之路,但路程遥远,最近的学校都在十多公里之外,家里唯一的骡子因此成为了温麦的坐骑,载着他瘦小的身板淌水越山日复一日。
久而久之,他对学习的态度从厌学转变成了渴学,他渴望去外面看看,渴望学得一身本领与知识将来改造乡村,让村里脱离千百年的贫穷困境。
但现实的是,事与愿违总是贯穿人生始终。
教育资源的极度匮乏,让温麦的几本教科书被来回翻了几十遍,他甚至可以说清某段文字在教材中印在第几页第几行。
他拼尽了全力,有时深夜两点因为一道数学难题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强忍着即刻去找老师刨根问底的冲突,等到第二天天刚亮两眼顶着黑紫的眼圈便迫不及待地敲响了老师的宿舍门。
后来,终于考出去了,以一个一本线末流的成绩走出了大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但外面的世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对温麦而言。
没钱吃饭,他就边工边学,每天都很累很累,但赚的钱只够温饱,社交、娱乐等等其他所有活动都与他毫无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都没有翻盖手机。
物质上的贫穷并没有让他自卑,但四年的大学学习生活,却让他看不到希望。
形式化的课程、涂鸦式的教育,流水线式的“人才工厂”,让他知道,毕业那天,他将被像如同一件极度同质化的商品一样被投放到货架上,而身上的标签决定了价格,包装里的东西决定了哪些买家会为你驻足。
毕业后。
他确实践行了自己的初心,回到了家乡,在那偏远的山坳。
可这时,爷爷已经与世长辞两年有余了。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悲伤,奶奶还健在,让村子变得更好,是他出去求学的目的。虽然没有学到什么真东西,但也见足了世面,他打算发展家乡的特色产业再编造一些深山里的文化故事通过互联网推广出去,做这片贫瘠的深山里创业的第一个人。
可老天爷并不眷顾这个贫苦的孩子,在返乡的第一年,他架着驴车走在山路的转角处,一辆转弯的邮车突然失控,将温麦和驴车撞入了山崖。
到最后虽然得救,但却因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终身残疾,如今,全身上下能够动弹的只有上半边身体的一手一臂一头。
温麦就此成为了一个废人,自暴自弃,甚至想要就此一了百了。奶奶哭的撕心裂肺,甚至一度昏厥,曾死命抓着他的手,说过若是温麦会怎样,那她也不活了,因为这事奶奶原本健康的身体也一同垮了下来。
人类一生都在追求自由,肉体的自由、精神的自由、生命的自由。但人并不仅仅为自己而活,在大多时候。
就现在来说肉体与生命的自由已经与他毫无关系,唯有那还可以支配的精神自由,也在腐朽湮灭。
他并不害怕死亡,他害怕的是把奶奶独自留在世上。
这一天,一月鹅毛飞雪。
奶奶做好饭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温麦拿着他那并不熟练的左手用勺子吃着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时不时的用手抚下温麦的后脑勺,随后就坐在他的一旁,看着他良久良久...
“您怎么不吃。”
温麦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去,手中的木勺掉落,砸在瓷盘子上叮当做响。
他的嘴唇轻颤,强烈的心绪冲击让他麻木,血液都好似变得粘稠与冰冷。
颤抖着伸手,摸向奶奶那好似瞌睡下的脖颈,平静的就像此时温麦的心脏。
只有,只剩下,夕阳下凋零的花瓣,和那上阳光所带来的,残存的余温。
温麦很平静。
二十多年来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没有一刻,像他现在这样如此平静。
至亲在自己眼前逝世的冲击,让他感官失真,时而冰寒时而炎热,外面的雪花他真的看成是飞在天上的鹅毛,隔壁邻里小孩堆雪人的欢闹声,他却听成是老乌鸦的呜鸣......
落寞,三日。
他拖乡亲的帮忙把奶奶安葬了,就葬在了爷爷的墓旁。
这期间没有人自找没趣的问过温麦自己怎么办,就好似他的爷爷奶奶依旧在世,就好似他的手脚已经恢复如初。
事情终了。
温麦也无所牵挂,他翻出了自己床底的一瓶黑色药品,没有一丝犹豫的一饮而尽。
半刻钟。
两升黑血从胃里翻腾而出,好在,温麦提前解开了奶奶亲手缝制的羊毛大褂前面的扣子,没有弄脏了它。
蜉蝣的一生到此结束。
春秋代序,活过便好。
一滴黑血顺着轮椅流下,血珠被引力拉长,快要落地时,却如相片一样定格在了空中。
青砖房内,物质扭曲,光影逸散,陈渣泛起。
温麦站在死去的“温麦”身前。
大脑犹如被注入水银。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我刚刚好像在空间站...
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
我已经死了...
不,我还活着...
可这明明是我...
我回到了这里...
以别人的身份...
我是有爷爷奶奶的温麦...我是有妹妹的温麦...我是在空间站工作的温麦...这些都是我,那我又是谁,我又想成为谁。”
“你不是想好了吗?”
温麦扭头,发现并没有人,声音来自哪来,他摸不清,像是来自外界又像是来自心底。
他走出门外,迎着鹅毛飞雪向声音处寻觅。
“想考学走出大山看看?做了。”
“想回来建设贫瘠家乡?做了。”
“想陪在奶奶身边尽孝?做了。”
“想走向死亡?做了。”
“想舍命保护妹妹温可柚?做了。”
“想为空间站所有人出力,跳跃空间纠正坍缩结果?正在做。”
“你想明白了吗,你是谁不重要,你选择要做什么才重要。”
嗡嗡嗡嗡嗡嗡
温麦捂着耳朵,半蹲在雪地中,尖锐的耳鸣让他眼中的世界震颤,他不想听这些莫名所以的话,“我曾试问自己,无悔的决定真的无悔吗?你这么想说,那就告诉我答案!”
“生命没有意义,死亡不是终点,所有的决定就像是在抛硬币,在抛出之前你并不知道答案,而恰似这些所有的不确定性汇就而成所谓的人生,人生即你,你即人生,同一枚硬币同一次抛出具有唯一性,决定没有属性只有定性,你想要怎么样的人生——你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