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通利坊南市。
街道上店肆林立,商贾云集,城中各色热闹,也皆荟萃于此。
日头肆虐了一整天,晌午末时,总算赏了场雷雨,时候虽不长,转眼即逝,但总归浇灭了点燥热。
此时,顺着屋檐瓦片滴下的雨水,叮叮当当,欢快愉悦,如蜜一般沁润着青砖铺就的街道。
通透的街面在雨后红日的照映下,开始有了些许凉意。
人流,车流,畜流也开始熙攘穿梭,整个大城仿佛活了起来。
也难怪,此时正值一天最悠闲的时刻,除了临街商铺和老坐地铺,日常在各坊巷道间游街串巷的小贩,此时都会将摊位或挑货,摆在正街两旁,刚刚避暑攒下的精气神,就待此时挥洒了。
不知道从谁的第一声开始,街面被彼此竞赛般的吆喝,带动起来,独具特色的高低调,口音各异,如歌如唱,竞赛接替,生动鲜活。
“瞧一瞧,看一看喽,南边新上的供花儿,捡样可劲儿挑啦~~~”
“新安县的消食丸,李占标的好膏药哟~”1
“新扎的欢门,新上的姐儿!相公,相公,进来啊,让仙子们给你去去秽哟,助你秋闱高中啊。”
“公吃茶,婆吃茶,相公、娘子来吃茶。俏哥、巧姐叔若要吃,三文两碗自去拿。吃茶切记慢慢嘬,烫了手时哭喳喳。我家唤作陈婆茶,名字虽蛮口味佳。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柤。翁翁婆婆慢慢吃,休得坏了你的牙!”
“哎~~~参苓补糕,各色细果喽”
“红~枣~核桃~葡萄干,三钱一小碗儿呀,五个子儿一大碗儿呀,门前女使,大宅婶婶您老近跟前儿来吧,您老尝尝鲜儿来吧,您老要几碗来吧?……红枣核桃葡萄干儿,甜丝儿如蜜哟~~“
“磨~~~~剪子嘞,戗~菜刀”
喧闹的街市边,一处不起眼的茶摊,中桌坐下一个身着蓝青色皂吏官服,扎着曲脚幞头的中年衙吏,魁梧遒劲,肩膀宽阔,紧绷着四方脸庞,肤色古铜,眼眶微陷,下巴有不起眼的刀疤。
看样子是巡街后,来此纳凉歇脚。
几名短打装扮的力脚,下棋的街坊,纷纷微微起身见礼、点头、示意,彼此好似相熟。
中年皂吏还未坐稳,便使着破锣大嗓门开始叫着吃食:
“春五娘,三冷三热,看着拼两碟茶点。”
“好嘞,何大官人,您先坐,这就来...?”被唤作春五娘的丰韵妇人还未转身,背着身就习惯的应声道。
待转过头抬头看清来人后,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疑问道,“今日你那俩跟班徒弟呢?”
春五娘三十四五模样,虽说做着户外风吹雨淋的营生,但白皙的肤色仍如同凝脂,难得的眉眼间的风情,犹如雨后白玉兰,丰润清新,人见犹怜,丝毫不带憔悴感和市井味。
惹人瞩目的是傲人身姿,凹凸有致,超脱一般人的丰韵标致。
一扭一扭的。
何大愤愤的说道:“你说肥刘和损羊?他俩啊,懒驴上磨屎尿多!”
“一听说来你这歇脚,就先去街角的【东司】净手啦,生怕待会吃少了。”
何大好像意识到言语有些粗鄙,赶紧又嗫嚅道,“那啥,过几日放俸,再结茶钱啊,全算我账上。”
春五娘低头憋着笑,默默收完他桌的残碟后,简单的将碎发整理到耳后,顺手扎紧了些包髻,匆匆忙在腰巾上抹了抹水渍。
笑眯眯的走过来,边走边柔声应着:“但吃无妨!钱不钱的,还怕你不来赊哩。”
说罢,报还一个眉眼含笑,不多也不少,只是配以拉紧襻膊,有致的曲线已迷乱何大的心神。
春五娘连续追问两遍:“今日这茶点,想要什么章程?”
何大才晃过神来:“热茶老样子,三冷的今儿个要冷元子,荔枝膏和甘草汤。”
说话间,两侧分别坐下两个年轻皂吏,一个笑眯眯,满脸福相,满身也福相;一个面色阴沉,身材清瘦,右侧眼角乌青。
春五娘笑道:“哎,刘巡尉、羊巡尉来了啊,您几个先歇歇暑,做好马上端来。”
三人目送春五娘扭着腰肢走开,一扭一扭的步态,身姿有种说不出的韵律感。
“师傅,您老不会是看中春五娘好生养吧?”徒弟损羊从齿缝里挤出的话,只有本桌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打趣着。
“啧啧啧,何老大,看见没,春五娘今天可还没戴你送的发簪。”肥刘的胖脸向何大挤着假笑。
“哎哎哎,小点声,你让全西京的人都知道么?”何大轻作势恼道。
见何大闹了个大糗,两名年轻皂吏笑得癫颤,纷纷捂着嘴,即便如此,也没盖住“噗嗤”“噗嗤”要喷出的笑声。
同时,何大极快的转脸,手指不断点着欲言又止的损羊,“你给我闭嘴!给我憋住,别说话!一句也别说!”
“名句,名句,就说一句,就一句!”损羊急道。
何大没了紧绷的脸色,连珠炮似的又继续说道:“有点正形啊,劝你不是好话别张口啊!”并攥紧拳头,手上青筋直绷,放在损羊脸边做威胁的动作,继续说着,“别瞪眼,嫌揍的轻了不是?”
只见徒弟损羊竖起一根手指,不断抖动示意着。
“行,就一句,说吧。”何大还是放弃了原则,讪讪说道。
“女为悦己者容,郎为悦己者穷!”
“啪!”谁也没看清动作,谁也没看清物件。
一瞬间,损羊另一只眼,出现相同形状的乌青。
肥刘干脆不作掩饰,笑得东倒西歪;哄笑的动静引起同在吃茶的街坊注意,看着损羊的囧样,纷纷围拢过来以示安慰。
慢慢地,以他们为圆心,旁边吃茶的众人,开始有意识的往中桌围凑了过来。
个别有眼色,竟拿起蕉扇和草帽,为他们扇了起来;几个皂吏也并未觉得不妥,好似早已习以为常,纷纷正襟危坐,恢复衙官模样。
一个街坊一手给他们用力挥扇,一手给他们摆弄好茶具,眯着眼说道:“何大官人,今日巡街遇到啥劲爆事没,给咱唠唠呗?”
“咱西京街面到处太平,大事儿倒是没有,”何大接过话茬,端起街坊递过来的果子,继而故作神秘的说道:“但是有件大事,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
“啊,啥大事?”一众街坊顿时都凑的更近了些。
“天大的消息,官家要跟北边谈榷市了。”何大顿了顿,故意拖长音,顺势又接过街坊分享过来的蜜饯碗,挑了一颗硕大的梨肉干,咂么咂么,继续说道“看样子,马上就要官办采买,放出一批扑买了。”
“真的假的?南边不是还在打么?”
“不是要打了么?上个月不是还给北边双线增兵呢么?”
“是啊,是啊,石家二小子上旬不才跟着走了?”
一众听热闹的茶客,顿时好似炸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锅,你一言我一语严肃的谈论着。
“这还有假?昨儿马市街就来了一批骡马,那个头...那彪形...妥妥的战马样儿,像是草原上送来的“样单模子。”何大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在忙碌做冰饮的春五娘,见她专心忙碌未见抬头,故作神秘的继续话道:“那硕大的肥屁股,可绝不是河东马场和关中马场能养的出来的.......”
“嗯,我佐证,快到晌午时,俺经过马市街的时候,也看到了,身形巨大的一群,里面尤其有两匹,啧啧啧,一金一黑,霎是漂亮,头细颈高,四蹄修长,足足高出其他马两个马头。”一个歇脚的游街小贩插话道。
“哪有那么高的马,你眼睛短视了吧?”
“都还没谈呢,就有“样单模子”进来啦?”
“谁吹牛,谁丫头养的。”小贩见众人满是怀疑的眼神,重重的笃誓,接着继续道:“我还看见薛家二衙内,找了章府的小阎王在训马,那马凶的,套马绳子都扯断了好几根,还差点让马跑了。”
“思顺坊章府的章小四?以前跟烈马相扑那个纨绔?”一街坊疑惑问道。
“可不是嘛,还一度被戏称西京第一练马师。”小贩答道。
“训马这事,他是有点真本事的,比草原上汉子也不逞多让。”
“那还有他搞不定的扎手货?有趣!有趣!”何大意味深长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