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你不想去嘛？”
田中空摇摇头，“我想不想去并不重要，滨崎同学他们会做的很好，于大局来说，我去不去其实是无所谓的。
而且只要稍微想长远一点来说，我出手的次数越频繁，造成的影响越多，就越来越容易被更多人的知道有我这样的东西存在。这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其实作用和价值都是偏向不好的。”
“空！”
脸颊被佐佐木希温温的手用力捧住，被迫转向她像是面具一样的笑脸，田中空疑问的看着她。
“想去就去嘛，反正我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我不能那么任性的。”
“可是，我超级了解空的。你呀，其实肯定想去的不得了。”
佐佐木希像是在撒娇。
田中空洒然一笑，“正是这样，我才更要慎重。希，你也知道的，我不可以任性的，作为神明，这是我天生的责任。我的任性，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听着田中空淡然的描述，佐佐木希的眼神一变再变，从悲伤，到下定决心后不给自己留下后路的决然，最后是放下一切后，脸上真实的笑容。
“那就不要当这个神明了，反正也不开心。”
“希？”
田中空察觉到了她今天怪异的情绪。
“就不要当那个神明了好不好，每次都是这样，空，你每次都是这样，明明自己都已经遍体鳞伤了，还有为别人着想。
都是这个该死的神明责任，空你都不能好好为自己考虑一次，我们就不要当这个神明了，好吗？”
像是憋在心里很久，佐佐木希祈求一样抱着田中空说道，身体不住的颤抖。
她的爱人，她的神明，她的全世界，始终都被身上肩负的沉重责任拖拽着，让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压抑着本心，变得不像一个人，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有一刻，他好像是在为自己活着。
田中空，“……”
稍加思索，田中空竟然笑了出来，他抓起佐佐木希变得冰凉的小手，放在脸颊上亲昵的摩擦。
“为什么挑今天？”
“以前，你不认识我的时候，我根本没机会，也没把握这样对你说。是最近空你自己走过来，并且越来越温柔，我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也越来越重要了，我才有了一点把握。刚好又遇上了这件事，我就感觉，一定要在你做出决定之前阻止你，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田中空，“……”
“我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希你不用担心的，在很久以前，我的双亲也这样担心过。等我们相处久了，你就会渐渐成为我的人性，就跟我以前一样。
而且，你还不够了解，如果不是天狐的话，那我就只是一个怪物了。”
如果不是神明的话，田中空就只是一个怪物。
一个随时会毁灭世界，对这个世界来说，最好不应该存在的怪物。
在有着天狐血脉的家族出生后，还叫天离灵的他，天生能够操纵妖界那不稳固的自然灵气，历代从未有例。
更重要的是，天离灵从小，就仿佛没有感情。他会笑，会哭，会感觉到幸福和快乐，也会有想要的东西。
但他似乎从来不会恐惧，发怒，不会为熟悉的人离开感觉到悲伤和不舍，从来没有什么留恋的东西。
在一众长大的小孩中，他有时候会表现出一种特有的孤独，冷漠。却又不在意这种孤独，就像他好像不在意任何东西一样。
当然，这种天生的孤独，又被他掩藏的很好。跟他天生的孤独一样，小天离灵天生就很聪明，他似乎明白要生存在这个世界，就要融入这里，于是他总是能参照着同龄人模仿的很好。
但用他父亲的话说，他就像生错在狼群里的小老虎，始终有一种与世界和他人的格格不入。
当代的天狐被他担忧的双亲请来，说，这孩子是天生的神性生物，没有人性，更没有以人性主导的思维。
然后对天离灵的父母说，“让这孩子来做天狐少主吧。”
接着他当时蹲下来，对着有些不安的天离灵摸了摸头，“小离灵，别担心，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后来那个妖界的当代神明，教导他，带着他去看那个世界，认识那个世界越来越多的人。
渐渐地，天离灵就好像被弥补了一样，有了像是人性的一面。
只可惜，老天狐好像错了。事情证明，他或许应该一开始就把只有神性的那个怪物杀死，而不是试图拯救他，还让他成为天狐少主。
无法控制的神性生物，在有了更加容易失控的人性后，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危险。
猛兽关在笼子里才是安全的，一个怪物，必须要有所束缚，才对人对已都好。
对于田中空开始，天狐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荣耀，就是那个带给他安心的笼子。
只有待在这个笼子里，他才感觉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田中空这样对佐佐木希解释，希望他能够理解，这是在他经历过一次惨剧后，对这个世界，也是对他自己，觉得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我知道，我说了，我都知道。因为我跟空是同类啊，你所有的感受，你的想法，我全都能想象的到。”
曾经戴着面具，走过了童年时期，少年时期的女孩这样说道。
如果不把真实的自己束缚在什么东西里面，不把真的自己扼杀掉，就再也无法生存下去的感受，她怎么会不懂。
这个心思剔透的女孩，一直都说了，爱田中空，就是爱着她自己。
“关于世界和平的什么大道理我也懂，可是，在我心里。空，比起这个世界，你更重要。
如果说，你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样任性是一种罪过，那就把它全部归罪到佐佐木希身上吧，因为，这就是佐佐木希希望看到的事。如果拯救你是一种罪过，就让我来当这个罪人。”
这是独属于佐佐木希一个人的战争，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正义。
田中空，“……”
这同样也是一种不需要他人肯定的正确，田中空在之前与滨崎优美子的争锋中就认识到了，每个人都有着他自己的正义，你可以评判，贬低，赞扬，不去认同，甚至去改变它扭曲它。
但，站在一个人的角度，它就是正确的。
“田中空并不重要，这个世界上，有那么的幸福……”
田中空像一个无力反驳对方的辩手。
“嘿嘿，空，这些年，我其实不光遇到了你，我还遇到了优美子。从优美子身上，我学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得到什么，就要有觉悟付出代价。”
她拿出一把一直放在身上刀，对着自己的心脏，笑容灿烂。
“我们来做一个实验吧，空。神明，还是田中空，究竟是谁多一点，就像抛硬币一样，让我们看看，田中空究竟真正想要什么。”
“希！”
田中空心中一紧，就要阻止她这种蠢事。
“不要试着阻止我，下一次，只要还有下一次，如果我不在空你面前这么干，空，你来的急嘛？”
佐佐木希坏笑着，她一直都是一个坏女人，“嘿嘿，还记得嘛，你在前几天说话的那句话。”
刀，毫不犹豫的插进心脏……
“空，为了我，毁灭世界吧！”
曾经的熟悉，在记忆中不断翻涌的一幕，再度在现实中出现，就在田中空的眼中，在他的脑海里炸开。
思绪一片乱糟糟的他抱着佐佐木希纤细的身体，运起法力的手，就放在此刻喷涌着鲜血的伤口。
佐佐木希安宁的闭着双眼，身体越来越冷，因为疼痛微微抽搐颤抖的缩成一团，什么也没再说，安静的等待着什么。
此时此刻，宛如噩梦再度轮回。
田中空自问，这一次，我又做错了嘛？
曾经的往昔，当他抱着阿部小小的身子，重新回过神来，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们以惊恐，畏惧，愤怒的目光看着他。
他试着去理解他们，然后轻易的理解那种心态；他又想到那些心甘情愿，为他死去的人们，他也理解那些人的心态；
天离灵尝试着去想，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嘛？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嘛？
好像想了很久，他之后闭上眼睛，他累了。
“杀了我吧。”
田中空抱着佐佐木希，放在她胸口试图救治的手跟从前一样颤抖着，神情从恍惚到痛苦，最后嘴角一点点勾起，夸张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为什么要逼我！
哈哈哈哈！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怎么做！”
心理状况一直很差，一度仿佛随时会自杀的田中空，就像他小时候一样，以为一直伪装的很好，甚至骗过了自己。然后被爱着他，在乎他的人轻易看穿。
“希，我们一起死吧。”
田中空眼神晦暗，神经质的笑着，“这不是你希望的嘛，这也是我希望的啊，我们一起去死吧。”
光，在田中空身上出现。
无数萤火虫一样的光点，逃难一样从田中空身上逃离，让他整个人沐浴在明亮的金光中，又似乎整个人要在光芒中消散。外形如同面具的大咒种子在他脸上明灭不定的浮现，隐隐裂开……
这是道基崩溃，只有走火入魔，也就是自身意志无法匹配，控制曾经筑基时与意志完美如一体的法力，才会出现的严重情况。
更让田中空感觉可笑的是，他那天生的神性，那个清晰的自我，此时此刻，在疯狂的叫喊着。
佐佐木希有什么重要的，那些过去有什么重要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有什么重要的嘛？
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未来总会变好的。
不就是可以让你相信，可以支撑着你活下去的意义嘛？曾经我们哪里有过，就算需要，再找一个就是了。或者说，统统抛掉，活得自由自在不好嘛！
“哈哈哈哈哈哈！！！”
田中空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要留下来。
老天狐其实还是对的，他把人性，责任，关于这个世界的美好统统交给了他，把那颗曾经只有神性只有自我的心塞得满满的。
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的野兽。
只是，再把那些东西统统掏空，就好像连自我都没有了。就像对太田说的，只要还有什么东西就可以活下去。
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也好像没有意思了。
活在这个世界，没什么意思，其实没有什么人一定需要自己，太田以后也会找到新的朋友，滨崎同学和所有身在危难中的人，有着能够拯救自己和他人的伟大力量。
希也……
沐浴在光芒的田中空猛地怔住，温热的眼泪流淌过脸颊，胸膛里有种暖暖的东西在发胀。
就好像某种皮毛温暖的小动物窝在心里，温柔的舔舐过悲伤的脸庞。
小狐狸说，你要用心去看。
“想佐佐木希死嘛？”
“不想，绝对不想！”
“救她嘛？”
“当然，一定要救！”
本能的，田中空猛地回过神，根本不管正在崩溃，流逝法力的道基，连忙拔掉刀子，恢复佐佐木希的伤势。
不是什么强者必须帮助弱者的义务，不是天狐对于每个人平等的爱与责任，完全是因为田中空不要佐佐木希死。
就像天离灵想要救活阿部，就像天离灵因为身边亲近的人死而愤怒，就像他为杀掉那么多妖界子民而后悔悲伤，就像他看到所有人都能幸福就觉得幸福，看到有人不幸就觉得不快乐。
他想，他意欲，他想要这样做。
“小离灵记住，做人呢，一定要开心。”
“天狐也是人嘛？”
“哈哈哈，当然了，天狐也是人啊。”
嘭！！！！！！
仿佛周围整个世界，又好像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炸响，田中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修炼法的一百零八字神音在虚空中回荡，似乎有无数生灵在吟诵，田中空周围散乱的金光一滞，有力的全部向他身上聚拢。
而伴随着道基崩溃，又随着田中空的意志重铸，在灵气层面，有什么东西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一闪而逝。
田中空出神的抱着因为失血过多，现在意识昏迷过去的佐佐木希。
时至今日，他依旧分不清，究竟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似乎无论怎么去做，都有着必然的局限和错误在里面。
可他可以确定，无论对错，他都一定会救佐佐木希。
如果错了，那就错了吧。
回顾往昔种种，父母，天狐爷爷，老师，英骑，阿部，子民，组成了有关于天离灵的一部分，但也仅仅是一部分，天狐少主是他又全不是他。
孤儿院的老师，同伴；初中的同学；打工的大叔，太田，滨崎同学，他们是伪装成田中空的天离灵，看到的人和事。扪心自问，他们从来都不曾成为田中空的一部分。
被掏空的天离灵，一直，一直都是是一个人，而一个人，是一件有时候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谁也救不了田中空，他只是一个一触就破，一碰就倒的空壳。
只有一个傻兮兮的姑娘，她把全部，不顾一切的压上，在田中空自己都想不到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小狐狸说用心去看，那田中空作为一个时刻伪装成人的怪物和野兽，老实说，这个世界的是死是活他毫不关心。有的时候，觉得无聊，顺手杀个人试试看的想法会在只有如今只剩下神性的大脑里冒出来。
但那副还残留的人性躯壳，总会把这个世界作为代餐去爱，假装一切跟从前一样的天狐少主意识到了这个怪物的可怕。
曾经被全世界爱着的人，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怪物出笼，如果有那一天，就把自己毁掉。
这一切，宛如一艘沉没的巨轮，无人能够理解，无人能够拯救。
直到有一天，一只小鸟落在巨轮上，怎样都不肯离开。
“生，或者死，我们都一起吧。”
于是，新的人性，在被掏空的躯壳中，悄然而生。有了全新，活下去的渴望。
依旧无法说清是对是错，田中空亲昵又烦恼的捧住佐佐木希的小脸，就像她刚刚做的那样。
“这下子下去，如果有哪一天，我一定会为了你毁灭世界的。”
并且，那一定是出自田中空本心，他想要这么做，就跟以往的他作为天狐少主会爱着一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