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一时大窘,但事已至此,当即转了个身走进了正殿。
郗原正倚在榻上看书,似是什么兵法之类。徐闻第一次见他姿态不那么端正。
从郗原刚才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但看他的样子不像在与她计较。
徐闻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坦言道:“我准备了些饭菜,想着侯爷和驸马叙事,不便打扰便在偏殿坐了一会儿……看了会儿书。”
徐闻还是决定不把自己偷听他们谈话的事摆在台面上。
郗原不置可否。他听力敏锐,徐闻一踏入偏殿他就知道了,只是两人在谈清止家事,无甚机密,也不好当众指出给她难堪。
徐闻见郗原一直不搭话,转了话题,“驸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时如意开始摆饭。
“他家中来接了。”郗原给徐闻解释一句。然后走上前一看,桌案上两盘不知什么菜和一盘捏出花样的蒸饼。
“上次驸马为我解决了好些难题,我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就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想谢他。”
只是没想到后来的局面却不好再拿出来。好在还有郗原,也不至于让这顿饭白费。
徐闻特地找人问了郗原的忌讳,不吃酸,不吃姜,不吃内脏,不吃牛羊肉,不吃苋菜,不吃生蒜,不吃……
几乎没有他能吃的东西。
所以,她只弄了一道鱼香肉丝和一道木耳炒蛋,炸了萝卜丸子,包子的馅也只敢放白菜。
“竟是后主亲手做得吗?奴常在宫内,也没有见过这样新鲜的菜式。”平安也过来了。
“用菜油炒的,很简单。你若是喜欢,可以常来枟雪院,福丫也是曾过来吃过的。”徐闻也想让平安、如意尝一尝。
抢在主子面前可不是好事情,平安赶紧说道:“奴不敢劳烦后主。”
郗原和徐闻面对面跪坐,大厨房又做来不少菜肴,桌上摆满共十二道菜,算是王侯中比较简单了。
徐闻看见郗原夹起一个包子,突然开始后悔,她的手艺与府中大厨相比是肯定比不了的,她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连自己也理解不了行为。
她完全可以借着别的由头过来。徐闻想扒开自己的头骨,看看里面到底哪根神经搭错了。
“主子,怎么样?”平安看着后主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替她问出了口。
郗原没说话,又夹起炒菜。
徐闻也低头吃着,思考怎么才能把这话题叉过去,她不想知道坏的评价,也不想听郗原因为顾及她而说出的假话。
“驸马爷的才情真是世间少有。”徐闻不想此时再提及旁人,但是她实在想不起别了。
“清止确实自小聪颖。我曾以为,将来我们会一起在朝堂上大有作为,现在想来都是年少轻狂。”郗原本以为他就算是嫁人,也应该是美满和睦才对。
“公主情深切切,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徐闻感觉饭菜有点苦涩。
“是。”郗原没有说破。
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殿中到处都是烛火,恍如白昼。
“拿酒。”郗原低声吩咐平安,今晚应该醉一醉才对。
酒拿过来,如意也给徐闻斟满一杯。
“你我二人结缘实属无奈,之前多有不敬,还望海涵。”郗原端起酒樽,起身向徐闻敬酒。
徐闻不能不喝,一饮而尽,道:“侯爷是心有沟壑,此等小事不必计较。无奈二字只是前言,如今也算不得无奈。”
有来要有往,徐闻也回敬郗原。
郗原的酒樽没有空过,一杯接着一杯,看样子像是要借酒消愁。
徐闻没有喝太多,现在也有点要醉的感觉,脸上发烫。她从来没有醉过,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大醉一场,况且徐闻是一直冷静自持的。
酒水应该适可而止了,徐闻也看出郗原心绪不佳。
“侯爷,”徐闻拉住郗原的袖子,劝道:“酒可不能这样喝,伤身。您若不嫌弃,可以与我说说。”
如意、平安很识趣地退下了,也带走了殿中的侍从们。
“能从何处开头呢,说无可说。”郗原说话还算清晰,就是神态和以前比相差太多,还是醉了的。
“比如,您现在想着什么?”徐闻慢慢诱导着郗原开口,很多事情说出来会好很多,越是不易开口的人,越是需要,因为她也是这样。
“你的菜真的不错。”
“谢侯爷赞赏。还有吗?”
“冷水还是二沸水煮茶的,我能品出来。我也不知道昨天为什么那样说,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嗯。”徐闻没想到郗原因为这点小事说谎,更没想到他刚过了一天就又承认了。
“还有就是……”郗原稍稍正色,“清止的家事勿与外人说。”
酒真是个误人误事的东西,几杯杜康下去二人就不再遮遮掩掩了。
“侯爷说要杀了公主,是真心?”
“安昌手握北军,官至执金吾中尉,还是先帝旁系,要杀她谈何容易?”
郗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你想阻止我?”
“我……”
徐闻跟顾清止也算是半个朋友,如今顾清止因安昌受尽折辱,徐闻也为他愤慨,但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想郗原因此事陷入危险境地。
“我只是不想你有事。”
郗原原本失焦的双眼倏然清明起来,心湖涟漪言语道:“你真当我醉了?”
没醉吗?徐闻就是看他醉了才有胆子说这些。
“你以为我醉了,所以才敢与我亲近,与我说这些话,不然定会跑的远远的。”
郗原的话语里带着些嗔怪,但明显七分醉的徐闻没听出来。
跑?徐闻觉得自己已经十分亲近郗原了,内心十分委屈。要再亲近些吗?怎么亲近?
在大沂,确实应该由她来做这件事,自己身为妻主确实应该主动。
徐闻从对面慢慢挪到郗原旁边,把酒樽拿走,又给换成一杯茶,抓起郗原的大手,递到他手里。郗原的手有点凉,不似她想得那样应该是热热的。手上有茧,是很有力的一双手,厚重又踏实,徐闻很喜欢。
而且,碰了手也没有恶心的感觉上来,徐闻觉得自己还是有救的。
郗原看到徐闻在看着他的手,想往回缩一缩,又觉得有点刻意。他的手因长期习武,所以关节粗了一些,也糙了些,不是那种指如削葱根般的细腻。后来又想到,别说手了,他脸上还有一道疤,哪有一处好看的,后主躲他也属实正常。
两人各有心事,喝着茶,却同酒一样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