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厉色冲着后堂叫喊,喊完才看向任偕行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任偕行的错觉,感觉他在看过来的一瞬间好似怔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弯着身子伸出一只手示意。
“这位客官,小人张牙人。今日小店暂不营业,您改日再来。恕不远送,您这边请。”
自称张牙人的这名男子明明一副卑躬屈膝之态,任偕行却没错过他眼中的那份倨傲,想来这男子身份定没有牙人这么简单。
此人一边说着送客,一边厉色催促从后院跑进来的杂役。
“动作麻利点!明明昨日都让你们交代过了,今日竟还有纰漏!若家主怪罪下来,有你们好果子吃!”
看着牙行这架势,定是有大人物要来此。
任偕行本就只是想租一间小院,晚几日也不打紧,搬家也不是一两日能做完的。而自己目前最重要的是安稳度过县试,不便因此添麻烦,还是改日再来较好。
思虑清楚,任偕行也只能当做白来一趟,转身就欲退去。
“给我老实点!一群罪奴还想翻了天不成!”
还没待他走出房门,便听到一阵厉喝怒骂与痛呼交杂的声音。
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差,手中拿着鞭子。鞭下是一群上着枷具之人。他们被绑在一起,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身上满是鞭痕和血迹。
甚至还有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面黄肌瘦都不足以形容她的模样,若非她还在为孩子遮挡鞭子,都要以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群人中,有一个看似才八九岁的小孩引起了他的注意。明明还是一脸稚气未脱,面上却尽是疯狂和绝望。侧脸还有一条刚结痂不久的鞭痕。
正当他看着此人的时候,这竟精准扭头看向了他。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任偕行低声向着张牙人开口。
“张大哥,这些人所犯何事?”
“客官折煞小人,怎好受您这声大哥。能送来牙行的自然是奴隶,其余小人可不知,客官也不应知才好。”
张牙人语气倒是受宠若惊,实则是拒人千里之意,脸上还带着一副告诫之色。
见任偕行不作回应,张牙人抬头看了看远处,似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厉声刻薄道。
“客官您怎地还不走,莫非想赖小人一杯热茶不成?”
任偕行听到这般挖苦之言仍是面不改色,说好听点叫宠辱不惊,难听点就是死皮赖脸。
他还是想多看看这群人。至于,在看什么,又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任偕行虽深受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熏陶,但他也格外清楚,在现今世界,仅凭一己之力,是最痴心妄想之事。
在这个世界,儒凡之别、文位之分、家族出身、士农工商等等,处处都表现着不同的身份阶层。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句出自《孟子》的《尽心上》篇,此乃圣人之言。早已明晃晃地告知了世人,自身处境不佳之时更应注重自身,待有能力之时便要为他人谋福祉,兼济天下众人。
任偕行自认显然不是“达者”,兼济天下之事此刻还轮不到他头上。他现在的身份,能做到的是少之又少。
一番心理斗争之下,他只能握着拳头静观其变。
回过神来,却再次感受到了张牙人的催赶之意。罢了,既然无能为力,在此处也是徒劳无功,不如不惹人嫌,速速离去。
任偕行刚走至街上,背后牙行中却跑出来一名仆役,手上拿着一顶帷帽。
“张管事唤我送来的,今日招待不周,您且戴上遮阳。”
任偕行看着狂风之下,烈日依旧没被云层遮住那份毒辣,便戴上帷帽受了这份好意。
“诚惠,四十文。”
“……”
任偕行一阵无语,递出铜板便大步走去,不管身后在数铜板的仆役。
“哎~哎!客官!四十!少了!”
正要追上任偕行,又看到奴隶队伍之后的轿子,只能作罢。
“还想坑我。我一文巴不得当两文花,这一顶帷帽,顶多十五文,给了二十文我都嫌多!”
任偕行兀自背离队伍前进的方向走去,与队伍最后的轿子擦肩而过。
仆役回到牙行复命,张牙人破口大骂。
“才赚五文?老子难得的善心竟然就只值五文钱?!这该死的混小子,早知道老子才不管他生死!”
仆役早就对此见怪不怪了,小声嘀咕。
“反正您下次还会这样……”
“嘀咕什么?滚!给老子滚门口去通报。”
“得嘞!小人这就滚。”
队伍最后的轿子,乃是一架八人抬的,呈银顶黄盖红帷,显得华贵非凡。
从如此规制便大致可见轿中人的身份。因为儒家严格遵循礼制,只有皇室贵戚才可乘银顶黄盖红帷的轿子。依此便可判定,眼前之人是皇亲无疑。
轿内之人正是雍王世子。
明明轿中未见冰,却温度异常舒适,全无夏日的酷暑之感。顶上是丝绸锦缎织金绣蟒。四壁是镶嵌着的各种宝石美玉,雕着花纹图案,还挂着各种精美的书画。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轿子两侧的挂画全部都是尺度惊人的美人图,甚至美男图……
轿中时不时便传来一阵阵男女调笑声。抬轿轿夫一路听着这般靡靡之音,也已然习惯,面上丝毫看不出神色。
没过多久,轿子停下。即使烈日炎炎,一群人守在轿子旁侧晒得满头大汗,也默不作声,全然不敢唤轿中之人。
只待听着云雨初消之后,才有一名年过半百却精神矍铄之人上前敲窗。
“世子殿下,到了。”
轿中人长舒一口气,漫不经心道。
“终于到了,这等乡野小镇,父皇怎么想的?”
两侧娇弱貌美的女使和小倌掀开轿帘,一男子从中懒散地躬身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