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姐姐，这查案并非孩童的过家家酒，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裴晞见她天真，劝道。
“不就是破个案，没什么难的。我未出阁时往日最爱干的就是捧些瓜子，跑到衙门里听那些青天大老爷断案。”戚聆音又唬道，“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
裴晞不禁咋舌，余光看了眼裴隽，心中腹诽，二哥喜欢的女子果真……不凡。
裴隽并未理会这戏谑目光，而沉声对戚聆音道：“此事你并不了解，牵扯过多。”
“我怎么不了解了？”戚聆音笑眼盈盈，“当日我在昭明卫你屋子里等你时，见你迟迟未归，心中寂寞，百无聊赖下就在院子里逛了逛，顺带听了些墙角。”
有个年过半百、腿脚不便的老妇跪在昭明卫门口，恳求昭明卫指挥使开恩，还她家孙女一个公道。说是她孙女在新婚之日惨死在新房之中，镇中官员无所作为，她便徒步十余里求到京城府衙，而京城府尹只是随便点了两个捕快去她家走了一趟，最后将她的孙女婿抓捕。
而她的孙女婿在狱中时像疯了一样。一会儿喊冤，说自己不是凶手，一会儿又开始死命认罪，说自己就是凶手，求府尹给他留个全尸，可以和妻子合葬。
夫妇二人坚信孙女婿对孙女的感情，认为此事尚存疑点，却被府尹赶了出来。无助的老妇最后在一路人的点拨下，求到了昭明卫来。
“即是命案，无非就是辨明死因，找到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戚聆音道。
“若真有这么简单，二哥也不必这么愁了。”裴晞长叹一口气。
戚聆音目光自始至终未从裴隽脸上挪开，见他愁容满面，她的笑意不减反增：“区区一个傅显赟，竟然能让我们家裴大人如此烦躁，倒是让妾身好生吃醋。”
“胡闹。”裴隽不过是想阻止她继续捣乱，他没有心情陪这厮玩家家酒游戏。
可裴晞在边上却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
“裴隽。”戚聆音挑眉，惬意地侧身靠在椅背上，有些倦意，声音懒散却少了之前玩闹的意味，“我问你，你查这案子，是为了和傅显赟分个高低，还是觉得老妇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太过可怜？”
“自然是为了给老妇人公道，以慰死者在天之灵。”裴隽答她所问，“你为何会有如此疑问？”
他和傅显赟不和多年，昭明卫皆知，但此事似乎和迎福镇新娘案并无关联。他直觉戚聆音话中有话。
“裴大人，你不觉得可疑吗？”戚聆音轻笑道，伸手勾勒着耳畔的发丝，“你和傅大人同僚多年，应该深知他的品性。这次罕见地为一个乡镇老妇查案，还亲自去大理寺与京城衙门打点。难道以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傅显赟冒着被人弹劾的风险无私为民？”
“你什么意思？”裴隽是有过不解，也的确如戚聆音所想一般，认为傅显赟改过自新，难道其中还牵扯别的。
“据我所知，老妇本想求见昭明卫的指挥使，但前任指挥使赵甫阳半年前已经告老还乡，如今职位空缺，最终就面见了同为同知的你二人。”
裴隽深知昭明卫的规章制度，直隶于陛下，替陛下办事，所以他明面上回绝了老妇人，心却想着私下托大理寺的三弟裴晞相助。
但傅显赟破天荒地逾越应下来。
傅显赟此人最是利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罕见的竟然愿意为老妇查案，并且还说亲自去大理寺与京城衙门打点。
裴隽还记得，那日傅显赟安抚老妇人时，陈辞慷慨激昂，感同身受，颇像个为百姓谋福祉的父母官。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性。傅显赟的话并非说给老妇或是他听的。
经戚聆音一提点，裴隽眼前忽亮。
“不愧是裴大人，一点就通。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戚聆音展颜，双眸藏匿在月牙中，“再送你一点消息。那日进过昭明卫的外人，除了定期巡视管理京城治安的金吾卫六人，不羡仙酒楼送饭的店小二一人，还有一人，名唤孙颍。”
“孙颍？”裴晞觉得这名字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
“京城学宫大夫子，正三品紫金光禄大夫——孙颍。你入仕不过一载，对这位并不熟悉。他离任前，曾官拜内阁大学士，朝野上下乃至先帝、当今陛下，都受过其指点。”裴隽向裴晞解释。
裴隽与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却无甚交情。
“那这位光禄大夫来找傅显赟是为何事？”裴晞问道。
“若我没猜错，应当是为了昭明卫指挥使一职。”
昭明卫不同于其他，直隶于陛下，这昭明卫指挥使一职，更是重中之重。自从先指挥使赵甫阳离开后，位置空悬已久，旁人都在猜测不知落到裴隽还是傅显赟手中。
有传言说陛下自谦，恐识人不清，也有人说，陛下与裴隽有姻亲关系，沁妃是其心尖上的人，怕落得个不公正的名号。
总之将决定权交予旁人，让旁人定夺。
裴隽望向戚聆音，见她柳叶眉上挑，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不错不错，真是聪明。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裴隽放下手中玉箸。一时间心绪不宁。
他的确在意指挥使的位置，可愁肠百结却不因此。他只觉得，那老妇将所有的信任交付，以为是遇到了好官，替自己孙女孙女婿主持公道，结果是成为人家的垫脚石，向上官表现自己的道具。
而傅显赟更是说一套做一套，对此案根本不上心，随便找了几个证人，七嘴八舌一通，将这罪名推到了迎福镇一个人人喊打的疯子身上。
但他更惆怅，在于自己。
他起初是因着怜悯，才想还她公道。可孙颍这事，一下子就令他的心变了味，左右为难。
破了案，是为傅显赟做嫁衣；若不破案，傅显赟将此事混过去是小，老妇人孙女之死不明不白是大。
裴隽只恨自己身处俗世凡尘，被这些虚荣所累，无法真正做到不计后果、只求心安。
他眉宇间似乎有化不开抹不掉的阴云，惆怅间，一道身影划过，不合时宜地竟跨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
“你疯了？旁边还有人。”
“这不是看你烦躁嘛，来安慰安慰你嘛。”
她卷起袖子，伸出双手，以拇指指腹轻轻摁压在他镌刻川字的眉弓，她双手柔若无骨，冰凉细腻的触感从肌肤上传来，莫名缓下他的不安与焦躁。
“我做事，什么时候考虑过别人，想干嘛就干嘛咯。”她咯咯偷笑着，唇角上扬，邪气十足，俯下脑袋，她的发丝垂在他的肩上，轻飘飘的。
仅用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呢喃道，“所以啊，想……你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