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离开州府,吕将军的人马便遥遥跟在后面,你怎么看?”
嘉南子取出方便车驾上使的一人壶,注上热水递给允桢一只。
这一人壶就着壶嘴饮水不会洒漏,允桢倒佩服嘉南子出趟远门能想着带上这么些零碎小物,可见他仍是什么事都不可将就的。
“是敌是友,很快便可见分晓了。我们大概没那么容易离开奉州,依你看,他们会在何处动手?”允桢啜口茶,将一人壶置于身侧,以灵力幻化出一张奉州的舆图,于车驾内略暗的光线中闪闪烁烁,舆图中奉州的山地、水系一目了然。
嘉南子凑过来端详,直说好,“见微知著,可知你行事万全,谋定而动,如此天下为一,万里同风岂不是好?”
允桢睨他一眼,只当他又在说笑。
嘉南子始敛了颜色,指着图中一处水系正色道:“清沨江虎啸滩,此处通行道路依着山势,崎岖难行,以我军这千人的队伍若想通行此处,没有半日是过不完的,若于此处设伏,指挥得当的话,将我军千人包圆儿也不是难事。”
允桢沉吟片刻方说:“奉州真会如此公然剿杀我晋州官兵吗,若是官兵动了手,便是公开宣战了,从此晋州与奉州水火不容,两州紧邻,远攻近交的道理他们未必不知?真动起手了,这后果难道荣亲王不掂量掂量?”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只怕人家不是明着来的,多存一分小心总没有错。”
“那是自然,我到前面去看看,让风笛在此陪着你,凡间的寻常刀箭奈何不了我,你比我更需要护卫。”允桢轻拍嘉南子肩头,掀开车帘直接跳下了车。
到晚间扎下营,赵将军在大营正中生起一堆篝火,司务长寻出一袋番薯,问大伙要不要烤了来吃,兵士们将番薯抬到篝火旁,挖出浅坑把番薯埋了进去,围坐一圈儿,坐等番薯飘香。
晋王允桢领着谢戬等人正在巡营,赵将军一见晋王近前来,赶忙起身相迎,捧了个刚烤得的番薯在手上颠弄,不一会儿剥掉皮露出半截黄灿灿的番薯来就往晋王手上递,“殿下忙了一日,也没顾得吃一口热食,这番薯烤得正好,殿下吃着暖暖吧。”
晋王接过烤番薯来,吹吹热气,尝上一口,果是软糯甜香,正要夸赞,赵将军携他手臂将他引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我都憋了一日夜了,再不说出来,便要炸了。”
瞧他神气,晋王已大致猜到他在为何事焦灼了。
“昨日夜里那酒定是有古怪,殿下和先生是没有饮下去吗?”赵将军虽是个粗人,坐在他们同侧,多少也觉察出些端倪。
“我与先生都没有饮下,倒在手中的帕子上了。如何?”晋王明知故问。
“那酒喝在口中倒不觉得什么,我是没尝出什么怪味道来的,可是,那些人一冲进来,我竟突然全身都没了力气,谢戬和那些兵士全都和我一样,我想着里外间的吃食未必全然一样,可酒是大家都饮了的,这毛病还是出在酒里。以前只知道给人下蒙汗药的,可蒙汗药下在酒里细分辨是能喝出不同的。昨夜宴席我知荣亲王必没安着好心,本也是小心防备着的,那酒我是仔细品咂过了才放开了饮的,我就是想不明白,那里头到底下了什么东西,肯定不是蒙汗药,可到底是个甚呢?”
这事儿在赵光弼脑子里来来回回盘桓许久,他自从军到领兵,走南闯北多年,自认为也是经历颇丰有些江湖经验的,万不料这一遭马失前蹄,晦气得很。
晋王心中自知酒中有乾坤,只是风笛也尚未能究其端倪,这些他又如何能跟赵光弼解释得清呢,只好隐去此节,对赵光弼说:“此事我自会着人去查,赵将军不必耿耿于怀,只是一点,日后军中再不可饮酒,只怕这毒物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啊。”
赵将军连声应诺了。
“明日什么时辰能行到清沨江虎啸滩?”
赵光弼偏着头略想了想,说:“照这两日行军的脚程,应是明日后半晌,若是赶一些,天黑之前全军可通过虎啸滩,过了虎啸滩便是我晋州的地界了。”
“越是接近边界越是要小心行事,探马派出去了吗?”晋王将撕下来的番薯皮抛到脚旁的树根下,烤番薯已不甚滚热,他凑上去大咬了一口。
“早派了几拨人马出去了,尚未回报有何异常。”
无异常难道不是最大的异常吗,晋王招呼赵光弼靠近些,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赵光弼心领神会,直点头。
昌翃已是应许天尊会在昆仑多住几日,送萸姜回琅山后,他仍是回到昆仑,白日里带着一众师弟师妹修习,晚间才回到寝殿歇息。
这两日芸岫不知在何处淘气,当日还在天尊面前答应日后必好好修习好早日接管仙山的,竟然小孩子心性不改,仍是这样贪玩。
已是到了就寝的时辰,昌翃在书架上寻本闲书,倚在榻上随意翻看,眼前突然一黑,他不由一笑,拍拍捂住他眼睛的手,“不用猜了,除了你还有谁这么调皮,大半夜的不去歇了,还四处乱跑。”
芸岫自他身后转过来,坐在榻沿上,“你不是也没睡吗,师兄大半夜的不是也出去乱跑吗,怎么一张嘴就是教训人。”她嘟着嘴,一脸的不服气。
“师兄是不是还说不得你了,你这两日功课定是没有做,当着那么些师弟师妹怎么好意思的,把手伸过来,师兄可是要打板子的。”昌翃坐起身,一本正经地说。
芸岫委屈地撇嘴,嘴里嘟嘟囔囔的,“我并没有偷懒,其实我……”话没说出口,已是泫然欲涕了。
瞧她这副模样,昌翃也不忍心再吓唬她,忙好言宽慰,“师父让你勤加修习也是为你好,你自然知道师兄督促你并不是要为难你,相处这么些年,师兄待你如何,师兄是不是有什么好的都尽着你了,我看就是我去历劫这些年,没人在身边陪着你,你才懈怠的,对吧?”
芸岫忙点头,“师兄不在这些年,我一个人愁闷死了,在昆仑待着也无趣,回荡山更是无趣,早知道是这样,我也该去修补天柱的,那样就可以和师兄一起去历劫了。”
“真是个傻丫头,”昌翃向前一探身,刮她鼻子,“修补天柱那样凶险的事怎么能让你去,就连我和你师姐这样的修为都免不了身受重伤,为了修复元神无奈才去凡间历劫的,你以为这是很好玩的事吗。再者说了,历劫便是在凡间活一世,自打出生起,是没有在仙山的记忆的,你便是真的去了,你我全然是陌生人,各过各的日子罢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相个如意小郎君,在凡间成就一段良缘。”
昌翃忍俊不禁,咯咯笑出了声。
芸岫又羞又恼,一对粉拳也不辨是哪里便扑上去冲着昌翃一顿捶打,“我看你是在凡间变坏了,你娶了那么多女人威风的很吧,你回来你就欺负我,你个坏蛋,坏蛋。”
“哎哟”,昌翃一声惨叫,双手捂住眼睛便在榻上打滚。
芸岫慌乱地止了捶打,扎楞着两手,不知所措,“伤到哪儿了,快让我瞧瞧,很痛吗,你快让我瞧瞧。”又伸手使劲儿去扳他肩膀。
昌翃翻个身转了过来,芸岫没防备,一下扑到他身上,昌翃又是一声惨叫,“眼睛已是瞎了,你这是要压死我呀。”
芸岫羞得忙要起身,可越是急躁越是撑持不起,便着恼地又在他胸前捶打,昌翃笑得喘不气来,将她两手抓握在手中,连声说:“求求你了,收手吧,师兄向你求饶了,再闹下去,师兄便没命了。”芸岫手被他捉着,人还伏在他身上,她索性也不起了,将脸贴在昌翃胸前。
“师兄。”
“嗯?”
“芸岫喜欢你。”
芸岫挣起身来,扭捏地咬着唇,理理衣裳,急急地奔出去了。
昌翃从榻上坐起身来,刚刚握住她双手时,他觉出有些不寻常,他暗自盘算着,哪日还得再仔细探查清楚。
行军到后半晌,大队人马接近虎啸滩时,赵将军下令全军休整,于开阔地佩甲待命。
清沨江一路奔流到此,因岸边山势突兀而出,阻挡江水奔涌的方向,江水冲击声愈发轰响,如龙吟虎啸一般,江水不断冲刷山体一侧,年深日久于岸边形成了一片碎石滩,此地因而得名虎啸滩。
清沨江岸边依着山势修筑有栈道,山体难以掏挖的路段,栈道则悬空于山岩之外,沿着栈道绕行过这段惊险的山路后,便进入晋州地界了。
日头一点点向西移去,围坐在一起的兵士议论纷纷,到底今日还要不要过境回晋州,怎到了家门口了反倒是停下来了。
吕将军率领的人马在离晋军半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两军都按兵不动,互相观望着。
日头的热力渐渐消退了,人的火气却是节节上升了,赵光弼拎起长刀跨上马,领着一队人马啪嗒啪嗒就冲到了吕将军阵前。
“姓吕的,你到底啥个意思,你都跟了爷爷一路了,再往前走就是虎啸滩了,咋啦,你是想把爷爷逼到江里去啊。”赵光弼拈着长刀停在阵前大声叫嚷。
吕同忱拍马从队伍里出来了,悠悠地勒马停在离赵光弼两丈多远的沙地上,双手按在刀把上,笑说:“这可不是我去招惹你的,有道是送佛送到西,我一路好心护送你们回晋州,没得个好吧也就罢了,还要被你这不识好歹的人冤枉,在你老赵眼里,我奉州的兵就这么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只会打架斗狠,不打出子丑寅卯不罢休吗?”
“你姓吕的仗着你口多会说是吧,我姓赵的笨嘴拙舌说不过你,今儿反正我话就撂这儿了,这清沨江不是乌江,晋王殿下也不是西楚覇王,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力气莫存了那个心思。”赵光弼一声冷哼,斜睨吕同忱一眼。
吕同忱是毫不示弱,仰天一笑,“哟,老赵还读过史书呢,跟咱们讲故事呢,故事讲得好不如真刀真枪干一仗来得痛快,我姓吕怎么了,我就是口多,可我吕同忱想要灭了你并不是靠嘴说的,靠的是这个。”吕同忱拍拍刀把,盯着赵光弼冷笑。
“灭了我?就凭你,只怕还不能够。爷爷我拈起大刀上阵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家尿炕呢,爷爷我今日不把你大卸八块,爷爷我就是小娘养的。来呀,看爷爷怎么收拾你个光腚小儿。”
赵光弼领兵多年,骂阵的本事那是没的说,嗓门够大,气势也够大,任是谁也受不住他这么挑衅的,吕同忱掣出双刀,“能不能够的你说了不算,你得看我的双刀能不能够。”说着拍马就往前冲。
二人战马越冲越近,赵光弼挺起长刀横扫过去,吕同忱身子向后一仰,躲过了刀锋,趁着赵光弼回刀不及之时双刀在手攻向赵光弼面门,赵光弼忙向右闪身,战马从对方身旁飞掠而过,这个回合算是有惊无险。
二人勒马回身待要再战,虎啸滩左近的山坡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异响,一伙山贼打扮的人马冲了出来,各各黑巾蒙面手持利刃,这伙人虽则服饰五花八门,可行进的步伐却是异常轻盈,持刀手法一看便知出自同门教习,冲下山列阵也是前后呼应颇有章法,可知袭击者绝非普通的山贼。
这伙“山贼”行进路线明确,不与晋军前军缠斗,而是直取中军车驾,冲在前的几名高手手起刀落,毫不迟疑。
“山贼”于山坡上现身之时,晋军中已分出一支小队,手持火把,快速接近江滩,远远地将火把投掷进茂密的苇丛,一人多高的苇丛瞬间被点燃,冒起冲天的大火。
火光中只见一个个火人奔了出来,在江滩上打滚,霎时弥漫起皮肉焦糊的气味,惨叫声此起彼伏,还有不耐灼痛的索性直接往江水里跳,湍急的江水滚滚向前,落进去的人转瞬就没了踪影。
藏身在辎重车队之后的弓箭队齐齐起身搭弓齐射,射出的箭支虽多半被“山贼”挥刀击落了,但仍有两三个被射中倒地,“山贼”进攻的速度减慢不少。
眼见“山贼”已冲至车驾之前,四、五名高手围拢车驾投出长枪,车驾四面皆被贯穿,还有两名高手跃至车顶,双手执刀向车内猛刺。
“山贼”已尽数冲进了晋军之中,打斗正酣,赵光弼冲吕同忱使个眼色,二人领着队伍纵马向前,一路狂奔到晋军阵前,快速形成包围之势。
二位将军拍马就往阵中猛冲,“山贼”被冲得四散开来。
围攻车驾的高手惊觉车内并没有人,他们身后一股凛冽的剑气正奔袭而来,晋王手持劈风剑杀入战圈。
与他们交上手数个回合之后,晋王便断定这伙“山贼”与前夜于荣亲王府攻击他的死士不是一个路数,他以剑劈刺进攻时,对方的防守几乎无懈可击,他故意后撤卖个破绽时,对方的进攻似乎并不特别凶狠。
他耐心地与他们周旋,想进一步摸清这些人的来处。
而因他未出杀招,也给了对方近身攻杀他的机会,身前两名高手挺剑来刺,晋王左挑右拨刚刚应付了,突感身后一阵寒气来袭已是格挡不及,他一个拧身闪避,左肩仍是被利刃划伤,身后之剑挺剑便向他胸口袭来,眼见剑尖已抵至离胸口毫厘之处,可下一瞬却不是皮肉被刺穿的鲜血飞溅,这名高手在晋王眼前硬生生地倒在地上,一支羽箭贯穿他的咽喉,此人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几声挣扎之声,很快便断气了。
见这人倒地,其他几名高手并未退却,以合围之势再次发起了进攻。
冲在前的两名高手刚刚挺剑与晋王交上手,便同时中箭倒地,同样是被羽箭贯穿咽喉。余下的人不免张望,想要弄清楚这袭击是从何而来,可须臾之间,数支羽箭几乎是同时从天而降一般射穿了他们的咽喉。
围拢晋王的几名高手倒下一片,他身边顿时悄静了。
晋王始有暇回顾,山巅之上,一名青衣少年昂然而立,正频频拉动一把银色的弓张弦引箭,羽箭所到之处必有高手应声倒地。
晋王正张望间,赵光弼拍马冲到他身旁,连呼好险,直说他刚才若不是与几名高手缠斗,早就来帮晋王解围了。
“哎呀,殿下受伤了。”赵光弼赶忙下马来查看晋王的伤势。
“不妨事。”晋王不以为意,他的目光仍追随着山巅上少年的一举一动。
战圈中被分开来各各攻杀的的高手只有招架之力了,眼看已对晋王安危构不成威胁,青衣少年转瞬不见了踪影。
待兵士收拾残局,已是天色向晚,晋军就地扎营,清理伤者。
赵光弼唤来一位医官为晋王清洗伤口先做简单的包扎,晋王还裸着半边肩膀包缠绷布,吕同忱一撩帐帘进了大帐,晋王起不了身,招手示意吕将军进帐自便。
吕同忱全不见外,自己寻个凳子坐在晋王下首,乐呵呵地说:“依殿下看,今日我与赵将军这一出双簧唱得咋样?”他与赵光弼二人便指着对方笑开了。
绷布已缠结实了,晋王拉起衣襟来整理好衣裳,坐正对二人说:“所谓兵不厌诈,二位将军若不交上手打个热闹,怕是埋伏在此的人不肯轻易现身。在江滩上较量总好过行在栈道上被人截道儿掐头去尾的好,还得深谢吕将军肯与赵将军合演这出戏啊。”
吕同忱拱手,笑说:“殿下肯信我便是末将莫大的荣幸,末将并未料荣亲王府上会闹出这么一出来,荣亲王平日里不大理事,却原来是个笑面虎,竟敢对殿下动手,可他与殿下并无恩怨,殿下可知荣亲王是受何人指使。”
“那老匹夫本也无甚谋略,这坏主意必定是宫里的给出的。”赵光弼以手指南示意。
“莫非是太后?”吕同忱恍然大悟,思及荣亲王与太后乃是嫡亲血缘,不是太后指使还能是谁。“晋王殿下何时得罪了太后,会引来这样的祸事?”
晋王淡笑,“不曾,或许太后是怕我会以先皇嫡子的身位夺位吧,为保她太后尊位,又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呢。”
“我便不信殿下是祸国殃民的谋逆叛臣,我所知的晋王殿下绝不会做出这等悖逆之事,否则,昨夜赵将军传信于我,我便不会同意共同对敌了。”吕同忱一拍大腿,言语激昂。
晋王向吕同忱拱手致意,问二位将军今日来袭高手可留有活口,有没有问出是受何人指使来行刺的。
二人都摇头,被围攻无法逃脱的都自戕了,并没有问到口供。
晋王道出了自己的猜测,这些人的身手和纪律性都说明他们绝不可能是来自民间的泛泛之辈,且他们的功法更擅守备,精于防守,他们极有可能是大内高手,是在御前侍卫的亲兵。
二位将军对视一眼,神色都越发凝重了。
御前亲兵被派出京城执行刺杀皇子的任务,可知太后在朝中的权势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以国之器祸国,这妖后如此胆大妄为,国之命途怕是愈发艰难啦。
“吕将军今日相助我晋军,来日若是上峰责问,吕将军可该如何应对啊?”晋王不免为吕将军的前途担忧。
吕同忱大咧咧一笑,说:“这个好说,我便说我技不如人打不过赵将军,只好眼睁睁看着晋军离了奉州,今日干架之事见者众多,人人都可证明我与赵将军是交过手的,有甚不好应付的。”
既是吕将军已想好了对策,晋王不复多言。行伍之人虽是粗莽些,可个个都是爱憎分明,不玩虚的,他若真心爱戴你,便会爱你护你不遗余力。
送别吕同忱回了营,赵将军低声问晋王可有看清今日出手相帮的神秘人,晋王只说当时情势紧急,并没有看个分明。而他心中分明的是,那青色长衣乃是琅山晨曦苑弟子的穿着,只不知琅山何时收了这样一位箭法高明的神俊少年。
余轻尘回到琅山,直奔葭霞殿向上仙复命。
他还未进得大殿,便兴奋地高喊:“今日可算是过了瘾了,也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百步穿杨,对付他们,我连灵力都无需使……”
彩衣突然从门内奔了出来,急忙过来掩他的口,悄声说:“上仙正有事呢,快别说了,晚些再来回报吧,你先回晨曦苑。”说完使个眼色让他先走,顺手塞给他一盒糕点让他带着吃。
余轻尘眼角一瞥,瞅见殿中一清秀男子正与上仙交谈,此人他并不认识,反正上仙交待的事已经妥当了,只是那人受伤的事晚些告诉上仙也不要紧吗?他转身朝晨曦苑走去。
“我看师妹气色是大好了,本来我还担心师妹这里短少什么,今日特带了昆仑的灵药来的。”昌翃将手边一只锦盒往前推了推。
萸姜脸上保持着浅笑,“这点小折损本不值得师兄挂怀的,怎么师兄还在昆仑,并未回邙山吗?”
“邙山诸事有伯父操持,我离开些日子并不打紧。师父想留我在昆仑多住些日子,我也想着这些年没在师父面前尽孝,现在刚好得了这个空弥补一下吧。”
昌翃任何时候都是谦谦君子的作派,说话做事无有不周全的,他与萸姜差不多算是同时入的师门,因昌翃年长些,拜为师兄,这么多年,萸姜从未见他与谁翻过脸,他不争不斗,他一直恪守大师兄的本份严格自律,为人表率。
“师兄在昆仑尽孝本没有什么,师兄怕不是为了别的事一直牵连在此吧。”萸姜脸上仍是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师父一直为你我的婚约挂心,难道师妹不知吗。若不是因修补天柱耽搁这些时,你我早已成亲了。本来历劫归来师父便催促着要我请邙山的长老来议亲的,我总想着总该先来问问师妹的意思,可师妹总是这样冷淡着,师妹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处吗?去历劫之前,我们明明……”
不待昌翃说完,萸姜站起身,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掼,冷声说:“是啊,你也说了是历劫之前,历劫时经历了什么你总不该都忘记了吧,我没有师兄这么放得开,我兰家一门几十口子人全都死了,这全都是拜你所赐……”
萸姜止不住地发抖,她的手被砸碎的瓷片划伤,鲜血顺着指缝淌下来,她浑然不觉。
那是她孤寂的万年生涯里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的亲情,脉脉温婉,和美柔顺,她记忆中唯有的吉光片羽却在一夕之间碎成齑粉,捏碎这一切的人此时就站在她的面前,若无其事地站在她的面前。
昌翃关切地捧起她的手来查看,“师妹,你这是何苦呢,我是下了那样的旨意,不,不是我,是允楸,可是你要讲理,那时我们都是陌生人,我怎么可能知道兰宣仪就是你,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萸姜望着他的双眼变得空茫,空气中飘动的每一个字,逐渐散去,越来越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