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的确已经知道了,消息传得很快,但是在悄悄地传,差不多是嘴巴贴到耳朵上那种,大家都有强烈的好奇心和政治评论的渴望,但是又怕惹火上身。
老田听完汇报,告诉钱科长要低调处理这个事,不要大张旗鼓,调查要悄悄地搞,也不要报告市局。标语看似反动,实则涉及了当下敏感的接班人问题,追悼会开过了,接下来要确定谁来领导我们国家。标语恶毒攻击了一些人,却没有攻击另外一些人,对于尚在飘忽不定中的接班人确立肯定有影响。放在几个月前,不用多想就立刻可判定这是现行反革命行为,然而伟大领袖逝世后发生了微妙变化,判断的标杆消失了。
“反不反动,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老田含混地表达了上面的意思,最后加重语气说了这一句。
钱科长像是冷水浇了头,浑身打个激灵,他由衷感谢老田给他的点醒,从一早上他就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感觉,脸也没有洗,现在才算完全清醒了。
“我明白了,田主任!我知道怎么办了,您放心吧。”
钱科长由衷地佩服老田持重的政治站位,还有老辣的形势判断,他自愧不如,幸好目前只是询问了两个知青家属和邻居,没有更大的动作。如有必要,可以叫小张、小郑再去做下解释安慰,当然是否要这样做还需看看,动作越少越好。
他坐在办公室等着两个属下回来,检讨着自己的冒失,要向老田学习啊,自己还差得远。
小张和小郑搜索了操场附近的地道,并且扩大了范围,一无所获。
钱科长听了两人的汇报,淡淡地说了声:“暂时就到这儿吧,今天礼拜天,你们回去休息,后续怎么调查明天再说,今天的情况注意保密。”
说着话,他拍着两人的肩膀示意回家去,眼光回避他们充满疑惑的脸。
已经是26号,还有几天是国庆节。
“好歹这个国庆节平平安安过去吧。”钱科长内心祈祷着。
礼拜天的职工食堂只开两顿饭,小张和小郑已经错过了上午那顿,他们回到单身宿舍躺到床上,等下午那顿饭。
小郑丧气地发呆,标语的重现很意外,让人措手不及,但是作案手法和第一次相似,都是用油漆写在报刊栏上,说明很可能作案的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是上次发现了扔掉的油漆和笔以及报纸,这次没有。之前把嫌疑目标锁定到两个知青身上,那张报纸来自他们下乡的地方而且发案时间他们回来了,尽管这次他们两人没有作案时间,但很可能和两次作案的人是有联系的,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破案希望很大。然而今天科长的态度前后变化很大,最后那轻描淡写搬的吩咐,以及后续是否调查再说的交待,让他困惑和失望。
他的肚子咕咕叫着,半天的忙碌和饥饿让他心里发慌,脑袋有些晕晕的,思维如飞絮般飘忽最后终于停滞,再也不能想一点事儿。
“我跟人打扑克去,你一会儿去食堂打饭帮我带两个馒头。”小张撂下一句话起身向外走去,他迷迷糊糊地答应着。
恍惚间,他看见了“家武”两个大字,那是一个高大的牌楼上正中的匾额,木牌楼彩枋雕花古色古香,前后几根方木斜撑在两边立柱上,在周围的平原乡野中显得威风耀眼。
“总旗爷,武家镇到了,天色不早咱们今天就宿在这里吧,你看前面街市店铺不少,必然有客栈饭馆,大家可以好好歇息一夜,这几天都是搭帐野宿,甚是辛苦啊。”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听着和唐山伤员的话倒挺像。
原来那是“武家”两个字,是从右向左读的,古代是这么写的,难怪看着牌楼古色古香。哎~这地名怎么有点熟悉,不是下乡知青插队的那个公社吗?
小郑还在恍惚着,盯着牌楼上的字,丝毫未留意旁边说话的人物。一个声音似乎是从他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着弟兄们和运伕在镇上住宿,你先带个人去前面看看有无递运所,若有必定宿在那里,这是递运规矩。若无可找个大的客栈,咱们车马多,小店安顿不下。”
“好嘞!总旗爷您且慢走,我先去打探。”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位叫他总旗爷的人,此人一身深褐色长罩衣下面露出灰色的裤子,脚穿布鞋头戴毡帽,黑色的腰带上左边挂着一把弯刀右边挂着一个布囊,一副粗糙灰黄的脸面,看起来有三十上下。此人招呼身边一个同样打扮的人快步向前而去。
这多像唱戏里的士兵啊,他这样想,还有他们那么低,我得低头俯视。哦~原来是骑在马上,明白了。他看见了马鬃,自己跨坐在枣红色的马上。
他转头向身后看去,同刚才那人一样的装扮的士兵在路边稀稀拉拉站成一列,前面一人肩上扛着一个旗子,窄长的旗面上是“通州卫”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人扛着旗子,写着“递运”二字。道路中间是两根长长的圆木架在一个车子上,车架很长,但是圆木依然长过车架很多,两端悬空。车帮不高,只是刚刚把圆木护住,车帮前缘铁环内插着一面三角小旗,写着一个“御”字。圆木前面两两并驾四头黄牛拉着绳子,绳子固定在圆木外面的车架上。稍靠后一边各有五六个穿着杂色破烂衣服的运伕,肩上套着绳子一起拉车,个个满脸汗珠衣衫湿透,哼嗨地喊着号子,每一步都显得艰难而沉重。圆木后端,则有三个运伕低着头在推着,一样的汗流浃背。
这辆车子的后面跟着同样的六七辆大车,一样架着圆木或方木,队尾有三四辆牛车拉着其他什么东西,车上插着旗子,车架短得多,也没有一起拉车的运伕。
这是一支长长的运输队伍,运这么多大木头,这木头足有十几米长,能盖大房子啊,小郑估量着。
他抬头看向路边,这是一片平原地带,远处有起伏的土塬或是小山,田野里种的都是麦子,麦穗已然饱满,绿色中略略显出黄色,再有几天就要成熟。麦田中间或有些不高的树木,大概是果树。黄色的田间道路笔直地辐射向远处,两三个小孩手里拿着镰刀,背着背篓或是挎着提篮,装满了不知哪里割来的草。
几声啪啪的脆响,车夫在甩鞭催打黄牛,随即传来黄牛挣扎的嚒叫声。
小郑感到座下的马突然不稳,颠簸跳跃起来,他的身体也随之颠簸,他再也坐不住,一头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