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商店是生活区大门,大门南边是菜场,菜场在工农路一侧和生活区一侧各开了一个门,在南边有一个开敞的卸货场地,南墙中央开了一个大门作为运货通道。毛小伟没有进菜场,里面没有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东西,他常常被爸妈支使来买菜,都是买完就走,除非碰上熟人扯几句,不然实在吸引不了他驻足。
菜场再往南走就是杂货店,这里倒是有些好东西。一般春节国庆的节日供应,要拿粮本在这里买定量的八角大料调味品,日常则是卖水果、五金杂货,还卖汽水。
毛小伟家很少买水果,毛妈妈偶尔买些红枣,而毛小伟自己能买的是老鼠屎那种小零食,还有拐枣这种便宜分量又小的水果。
他看了几眼,走过杂货店。
杂货店前面是中药店,班长薛农卖草药的地方。中药店比其他店铺都窄,前面的空地更宽,这里到杂货店间立了几根木桩子,附近的农村社员在这里开了钉马掌的摊子,有一个煤炉子,还有打铁的錾台,三四个农民打扮的人站在那里,脚下扔着锤子、马掌还有几个布袋子。
其中一个人身体前面挂着一件棕色皮围裙,下摆垂过膝盖,脚上穿着大雨靴,两臂戴着蓝色套袖,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皮围裙污脏不堪,有几处破皮的地方,露出灰黑的皮茬。那个人的脸比皮裙也好不哪里去,突起的颧骨下是凹陷的脸庞,额头、眉间横竖分明地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满脸黑黢黢的烟灰色,大概是煤炉的烟气熏的。倒是眼睛颇为有神,毛小伟打量他的时候这个人也转脸看向毛小伟,那一瞬间,毛小伟感觉对方的眼神是那么坚强硬朗像扔在地上的铁锤,自己要衰到尘土里去了。
几个钉马掌的人望着马路,有路过的马车他们就大声吆喝几声:赶车的!钉马掌了!
毛小伟停下来,他反正要消磨时间,就在这儿看看吧。
一辆马车走过来,马蹄踩在沥青路面上“沓!沓!”地响着。
戴围裙的汉子突然走向前举手示意:“嘿!赶车的。你这骡子该换掌了。”
赶车的勒了一下缰绳,让骡子停下来。
他看了看围裙汉子说到:“走得好着呢,还没到时候,你这是没活儿干了吗?”
“我听蹄子声音就能听出来,马掌不行了。没活儿也不能日弄人啊,把骡子卸了我给你看看马掌,肯定烂了,好着的话我给你赔罪。”
赶车的笑了笑,跳下马车:“掌好着你们就收摊回去吧,天也不早了。”
围裙汉子牵着缰绳将马车拉到木桩跟前,其他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骡子卸下马车,骡子拴到一根高桩上,马车用低桩支住。
汉子猛地扳起骡子一只后腿,骡子失去平衡躁动地挪动着蹄子,汉子用力稳住,将骡蹄子翻起。
“你看看,这马掌都烂了一大半,左边都磨完了,蹄肉都露出来了。这蹄子踩在马路上可难受了,再过两天蹄肉磨烂就拉不了车了。”
赶车的凑前仔细看了看,刚才还笑嘻嘻的脸色慢慢抹平了。
“老哥你看着办吧。我可是身上没带钱,生产队派的运输活儿。”
“运输活儿也挣钱啊,你咋能身上没钱?”马掌铺的一个人说道。
“平常都是记账,到时间了生产队会计去结账,我就是赶车拉货。”
“你哪个队的?”
“南边曹营二队的。”
“那不远啊。”
“不远,六七里路。你们这是哪个队的?”
“我们就是这儿姜家堡一队,挨着旌旗厂。”
“你们这地方好啊,靠着大工厂。”赶车的又笑眯起眼。
“靠着大工厂不还是干农民的活儿,又不能进工厂当工人。”
“那也比我们强,你们好歹能见识见识工厂模样,来你们这街上也算进个城。”
围裙汉子放下骡蹄子,走到扔在地上的袋子边拿工具,他拿起像羊角锤一样的东西,和一个长方的一端是尖利雪亮的刀刃的东西,毛小伟觉得像家里的刨刃,他看见过爸爸把刨刃从刨子里取出来的样子。
“我说把式大哥,咱都是给生产队干任务的,你在这儿也记个账,你们会计啥时候方便来结下钱,不方便我们过段时间去你们队上结钱,你看咋样?”
“行啊,我咋么都行,这牲口蹄子是该换马掌了。”
一个小伙计拿出了本子开始在上面写起来,一边问着这位车把式生产队会计的名字,最后让车把式在本子上签了他自己名字。
围裙汉子拿着工具走向骡子,一个伙计牵住缰绳努力稳住骡子,一个伙计扳起一条后腿让蹄子朝上。围裙汉子将蹄子放到自己大腿上,用羊角锤一样的东西,实际是没有锤头只有锤尖,更像是撬棍,撬起残破的马掌和上面的钉子,将旧马掌完全清除。
他扔下小撬棍,拿起刨刃样的东西,再把骡蹄子放到一个短木桩上,这个短木桩顶面倾斜,蹄子背放到斜面上,蹄子底面近乎垂直。汉子用刨刃平切蹄子底,灰黑肮脏的蹄脚被一片片一层层地切下来掉在土地上,蹄脚最终露出干净的角质层,蜡黄中间着白色。
他让一个帮忙的伙计扶住蹄子,自己去地上拿了几个马掌,放到骡蹄子上比划大小,最终选定了一个。
一个伙计立即拉起煤炉的风箱,炉火熊熊闪亮。煤烟和热浪吹向旁边的毛小伟,他急忙换了个位置。
汉子抄起地上的火钳夹住马掌捅进煤炉中,很快马掌烧得发红,他夹起马掌放到铁砧上,右手抄起铁锤敲打马掌,然后又夹起马掌在蹄子上比划了一下,看来尺寸形状满意。他将马掌扔到旁边的水桶里,立即激起一阵白烟。
汉子招呼几个伙计拉好骡子,他弯腰在袋子里拿出几个马掌钉,准备做最后一道工序——钉马掌。
毛小伟看得很惬意,他以前总是路过这里看两眼,却没有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看过,今天这场活剧真有看头。
然而嘈杂声打断了他眼里的活剧。他抬起头,看见马路对面乌乌泱泱的人流从旌旗厂大门涌出来,工厂下班了。
他不再留恋马掌摊,急忙走向马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