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蚀骨林下山,明明几天的路程,对她来说却像走了大半个世纪,她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什么灵脉,她都不想去想。
她只想她的老太能回来,可以调皮地窝在他怀里,偶尔偷偷拔上一根胡子。
脚下步伐越来越快,一个没注意,雪白身影一个趔趄摔倒在了泥里。眼看着已经下了蚀骨林,来到了这片茫茫碧源,可是芳草萋萋,风声呼啸,苍茫之间没有尽头,没有方向,她要去哪里?
她颤抖着爬起来,胸口一股热流,金光一闪,老太痛苦的身形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此刻的他身影已经淡了很多,像一缕轻薄的魂魄,随时就要走。
流娫狠狠抓了几下,才抱住了老太。但是数不尽的光亮慢慢从他体内溢出,像一只只翩跹着翅膀的彩蝶,飞向无尽的原野。
流娫悲痛欲绝,“老太!”
“娫儿,不要哭,我本就寿元将近…不可惜…”老太紧紧抓着她的手,用着最后仅剩的一点力气,声音已经如蚊蝇般细弱。
流娫语无伦次,此刻只能拼命地点头,泪已如决堤,顺着眼角鼻翼淌进嘴里,浸湿一地。
“光复神茵的重任,在你身上…一定记得…”老太最后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张小小的容颜。
曾经孩童时稚嫩的模样依稀可见,不知不觉,斗转星移,他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几百年的岁月。
如今,真的要分开了,他在神茵之界孤独地生活了万年之久,对于这份迟暮时送来的温暖已经很知足了。
神茵之力愈渐消弭,离开,是每个神茵之种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的宿命。
除非,神茵树再度恢复如昔。
光影中的虚影粲然一笑,声音悠扬飘入空中,“记住,你是…神茵,最后一位神女…”
刹那间,无数闪烁的星光从那团光影中震撼涌出,振翅高飞,像成千上万的星辰撒入银河。
一时间碧草连天之际,洋洋洒洒,飘入满世界的星光。
神茵之力来自天地,消散之时也回归天地。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仿若徐风清冷微微吹入心头,过处一切了然无痕。
“老太!——”一道凄凉又痛楚的呐喊消失在鹤唳风声之中。
***
七月的天气暑气渐盛,一轮烈日高照着挂在天空数十日后,终于忍不住刮起风来。狂风乍起,不久便黑云压境。
辽阔的原野上,碧草被风甩的漫天舞动,连那头乌黑柔美的发也翻飞张狂宛如魔爪。女子身形笔直伫立,沾满泥土的白衣紧紧贴着身体,她两手泥泞,目光紧紧盯着眼前一处,兀自出神。
那里新挖的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堆成了一个小小的坟,坟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碑,没有吊唁的灵纸,没有红烛,只有一只土黄色的葫芦。
那是老太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狂风飞舞间那道身影纹丝不动,仿佛这一世界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就那样静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黑云越来越密,天色也昏暗三分,紧接着轰隆隆一道雷声,属于夏季独有的暴雨滂沱而至,硕大的雨点拍打进江河湖海,山川丛林,也拍打在她苍白的脸上,甚至眼睛。
那道身影仿似未觉,不躲不避,任凭雨水打湿薄衫。
暴雨过处,将触碰到的所有都泼上了浓厚的水墨,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仿佛苍天也感受到她心中的悲凉。
一滴晶莹再次夺眶而出,无声无息,淹没在轰鸣的惊雷中。
不知道这场喧嚣和掠夺持续了多久,不管淋在身上的雨多剧烈多冰冷,她只知道暴雨总有停止的那一刻。阳光会再次俯视大地,新窜出的芽儿沾着雨水顶破坚硬,迎接阳光与雨露的洗礼,这就是生命的力量,生生不息。
这或许…就是神茵之力的来源,源源不断,自生自息,循环往复,天道轮回。
突然有一瞬,她心中的绝望和痛苦仿佛消失了。
她还要继续向前走,不管未来迎接她的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身影终于不再停留,远远消失在了雨幕中。
空荡荡的新坟在雨中诡异又孤独,土黄色的葫芦被大雨卷至东倒西歪,咕噜噜直打滚,连塞口都松落了。
倏然一点光亮从瓶口流出,慢慢升起,飘荡进雨水中,越过山川河流,划过天幕,来到了一处。
那里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零落有致得坐落着,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金光晃悠悠来到一处殿中内院。
这片院子和别处的明亮夺目比显得特别冷清,院中漆黑一片,只有一点灯火摇曳。
灰暗的灯光下,是女子孱弱的肩膀以及低低的哭泣声,她靠在榻边,哀切的目光一直望着床上的人影,从未移去。
那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少年,尽管双眸紧闭,气息轻微,一动不动,但小小年纪眉宇间清秀高贵之色已展露无遗。
此刻,他躺着像是睡着了。
“夫人。”身后的丫鬟忍不住出言安慰,“昨日郎中又来瞧过,少爷身体并无大碍,只要睡够了,肯定会醒来的。”
女子面容娇美,此刻一双楚楚动人的眸中挂满泪水,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径自沉浸在悲伤中。
彼时,一个身披龙形图案盔甲的男子正神色焦急地站在门口,徘徊反复。忽然,他嘴角自嘲一笑。他一个堂堂北州帝王进自己的后宫,竟然还要被赶出来。
“吱呀”一声,大门终于开了,一丫鬟徐徐而出,“王爷,夫人——夫人还是不让您进去!”
“哎!”那男子一叹气,眼底划过一缕淡淡失落,好像早知会如此。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因为一年前的事,他的泠儿一直避而不见。
“夫人说了,只要少爷一日不醒,她便一日不见您。爷还是回去吧!”丫鬟看了眼门外落寞的身影,也叹了口气转身关上了门。
夜幕深深中,一点不起眼的金光悄悄穿过夜色,从窗棂潜入,晃过烛光,钻入了榻上少年清瘦的身躯。
男子一身气度不凡,却唯独在她面前,他总是萧瑟而归。
他心中难过,那件事也确实怪他。是他操之过急,明明知道业儿天赋欠佳,却总是不死心想要逼迫他,如今适得其反。
他长叹一声,无奈的身影即将没入黑暗中,一道急急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大门忽的开了,传来丫鬟激动万分的声音,“醒了,醒了。少爷醒了!”